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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9)

作品名称:桑干赤子李玉堂      作者:许世礼      发布时间:2015-03-01 07:30:35      字数:10267

  (9)雨天故事
  
  李万成家三间正房,两间南房,哥哥娶了媳妇,占了正房一间,父母住在正房的东屋,南房便成了他的天下。 李万成从李清家出来,就和李清去叫李臣。万成细高个儿,李清低了他一大截,万成走路就把胳膊搂在李清的脖子上。
  李臣刚起来。他妈让吃饭,李臣不吃,却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个酒葫芦说:“今天雨天正好喝酒,万成,你家有菜没?”
  李万成说:“有鸡蛋,炒上不就是菜了,还有苦菜,捣蒜拌了,下酒正好。”说着接过葫芦拔开塞子嗅,说:“好香!哪儿弄的?”
  李臣说:“你喝就对了,管哪弄的呢,偷的。”
  李臣父亲去世早,母亲管不了,从小信马由缰,学会了抽烟喝酒打平伙儿,别的没落下,落下一身好膘,还有天老大他老二的脾气。
  李万成提了酒葫芦和李清前面走,李臣歪戴了帽子跟在后面,敞开怀露着精赤的肚皮,边走边吼着晋北“耍孩儿”戏《狮子洞》里的唱段:“嘣嘣儿嘣,哼哼儿哼,小娘子,猪相公,越看我妻越喜人,再看我妻爱不行……”那声音粗犷豪放又响亮,传得满街满村都能听见。
  李万成让母亲炒了三颗鸡蛋,又整治了两个小菜。李臣邀了万成父亲下南屋一起喝了起来。
  酒是纯正老酒,劲大,从嘴里一往下咽就觉得像有一条火流,进肚,肚里就成了一只烧红的灶膛。
  两杯酒下肚,万成就赤红了脸,眼皮尤其红得厉害,说话多起来,也没了遮拦。
  李清不喝酒,众人劝他喝,他推不过,端起一小盅抿了抿,就不喝了,放下酒盅劝万成:“酒量不大少喝点!”万成哪里肯听,喉咙被酒烧热了,竟和李臣干了一杯,脖子上的血管很快暴突起来。
  万成父亲是个馋人,喝不大一点酒,却大口吃鸡蛋,气得李臣恨不得从他嘴里抢出来。
  四人中只李臣酒量大,喝得满头大汗,把帽子摘下摔在了炕角,露出剃得溜光的头,上衣也脱了,只留个坎肩,坐在炕上像个胖和尚。
  万成果然醉了。
  三个小弟兄说起各自的家庭,万成当着他爹的面说:“李清你命好,遭个后娘也和你亲,我的父母虽说是亲的,实际连个后的也不如。”
  万成弟兄俩,哥哥娶媳妇花光了家里的钱,嫂子过门后还嫌这不好,那不好,父母性子软,有了钱就偷偷贴补了大儿子,怕大媳妇闹事。
  万成说:“我这么大一条后生,竟白白给哥嫂当着长工。”说着就哭了起来。“啪”“啪”拍着炕席,“我他妈真憋气,真窝囊!”
  万成爹听了二儿子的哭诉,矮了身子,把脑袋窝在胸前,又吃了一大口鸡蛋,悄没声下地走了。
  李清、李臣一看场面尴尬,也没挽留。两人劝说了万成几句,万成才止了哭。于是,李清收拾了杯盘。李臣吸起了小兰花旱烟。 
  万成靠行李卷躺了。接着,三个人拉起闲话来。
  李臣带着酒气说:“李清,说个故典儿,让万成高兴高兴。”那声调闪深踏浅的。
  李清说:“说个啥呢?”
