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3
　　杜淮北享受着乡间清新的空气给他带来的愉快。他感觉路两旁的钻天杨好像在对他点头，对他微笑。想到今天就要见到邹影和她的家人了，他内心深处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喜悦。一颗心啊，不知咋搞的，竟像急躁的马蹄般在不住地跳动。
　　走不多远，杜淮北看见一个年轻的妇女，正在自家门前的压水井旁洗衣服，便忐忑不安地走了过去。
　　“大姐，请问邹影住在哪儿？”杜淮北红着脸，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那个女子正专心致志地洗衣服，听到有人问话，连忙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杜淮北，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你找邹影有事吗？”那个女子追问。
　　“我是绿水矿的，邹影是我的朋友！”杜淮北笑了笑。
　　“邹影是我本家的妹妹，她住在村东北角，你往前走两百米左右，然后向东拐，再走三百多米，向南拐就可以看到她的家了。她家门口有棵柿子树，树旁边有个牛槽……”洗衣女子站起身来，把手上的水甩了甩，笑着给杜淮北指路。
　　“谢谢你！”杜淮北感激地笑了笑，迈步向前走去。
　　大约十来分钟，杜淮北很顺利地找到那棵旁边有个牛槽的柿子树。一大一小两头黄牛正在悠然地吃着草。见有陌生人，两头牛还先后抬起头看了看杜淮北。
　　杜淮北的心跳加快了，怀里仿佛揣着一只小兔似的，怦怦直跳。马上就要见到邹影了，杜淮北心里像有只小鸟在歌唱似的快乐。
　　杜淮北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宅院，这是皖北农村最常见的农家小院。堂屋是三间土墙瓦房，显得有点旧。三间西厢房和三间过底都是红瓦红墙，比堂屋气派得多。大门是木制，最少在十年以上。在离牛槽约十米远的西北角，有一个淘草缸，上面放着一篮淘好的草。
　　见大门敞开着，杜淮北知道家里肯定有人，他怀着激动而又忐忑不安地心情走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靠东墙中间有一棵葡萄树，葡萄棚下有一个水泥乒乓球台子，葡萄棚将乒乓球台整个遮盖着。上午的阳光落满小院，一只公鸡站在乒乓球台上，伸着脖子打鸣。
　　“有人在家吗？”杜淮北不敢高声语。
　　没有人应答。
　　“有人在家吗？”杜淮北提高了声音。
　　少时，一个个头不高的胖女孩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她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杜淮北。
　　“你找谁？”胖女孩充满了敌意。
　　“这是邹影的家吗？”杜淮北笑问。
　　“是的，你找她有事吗？”胖女孩绷着脸问。
　　“我叫杜淮北，在绿水矿上班，是邹影的朋友！”杜淮北笑着自我介绍起来。
　　“你就是杜淮北，我听俺姐说过你。”胖女孩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忙把杜淮北让进屋里，十分热情地给他倒茶。
　　“邹影是你姐？”杜淮北问胖女孩。
　　“对呀，我叫邹萍，俺姐没给你提到过我？”胖女孩笑问杜淮北。
　　杜淮北这才想起来，邹影在信中提到自己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但是没说他们的名字和长相。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杜淮北问邹萍。
　　“俺爸和俺妈到青山市卖红芋去了，俺姐到青山市开会去了！要知道你今天来，俺姐说啥也不能去开会！”邹萍有点遗憾地说。
　　“你姐到青山市开什么会？”杜淮北一头雾水。
　　“俺姐原先在绿水乡供销社上班，后来供销社一取消，她就在乡农技站负责棉花的种植技术指导工作。”邹萍一直笑。
　　杜淮北恍然大悟。
　　邹影是棉花种植技术方面的“专家”，真没想到呀，说白了就跟煤矿采区的技术员一样。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不出来邹影还有这种本领啊！
　　“你姐中午回来吗？”杜淮北急切地问。
　　“有时候回来，有时候就在开会地点吃饭了！”邹萍依然笑。
　　“那我就回去了！”杜淮北说着站起来便想走。
　　“哪能走呢，俺姐中午不回来，俺爸俺妈得回来，他们临去青山市的时候告诉我，让我好好在家里喂牛，说你兴许会来的。他们还说，不管红芋卖完卖不完，中午十二点以前一定得回来！”邹萍连忙拦住杜淮北。
　　杜淮北只好重新坐了下来。
