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5

　　杜淮北站在即将下降的罐笼里，脸像青石刻的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他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住不流了，心像被老虎钳子钳住在绞拧。
　　此时此刻，杜淮北恨区长，他恨不得一把抓住区长搓烂，把骨头碾碎。
　　杜淮北更恨打电话汇报的人，恨得咬牙切齿：“我到井下问问，到底是哪个狗日的孩子这么缺德。一旦被我查到了，要不出这口恶气，我把姓倒过来写……”
　　杜淮北紧握拳头，牙齿咬得格格响，最后，他一拳擂在铁罐的罐壁上，疼得直咧嘴。
　　师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几秒钟，师傅开口说：“淮北，给你面包和矿泉水，我刚才在井口小店里买的。到井下得出力，不一定啥时候才能上来呢！”师傅关切地递给杜淮北一袋面包和一瓶矿泉水。
　　杜淮北顾不上疼，气呼呼地说：“我不吃！师傅，你太胆小了，咱们就是不下，区长还能搂蛋把咱踢死。想想这事窝囊呀，咱都要洗澡了，还让咱下井，不把咱当人哪！”杜淮北余气未消。
　　“淮北，你的脾气得改改，听说你刚才在更衣室骂人，是真的吗？”师傅绷着脸问。
　　“是的，我骂啦！副队长给你说的吧，你不要理他。我算是看透了，煤矿不是人呆的地方。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我没来煤矿以前，老实得很哪！自从到了煤矿，我几乎天天都处在一种高压下，老实人受气呀！”杜淮北气愤地说。
　　“你说的是事实，但是千万别乱骂人，骂人最伤感情哪！如果得罪了队长，你一个月就有可能少拿工资。”师傅语重心长地说。
　　“那我咋经常听队长和跟班干部在井下骂工人！”杜淮北有点激动。
　　“他们骂人那是大轰隆骂，并没有指名道姓，不然，工人肯定不愿意！”师傅平静地说。
　　“那也不行，不管是大轰隆还是小轰隆，谁要敢在井下骂我，我就用手镐劈他。”杜淮北两眼几乎喷火。
　　“淮北，你还年轻。有时候千万别感情用事，该低头时就低头。不然的话，你早晚要吃亏的。”师傅劝杜淮北。
　　杜淮北觉得胸膛里仿佛塞满了橡皮胶似的，一颗心只是粘忒忒地摆布不开，又觉得身边全长满了无形的刺棘似的，没有自己的路。
　　“淮北，别生闷气了，吃点东西吧！”师傅再次把面包和矿泉水递给杜淮北。
　　“师傅，煤矿咋这么没有人情味？”杜淮北满腔怒火无处发，鼓得面颊微微颤抖，眼里有点点泪花。
　　“只要你好好干活，区领导和队长也不会故意找茬。”师傅再次劝杜淮北。
　　在师傅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杜淮北心中的怒火慢慢平息了。
　　罐笼在下井口稳稳地停了下来。杜淮北和师傅先后走出了罐笼。
　　置身于大巷中，杜淮北心里又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如果不是有人汇报，区长就是有千里眼，他也不可能看到八百米深的地下是啥情况，肯定也不知道我们在井下工作面机头干活时有五棵柱子没穿鞋，更不会让我们重新下井。我要是知道了是谁汇报的，非把这个狗日的腿打断不可。
　　杜淮北脑子里像有千军万马在闹腾！疲劳、消沉、愤怒，好比千百条绳子一样捆着他的心，他想极力摆脱这一切，可是却提不起精神。
　　从大巷到单位施工的工作面不到一千米，平时他们最多用半小时时间就能赶到，这次，杜淮北觉得这段路咋这么长，他的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用举步维艰一词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杜淮北又累又饿，想问师傅要面包吃和矿泉水喝，可又不好意思。
　　此刻，杜淮北想到了两万五千里长征。尽管他没走过两万五千里长征路，但从电视里、历史书和小说里，他了解和感受到了长征的艰辛。这次重返井下，虽说没有长征的艰辛和危险，可却让杜淮北觉得自己就是在走长征路。
　　终于，杜淮北和师傅赶到工作面风巷家具房，杜淮北和师傅开始挑选工具。
　　“淮北老弟，你们不是上夜班吗？咋又回来了？”家具员张立疑惑不解。
　　自从杜淮北那次在井下“义”助张立后，张立一见到杜淮北，便亲切地喊杜淮北为“老弟”。