  李臣说:“能逗人笑的笑话。”说着也靠行李躺倒了。
  李清就说了个《买大同》。
  说是从前有个后生要进大同城,就问媳妇捎着买点啥呢。媳妇笑笑说:“买啥哩,就给咱把大同买回来。”后生到了大同,就到各家字号寻叫“大同”的东西,都说没有。后来在一家店里看见卖镜子,后生要上来一看,外面的东西都能装进里边,就寻思,这大概就是“大同”,大同有啥这里头就有啥。一问要价也不贵,就掏钱买了。 
  拿回家交给媳妇说:“我给你把大同买回来了。”媳妇接过一看,立马把脸拉长了,找到婆婆说:“您看您儿子,我叫他给我买大同哩,他却娶回小(妾)了。”
  婆婆接过镜子一看,比媳妇气得还厉害,说:“看那个灰货,你娶就娶哇,咋娶回个老太婆,我叫她妈呀,她叫我妈呀?”就拿上让老汉看。
  老汉气得更厉害,骂:“真是个傻东西,年轻哩老哩不说了,你连个公母也认不得?”一甩手把镜子摔碎了。
  李清抑扬顿挫外加动作,说得有声有色。
  这故事果然把李万成和李臣都给逗笑了。正笑着,雨地里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放羊的郭老栓,一个是李让。一进门,两个人就寻布子擦脸上的雨水,寻不见,李让就弯下腰撩起郭老栓的衣襟擦,李让人高马大,脸面又宽又长,上下左右擦了一圈,就把老拴的衣襟全擦湿了。李让边擦边说:“一股羊膻气。”老栓也撩起另一边衣襟擦了,接过李让的话细声细气地说:“这你还往近凑哩,要是香,你撕扯撕扯能煮着吃了。”
  见三个人在笑,老栓和李让疑惑地问:“笑啥哩?”
  李臣学说了故事,李让和老栓也抱了肚子笑,一个笑声宽喉咙大嗓门,一个如女人一般尖细,两人边笑边上了炕,说:“再说个!” 
  李清就又说了一个逗笑的,众人又笑了一阵。
  郭老栓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忘了告诉你们了,大土匪乔日成让逮住了。”
  “真的?”众人都很惊奇。
  乔日成是应县下社村人。下社村离三门城二十五六里。乔日成在省城太原抢洋教士,在杀虎口抢大烟贩子,在阎锡山的队伍里抢一个团长的资本家父亲,在浑源县抢出了名的“黄芪老财”…… 
  抢劫案数十起,不仅惊动过县里省里,还惊动过北洋政府,引起过国际纠纷,这样一个巨匪,阎锡山悬重赏缉拿过多次,一直没有抓住。郭老栓忽然说抓住了,谁不惊奇。
  李万成说:“你个放羊汉,是不是在哄骗我们,乔日成来无影去无踪,谁能抓住他。”
  李臣说:“你先说在哪儿抓住的,谁抓住的,我听听你是不是也想编个故事吊俺们的胃口。”
  郭老栓说:“我要骗你是你的儿子,老郭我从小爱多说,可从来不爱白说。”
  郭老栓这样一赌咒发誓,众人都信了。
  李清问:“老栓,你听谁说的,这消息可靠吗?”
  老栓说:“昨天我在路上遇到个下社人,人家和乔日成是邻居,他亲眼见的。说是驻在下社的晋军师长派人去抓的,乔日成的爹乔正富给通的风。开始,晋军的师长不想管地方的事,乔正富说,你们队伍里有个逃兵,就窝在乔日成家里,每天和乔日成抽大烟喝烧酒,拜了把子,你不怕他们拉走你们的人?师长这才派人去了。听说乔日成正在茅房里蹲着,军队的人到了他门前,碰上他儿子二虎子,问:‘这是不是乔日成的院?’二虎子说:‘不是,乔日成住在前面那个院。’军队的人跑步包围了那个院,乔日成乘机往外跑,一跑让军队的人看见了,边打枪边追。乔日成胳膊上挨了一枪,上堡墙时被包围了。乔日成见围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就是插上翅膀也跑不了,才缴枪投降了。”
  “哦,看来这是真的了。人说乔日成红眉毛绿眼睛,能飞檐走壁,会障眼法,都是胡吹呢。”李万成说。
  这样一来,几个人就把话题转移到了乔日成身上。