　　“你咋不上学了，光呆在家里喂牛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杜淮北“开导”邹萍。
　　“是我自己不愿意上的，我成绩不太好，没有心思上，俺爸俺妈劝我上学，可我下了决心不愿意上学，他们劝也没有用！”邹萍平静地说。
　　这时，院子外面响起四轮车的声音。
　　“俺爸俺妈回来了！”邹萍欢快地奔出屋子。
　　杜淮北也紧跟着走了出去。
　　杜淮北走到大门口，见一辆四轮车已经停在那儿，一个四十多岁的瘦高个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车厢里坐着一个身材稍胖的中年妇女。男子上身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褂子，下身穿着蓝裤子，脚穿一双黄里带白的球鞋，脸孔黧黑，眼睛明亮，眉宇间显现出一种深沉、干练而又略带忧伤的复杂神态，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老实的庄稼汉。车厢里的妇女也带着一丝忧愁。
　　“没见到邹影，却先见到她的父母，他们到底对这门婚事持什么态度？我咋看他们好像不大高兴！”杜淮北心里七上八下地。
　　杜淮北暗暗叫苦：“邹影啊邹影，你咋偏偏今天去青山市开会，你不在场，我该如何向你的父母开口？难道我能直接对他们说，把你们的女儿嫁给我吧，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邹影，你这不是坑我吗？”
　　“俺爸，这是杜淮北。”邹萍笑着对她的父母说。
　　杜淮北硬着头皮笑脸相迎：“叔，婶子，你们回来了？”杜淮北一边打招呼，一边掏出自己的绿盒黄山烟。
　　一听说是杜淮北，邹影的父亲眼里立即流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他笑着问：“啥时候来的？”
　　“刚到。”杜淮北受宠若惊。
　　“赶紧到屋里坐！”车厢里邹影的母亲笑着催杜淮北。
　　“邹萍，赶紧给杜淮北倒茶！”邹影的父亲掩饰不住欣喜，脸上挂满了笑容。
　　“我刚才已经倒过了。”邹萍笑着说。
　　邹影的父亲这才看见桌子上真的有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
　　“咋没搁茶叶？赶紧去把我那盒铁观音茶叶拿出来！”邹影的父亲有点生气。
　　“不要拿了，我不喜欢喝茶叶！“杜淮北连忙制止。
　　“尝尝吧，这是你叔两个月前到青山市你大爷家，你大爷给的。你叔这个人太抠了，一盒茶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却看得跟宝贝似的，平时自己不喝，家里不管来了什么人，他也不拿出来给人家。我都说他好几回了，茶叶搁毁了咋办，可他说没事。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邹影的母亲一边数落丈夫，一边笑。
　　“你就不要在这儿瞎掺和了，赶紧去做饭，今天我和杜淮北得喝两杯！”邹影的父亲满面春风，不停地催促妻子。
　　“对了，把那只公鸡逮住杀了，它天天叫得我烦心！”邹影的父亲笑容满面，竟然要把那只在乒乓球台上打鸣的公鸡杀掉。
　　“叔，婶子，简单弄一点饭就行了，千万别杀鸡，留着打鸣呢！”杜淮北赶紧劝阻。
　　“那只公鸡见了小孩就撵着叨，你叔早就想把它杀掉，我也烦那只公鸡，不杀它早晚得出事。”邹影的母亲笑容中带着怒气。
　　少顷，院子里传来公鸡的惊叫声。邹影的母亲和妹妹邹萍开始逮鸡。
　　不大一会，那只鸡就被逮住，它叫得声音更惨，让杜淮北听了揪心。唉，自己要是不来，也不至于让那只鸡送了命，杜淮北觉得自己对不起那只公鸡。
　　“你们煤矿的效益咋样？”邹影的父亲和颜悦色地问杜淮北。
　　“还可以，上个月我们队有一个工人上满班，工资开了1800多元，全区第一。”杜淮北小心翼翼地说。
　　“听说煤矿很危险，你在井下千万注意安全哪！”邹影的父亲温和而关切地说。
　　“国有煤矿安全系数高，只要不违章蛮干，不会出安全事故的，怕就怕有些人违章蛮干。”杜淮北直言不讳。
　　“可得注意安全啊！”邹影的父亲一脸的牵挂。话语温和、亲切，就像春天那暖暖的、带着花草香气的微风直往杜淮北心里钻。
　　那一刻，杜淮北百感交集、心潮起伏。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
　　“邹萍，给你淮北哥倒酒……”邹影的父亲脸上一直挂着笑。
　　“俺叔，今天的红芋可好卖？”杜淮北喝着酒，不知为啥突然问到这个话题，也许他对红芋有感情，自己老家的红芋多着呢！
　　“好卖，只不过今天出了点事，收了二百块钱假钱！”邹影的父亲哑然失笑。
　　“你今天能来，我再多收一张假钱也高兴啊！”邹影的父亲笑着说。
　　杜淮北心中像泛开了潮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