　　“别提了，我们在工作面机头超前棚栽柱子时，有五棵柱子没穿鞋，不知哪个坏孩子打电话汇报给区长，我们都到更衣室了，正要洗澡呢，区长又把我们撵下井来了，让我们重新返工，你说气人不？”杜淮北气得骂了起来。
　　“区长咋这样，有点过分！淮北，我有点事正想找你呢？”张立转了话题。
　　“啥事，你说吧！”杜淮北苦笑。
　　“是这样的，前几天我的一个邻居让我给他闺女介绍个对象，想找一个采掘工人。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你这人实在，又会写稿子。你不是还没对象吗，我跟你说，这个女孩子长得不错，大集体工，她爸在老矿是区长，现在已经退休了，家里没有男孩，只有三个闺女，给你介绍的这个是老三。她爸说了，谁要同意这门婚事，给一套房子。杜淮北，你想想，一套房子值多少钱？有些人干了一辈子工，到最后连一套房子也买不起……”张立眉飞色舞，兴奋地几乎失去控制。
　　“她条件这么好，咋想找个采掘工人，还给一套房子，女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缺点？”杜淮北笑了笑。
　　“你别瞎猜，女孩子啥缺点都没有。她爸的意思是想招个上门女婿，防老呗！”张立笑着说。
　　“原来是这样，上门女婿可不大好当。结过婚后，两个人不可能没有言差语错的时候，女方一恼火，说房子是她的，要撵你走。到那时，你撞墙都找不着硬地方！”杜淮北意味深长地说。
　　“呵呵，你咋想这么远，结过婚还能指望吵架过日子吗？你见谁两口子天天吵架！”张立带着亲切而风趣地口吻说。
　　这一刻，杜淮北想到了邹影。
　　一想到邹影，杜淮北的心就变得非常柔和，他知道这个女孩子纯洁、无私地爱着他，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他，时时刻刻在为他祝福。他每一次看见邹影那一双比嘴更会讲话的眼睛，那一对被纯洁的爱燃烧的眼睛，杜淮北便觉得一种欲望在心里生长起来，他相信在那双眼睛里可以找到一切，可以找到自己人生的目标。
　　杜淮北又想到自己以前的女友萧影，她曾经跟自己山盟海誓，可为了三万元钱，竟然不顾相恋三年之情，绝情地离开自己。一想起此事，他的心就在滴血。我的真爱应该在邹影那儿，别的女孩子不可靠。
　　“谢谢你立哥，我不想当上门女婿，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杜淮北笑着对张立说。
　　“你考虑考虑，别先下结论。我等着你回话。”张立劝杜淮北。
　　杜淮北和师傅扛着工具赶往工作面。早班工人正在紧张地回柱。看见杜淮北师徒俩，工人们十分惊讶：“你们俩刚走一会，咋又回来了？”
　　“别提了，不知哪个狗日的孩子汇报到区长那儿，说我们有五棵柱子没穿鞋，区长才把我们撵下井，不下就没有工，还得罚钱！”杜淮北又骂了起来。
　　“现在有坏人哪！就这点小事也能捅到区长那里。你别说，这种人现在吃香着呢！”几个职工为杜淮北师徒鸣不平。
　　杜淮北心头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等会我到机头超前棚调查一下，我要是查出来哪个坏孩子干的事，我非骟了他不可！”杜淮北在心里发狠。
　　赶到工作面机头，杜淮北看见阿海和林春两个人正在回柱子。一见这两个人，杜淮北心里盘算开了：“这两个人最爱占小便宜，还好打小报告。不用问，肯定是他们汇报给区长的，咋这么坏哪！”
　　“咦，秀才，你们咋又回来了，煤矿还有挣得了的钱吗？”阿海皮笑肉不笑。
　　“咬人的狗不露齿！”杜淮北在心里怒骂。
　　“乖乖，也不知道哪个坏孩子打电话汇报给区长，说我们有五棵柱子没穿鞋。我日他亲娘，我们没穿鞋碍你啥事，你瞎屌汇报啥。这下好了，把你两个爹弄下井来了，你娘在家等着我们哪……”杜淮北破口大骂。
　　“杜淮北，你他妈的骂谁呢？”正在干活的林春跟杜淮北对骂起来。
　　杜淮北顿时全明白了：“不用问，肯定是林春汇报的。”杜淮北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他顺手操起一把手镐，嗷得一声冲了过去。
　　“婊子养的林春，你咋这么坏，我砸死你狗日的！”
　　一想到自己上井又下井，杜淮北的仇恨一下子从心里涌了上来。这时像有一颗炸弹在他心房里炸裂，从心里发出一股势力辐射全身，他浑身的血管都要炸开了。杜淮北怒火中烧，恶向胆边生，他抡起手镐，恶狠狠地向林春头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