  郭老栓说:“乔日成该吃匪饭,这家伙从小就一身匪气,十五岁在右玉念书,四五十个左云、右玉的学生,硬往走撵咱应县姓王的英语老师,把行李扔出校门,推的拉的让那个老师滚蛋呢。乔日成知道后,骂那些同学:‘操你们祖宗,敢撵爷的老乡!’那些同学见他长得又瘦又小,猴猴气气的,就动手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边打边喊:‘打死这个应县佬!’不大功夫把个乔日成就打得趴下了,鼻口流血,全身是伤。要换成别人,哭爹叫娘的早不敢动了,那家伙不,从地上爬起来,把鼻子上的血一抹,‘噌噌噌’登墙窜上了房顶,揭起瓦没横没竖就往人堆里砸,一会儿就砸倒一大片。没砸着的,撒腿就跑,受了轻伤的边跑边哭,剩下的都是被砸昏过去的。听说当时把右玉城都轰动了。后来,学校留下了王老师,但不敢再要乔日成了,就把他开除了。”
  李臣一挥手赞赏地说:“乔日成有胆量,也有心计,好样的!那老师你们知不知道是谁,就是刘义村的大财主,弟兄四个都是有能耐的,老大是中学的校长,老二是阎锡山军队的旅长,老三是工程师,王老师是老四,乔日成帮王老师是为巴结王家,要叫我看,乔日成是个人才,好样的!也是咱应县个人物!我佩服!”李臣竖着大拇指。
  郭老栓说:“人才?狗才!你看他做那些灰事,他抢了富人不是去救济穷人,而是吃喝嫖赌,结交坏人;他为王老师出头也不是出于正义,而是想巴结人家。听说当年腊月就去王家拜年,人家给了几个赏钱就千恩万谢的,还求人家提携他,又是作揖又是磕头,一副奴才相。”和李臣的声音比起来,老拴的声音像一股清流,李臣的声音就像洪水。
  李臣说:“不那样后来能上了军校,不那样,后来能当上王旅长的贴身副官?”李臣来了劲,和老拴抬起杠子来。
  李让说:“上军校莫非好好儿上哩,嫌教官管哩,嫌不自由哩,半夜三更爬墙头往外跑,甭说人家那是军校,就是农校也没那规矩,还不是让开除了。不学好,谁帮也没用。当了副官,又怎样?后来还不是带上护兵骑上马去抢劫,这回,我看他是死定了。”
  听老拴说乔日成这回死定了,李臣蔫了,泄气地哀叹着闭上了眼睛。
  李清一直沉默着,郭老栓坐在他的身边,推了他一把说:“李清,你怎么不说话,乔日成被逮住关系你什么事,你发得哪门子愣?”
  李清说:“我是在想,乔日成年纪轻轻啥事不能做,为啥去当土匪,一朵鲜花还没有开圆满,就谢了,谢得这样没价值。”
  “哦,到底是小文人,啥事都要总结出个道理,我告诉你,这叫有啥老子就会有啥儿子。”郭老栓说,“你知不知道乔正富,外号乔大棒子,当年阎、冯大战,有个南方的商人为避乱,把上万元的货物寄存到乔家。按理说他们是挺要好的朋友,寄一寄存一存不会有啥毛病,可局势好转后,南方人来取货开张,你听乔大棒子怎答复,说是让乱兵抢了,南方人知道乔正富是下社一霸,痛哭一场走了,回家就气死了。乔日成有这样的好师傅,还学不成个土匪样儿?你再说上房揭瓦打人,那原样儿是学他爹的。有一年东南乡在下社选举省议员,乔正富就是领了一伙人爬上下社魁星楼,揭瓦打参加选举的人,搅得选举中途停止了。”
  “是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清说。
  郭老栓说:“倒没听说他吃过人的猪,黑了人家货物那是谁都知道的事。”
  李清听老栓理解错了自己的话,心里好笑,但没去解释。
  地下有老鼠打架,“吱吱吱”的嘶咬声很响。
  屋外雨下得更大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哩哩啦啦”的滴水瓦的流水声,吵得人们的耳朵里乱糟糟的。
  李万成家的驴饿了,“啊哼啊哼”地呼唤着,见没人理,生了气似的放长声“啊——啊——”地嚎起来。
  院里鸡窝的土墙被淋倒了,一声泼水似的墙塌声惊起几声鸡叫。
  几只鸡在院里乱跑,被雨淋得毛都粘在肉皮上,显得瘦小了许多,急慌慌寻避雨的地方,泥地里写下一行行“个”字。
  李让想不通,问李清:“你说,乔日成和他爹是亲父子,为啥老子要告儿子的密?很明白,儿子一被逮住就没了命,当爹的还告,世上竟有这样的爹?”
  李清说:“这话一说起就长了。听三叔说,乔日成被右玉中学开除后,在那位王老师的二哥王辅的帮助下,考进了太原陆军学校,因屡犯校规,又被军校开除了,和一个朋友住在客栈里,每天两个人吃住需要钱,乔日成没钱,朋友的钱也被他俩花光了。有一天,乔日成就拿上朋友的手枪,到街上劫持了一名洋教士,到僻静处,把洋教士的钱财搜光,把人放了。这事惊动了省政府、北洋政府和该国驻华的大使馆,但虚张声势捉拿了几个月,连抢匪是谁也没弄清楚。后来乔日成又进了一家私立高中,那年正好碰上阎锡山和冯玉祥在雁北打仗,雁北的学生因邮路中断得不到家里接济,阎锡山下令给雁北籍的学生每人补贴三十块大洋,别人都是领自己那一份,乔日成却假造名单,要领取没到校的雁北同学的补贴,学校会计不答应,乔日成就持枪闯进会计室,打倒会计,抢了所剩的银元,而后,又跑到他在军校时认识的教官家,打倒教官的太太,抢去了不少金银珠宝。这些案子都发生在省城太原,阎锡山一向夸口说自己把山西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回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人连续作案,这不是专打他的耳光。阎锡山下令全省各地军队和地方政府不惜一切代价,一定把抢匪抓捕归案。 
  太原宪警全部出动,首先从私立高中查起,知道抢匪叫于孝先,抓起于孝先一审问才弄清楚,案犯是乔日成,他是借于孝先的毕业证考取了高中,到校随毕业证改叫于孝先。这个时候,乔日成早逃到内蒙去了,而宪警则顺藤摸瓜,追到了应县下社村。下社自然没有乔日成的影子,宪警们以为乔正富把儿子藏起来了,就把乔正富抓起来,带到应县县政府,严刑拷打,把乔大棒子直打得三魂出窍,六魄升天。折腾了几天,见从他嘴里的确问不出乔日成的下落,才把他关进监狱。乔大棒子身上疼,肚里气,一天不如一天,眼看要一命呜呼了,县政府才答应讨保把他释放了。”
  “哈哈,这才叫养下好儿子,跟上又是吃喝又威风,养下匪儿子,又是挨打又心病。”郭老栓一拍巴掌细声细气地说。
  “老子受罪哩,儿子才受活了。”李让的大脸上挂着不屑的笑。
  “是呀,乔日成在绥远包娼宿妓,吃喝玩乐,结交了不少地痞流氓,玩得自由自在,像上了天堂一般。绥远是奉军管的地方,阎锡山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在那儿,手也插不进去。直到第二年腊月,乔日成才从绥远悄悄溜回村。”李清说。
  “哈,这回捉哇,大城市,口外不好寻,在村里一捉一个准。”郭老栓说。
  李让一拐脖子说:“你说错了,人家要么不回,敢回就有躲藏的办法,那种人,啥事做不出来,你说,李清。”
  李清说:“你说得对,下社是个大镇,十二个村子连着,南北二十多里长,乔日成的家正好在中间。乔日成知道自己一回村,很快人们就会知道,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天就能引来抓捕的人。想在家久住,得找个靠山。找谁呢?应县在下社设立着第二区公所,直接管下社的事,乔日成就看准了区长。他想,区里不往县里报,县里就是聋子瞎子。区里就承担着捉他的任务,要是不把区长闹住,一天也别想在家里待。为了长期隐藏,乔日成选择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直接跳墙进了区长家里。乔日成到区长家的时候,区长老婆正端上了饭菜准备吃饭。乔日成一进门就自我介绍说:‘我叫乔日成,今天特意向区长自首投案来了,请区长把我捆起来送到县里请功领赏去吧!’说着把衣襟往后一掀,坐到了炕边,腰里的手枪就刺眼地露在了外面。区长一家一听是乔日成,都给镇住了,端饭的就端着饭怔在那儿,取碗的手放在碗边却不敢拿起来。区长一手捏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正要斟酒小酌,这阵儿像被定身法定住了,傻愣愣看着乔日成,身子和手都发起抖来。乔日成见区长一家成了那模样,都像傻子似的,就接着说:‘我深夜来访,是想和区长交个朋友,咱们订个秘密协定,你甭捉我,我也不伤害你,你要敢动我的心思,我就害得你全家活不成。’说着从兜里取出一大包银元,放到区长的饭桌上说:‘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谁也不知道。不知区长意下如何?’这时,区长醒过神来,像取了定身法,脸上有了活泛气,连连说:‘好说好说,我这人也最爱结交江湖朋友。’区长夫人也是绝顶聪明的角色,随着乔日成的意思说:‘那还不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道墙。’区长说:‘来来来,闲话少说,上炕上炕,你是稀客,咱们喝酒,边喝边说。’说着就指使老婆把院门关好,把门闩插紧。区长老婆出去看看,门闩插得好好的,心里不禁一抖,心对嘴说,‘可惹不得这尊神,要是惹了他,说不定啥时候全家人的头就没了。’回到屋里,赶紧拉火新炒了一盘鸡蛋、一盘豆腐,又切了一盘熟牛肉、一盘熟猪蹄。这些都是现成的,要过年了,有的是区长买下的,有的是别人送来的。乔日成也不客气,坐上炕,就和区长对饮起来。这时,乔日成 的腔调变了,说:‘区长,我是下社人,区长是我的父母官,兄弟我这次回来全仰仗你了,来,为我们初次相识干一杯!’区长应声道:‘干!’区长喝下三杯酒,就和乔日成称兄道弟起来,还说久闻大名,相见恨晚,夸乔日成有江湖义气,劫富济贫,是条好汉,是英雄,将来前途无量,是下社人的骄傲。乔日成也恭维区长工作做得好,下社地面人民安居乐业,经济繁荣,全是区长领导有方。两个人明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说瞎话也觉得像说真话一样理直气壮。最后乔日成说:‘兄长保得小弟安全,还缺你个花的,我的就是你的,只要我姓乔的动动手,什么三千两千……’俗话说:‘官匪一家。’自这以后,乔日成放心在家里居住,区长成了他的铁杆保护人。”
  李臣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这家伙真有两下子。”
  “你想吧,能惊动全省、全国的人物,好也有个样儿呢,灰也能灰出个名堂来。”李万成说。
  郭老栓问:“就这一回乔正富就非要了儿子的命不行?”
  李清说:“自然不单这一回,他们父子的矛盾还在后边呢。”
  郭老栓说:“反正今儿是下雨天,李清,你就给咱说说哇。”
  李让说:“说说,三叔在城里念书,一定把乔日成那些故事给你贩弄回来了,你再给咱们传传。”
  李清说:“说说就说说。乔日成在村里住了一段时间,就有风声传到了县里,这天,应县县政府派下三四十个警察突然包围了乔日成的院子,房顶上、院子外面都把严了,有的进了院围住了屋门。 
  这时候乔日成正在家里抽大烟,听得院里喊:‘乔日成,你被包围了,赶快出来投降,不然,绝没有好下场!’乔日成扔下烟枪,抓起手枪顶上子弹,拉开门缝照着人多的地方就打,‘叭叭叭’一阵枪响,七八个警察倒下了,受了轻伤的怪叫着忍痛直往外跑。外面和房上的警察不知发生了啥事,见有人跑,也撒开腿跑了。乔日成一看这阵势,冷笑一声,跳上墙头,来到房顶,照着乱跑的警察又打了几枪,这才跳过邻居的院子,跑到村外藏起来。”
  “嗨,这是些啥松包警察,饭桶一群!”郭老栓说。
  李清继续讲道:“这些警察都是些从来没打过仗的人,有的连枪还不会使呢。他们平时背个枪是为吓唬老百姓,即使抓个犯人,多数也是手里没刀没枪的普通罪犯,用绳子一绑,押走了事,所以,到了乔日成院里就寻不着做法了,一见打死打伤了人,更吓得乱了方寸,哪里还敢捉人。”
  李清说:“警察没抓着人,让民夫抬上死伤人员回了县城,这时,乔日成又进了村。他怀疑是有人向县里打了小报告,就在村里明察暗访。后来终于弄清楚,是本村一个后生报的信。这后生的老婆被乔日成勾搭上了,后生气恨不过,想报复哩,结果不仅没报复成,自己也惹来了杀身之祸。乔日成在大街上开枪打死了报信的后生,倒背着手提着枪,站在高处向围观的人说:‘谁敢害我,我就害他全家,他就是例子!’从那以后,乔日成又跑到口外避风去了。”
  “哎哟,这家伙,真是杀人不眨眼睛。”李让边说边用手摸着自己的大脸。
  “有贼心就得有贼胆,有贼胆还得有贼手段,男儿无刚,不及半斗粗糠,我看这乔日成是条汉子。”李臣这阵儿又来了精神。
  听了李臣的话,别人都没出声。
  外面的雨下得小了。
  天上的云向西南急急地奔着,像有什么紧急事要办。
  街上谁家的女人在找孩子回家,长一声短一声吆喝着,夹杂着“挨刀挨枪”的粗话。
  北街的小寡妇“小白鞋”站在李万成门外,叫李臣去给掏水道,说院里聚了满院的水。
  李万成说:“你自己不能掏?”
  “小白鞋”说:“我能掏就不来叫他了。”
  李臣不想走,下了地,对着炕上的人直笑。
  李万成说:“去吧,笑啥哩,俺们不拦你!”
   李让哈哈笑着说:“好事嘛,人家不叫我,叫我我早就跟上走了。” 
  李臣握了拳头在李让身上轻捶了一下,才开门出去。
  “小白鞋”在院门外等着,李臣一出,对“小白鞋”说:“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就去”。
  “小白鞋”在李臣胳膊上拧了一把,悄声说:“下雨天不去陪我,在这儿听西游呀,真是黑心贼。”
  李臣笑笑说:“你先走啊,保证你进家门我就到”。样子恭顺得像只绵羊。
  李臣返回来坐下,李让问:“咋?不去了。”
  李臣说:“等一会再去,我想听完这一段。”
   郭老栓又催李清:“快说咱们的,乔日成一走,是不是又没事了?” 
  李清说:“应县警察没捉住乔日成,反让乔日成打死打伤七八个人,就把气都撒到了乔大棒子身上,硬说他窝藏土匪儿子,要他为那些死了的警察抵命,皮带‘哗哗’地在乔大棒子身上猛抽。有的警察用枪托子捅,边捅边骂,把乔大棒子打了个半死,又让人抬到县城,下了监狱。乔大棒子在监狱受了二十多天的罪才被释放出来。乔大棒子出了监狱,寻思:跟上这个土匪儿子,好光没沾上,尽跟上挨打受气,我不要这个儿子了!我和他断绝关系!主意一拿定,就把儿媳和孙子撵出了自家院子,让他们寻房去住,并说:‘今后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我没有乔日成这样的儿子,乔日成也没有我乔正富这个爹,咱刀割水洗,再没这层关系了。’儿媳妇以为老汉受了委屈在气头上,说说气话,做出些过头事,也不放在心上,更不计较。不让在家住,就找了本村一家人的闲房住下。可过了些日子,家里没了烧的、吃的,儿媳打发老汉的孙子——乔日成的大儿子二虎去爷爷家取些,二虎先拿筐子去装了些炭块,准备往家里拿,正碰上乔正富从街上回来了。乔正富二话没说,把炭块倒回炭仓,指着二虎说:‘回去告诉你妈,我已经和你们没关系了,再别来我家取东西,再来,我打断你小子的腿!’二虎回去把事情的前后跟母亲一说,母亲抱着儿子哭了一顿,只好先向亲戚们借米面和烧的度日。”
  郭老栓一拍膝盖说:“这乔大棒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儿子坏,与儿媳妇、孙子有啥关系,欺负娃娃女人,算啥汉子?儿子是你的,说个没关系别人就信你没关系了,嘁!”
  李让嘿嘿冷笑着说:“他那是急病乱求医,以为说个断绝关系,乔日成再犯事就不找他了,岂不知,灰根子扎下了,想拔哪有那么容易!”
  李清继续讲道:“乔日成跑了三个月,估计家乡抓他的风声过去了,就又回了村,回家一看,娃娃老婆被撵出来了,没吃没喝没烧的,饿得面黄肌瘦的,心里就一阵难过。可是,这阵子他也是身无分文,在口外三个月还全凭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接济呢。怎么办呀?找父亲去吧,听老婆和儿子学说取炭一事,乔日成知道找去只能吵闹一顿,连个铜子儿也别想得到。再去抢吧,刚回来还没踩住盘子,本地虽有一些富户,但他忌讳抢本地人,兔子不吃窝边草,为的是好隐藏,惹了本地人,说不定啥时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在家待了两天,乔日成就掖了短枪到赌场上去转悠。正月正是赌博旺季,大小赌场到处都是,到了赌场,有认识的人就和乔日成打招呼:‘乔二爷,也来玩玩?’乔日成说:‘近日手头没钱花,来押几宝。’乔日成的匪名尽人兼知,开赌场的人和坐宝的人一听是乔日成,怕他闹事,就讨好地说:‘乔二爷没钱花,拿上些花去,别押了!’就把三十、五十块白洋送到他手里。乔日成说声‘那就领情了,日后有钱还你’,拿上钱就走了。这样转游了一些日子,家里吃的、喝的、花的、用的全有了,连抽大烟也不缺了。”
  “看那狗日的!”郭老栓说。“啥钱也花哩,啥利也取哩。”
  “地方上有了这种人,你就甭想过平安日子!”李让说。
  “人活到那个份儿上,倒也不错。”李臣总和别人看法不一样。
  李清说:“他也有不顺当的时候。有一回,乔日成到南山坡下一个村子转悠,到赌场上一看,嗬,场面不小,站在外围听,只有银元‘哗哗’的响声。宝家坐出宝后,乔日成站在外面喊:‘给我在三上押一百块!’坐宝的只听到说话声,不见有钱递进来,就拨开众人,让说话人往前站。乔日成站到坐宝人面前时,坐宝人一看是个生面孔,就说:‘把钱押下来!’乔日成说:‘你开哇,开宝我输再给你。’赌场哪有这规矩。坐宝人见乔日成又瘦又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虎着脸说:‘没钱滚到别处发财去!’开赌场的见一个小个子耍无赖,过去就往外拉,说:‘猴头大个人也想出出风头,你不看看爷是谁,滚出去!’乔日成见宝家又高又大,盛气凌人,就撩衣襟抽出了手枪,‘哐’、‘哐’两枪,打得屋顶‘唰唰啦啦’流土,家里一股硝烟味。乔日成边打边骂道:‘滚你妈个×!’这时候一家人都噤住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手里拿着枪的乔日成。其中有个人认出是乔日成,就叫道:‘哎呀,这不是乔二爷!’坐宝的和开赌场的一听是乔日成,都慌忙向乔日成赔礼道歉,说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请乔二爷原谅,乔二爷缺钱花,拿上些花去,不要押了。众人凑出一百来块银元递到乔日成手里,才算把乔日成打发走。”
  “嗨,纯粹一个无赖!”李让说。
  “你还以为那是个好东西?”郭老栓说。
  李臣坐直身子深有体会地说:“人就是个这,厉害的,走到哪里都给空着一份,没本事人谁也不尿你。”
  李清接着讲道:“乔正富见乔日成回村仍不悔改,怕自己跟上再受牵连,就偷偷把匪儿在村的消息,报告给了县政府,县里得到情报,再不敢轻举妄动了,先训练了几天警察,又制订了抓捕方案,然后才到下社包围了乔日成的住处。实际上,县里并不想和乔日成碰,上次死伤了人,善后的事情还没做完,这次训练警察也是拖延时间,让人通风报信,给乔日成躲避的机会。警察们到下社后,明知道乔日成不在了,还是虚张声势,边向屋里打枪边喊:‘乔日成,你被包围了,赶快出来投降吧!’‘乔日成,你跑不了啦!’‘乔日成,你出不出,再不出,就往屋里扔手榴弹啦!’等了好长时间见没有动静,一个胆大的警察从侧面靠近屋门,往里一看,屋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乔日成得到城里的情报,早把老婆孩子送到了岳父家,自己也住到朋友家去了。乔日成没在,警察们‘嘻嘻哈哈’说了一阵笑话,高高兴兴回了县城,乔正富却被乔日成记在了心上。乔日成和朋友说:‘虎毒不食子,他这样陷害我,父子之情没了……”
  雨不知啥时候停了,万成妈叫万成吃饭,众人才发现已经过午了。
  李清说:“回哇!”
  万成挽留道:“就在我家吃饭吧,吃了继续说。”
  郭老栓说:“我不吃你,我还是吃掌柜的去,后晌看来歇不开了。”边下地边提醒众人,明天从下社往县城押解乔日成,你们看去吧!
  李臣说:“对,咱看看去,要是有机会,我真想结识结识这个人。”
  李让说:“咋啦,你也想去当土匪?拜乔日成做师傅呀?”
  李臣说:“没走到那一步,要走到那一步,啥不是个人做的。”
  大伙边说边散了。
  李万成嘱咐李清:“你把三叔叫上,三叔肯定也进城去呢。”
  李清说:“知道了。”
  李臣小跑着去会“小白鞋”,脑子里却在想着乔日成的花天酒地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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