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这几天，杜淮北心里颇不平静。
　　自己来煤矿四五个月了，煤矿不但苦、脏、累、险，而且净受窝囊气，队长动不动就骂人，甚至打人。煤矿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杜淮北有一次在井下工作面干活慢了一点，副队长看见后便急了，嘴里带着脏字。
　　杜淮北当时怒不可遏，他正色警告副队长:“以后你的熊嘴干净点，我来煤矿是挣钱的，不是来听骂声的。我干不好活儿，你可以扣我的工分，划掉我今天的工，甚至打我都行。如果你要再满嘴喷粪，我就用手镐劈你，你信不信？”说着，杜淮北举起手镐向副队长扬了扬。副队长果然被震住了，他呆了一会，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班前会上，区长面沉似水。
　　“杜淮北，听说你昨天在井下要用手镐劈队长，是真的吗？”
　　“是真的，队长的头痒痒，不用手镐劈难受！”杜淮北理直气壮地说。
　　“你胆子不小啊？”区长生气了。
　　“副队长在井下嘴不干净，我要用手镐劈他不对吗？”杜淮北也生气了。
　　一阵沉默。
　　“这件事就这样了。队长在井下是当班安全生产第一责任者，行使区长权力，希望大家都能遵守区里的规章制度。”区长忙岔开话题。
　　从那以后，副队长在井下对杜淮北不再像以前那么凶了，说话也客气多了。杜淮北也为自己那次的行为感到内疚，所以他在井下总是尽心尽力干好自己的活儿。
　　杜淮北原以为苦中作乐的煤矿井下生活能够风平浪静，却咋也没有想到，师傅竟然埋了一棵柱子，又让自己从风巷偷扛一棵柱子充数。老天捉弄人，两天后埋柱子的事“东窗事发”，他和师傅每人被罚500元。杜淮北越想越觉得无法呆在煤矿了。
　　“唉，如果不是邹影借给自己500块钱，区里能让我上班吗？邹影临走时鼓励我好好上班，可她哪知道我的处境和难处哪！”杜淮北叹息。
　　“我不能让邹影失望，如果自暴自弃，不好好上班，岂不辜负了邹影的一片心意！”杜淮北隐隐感觉到，这个叫邹影的女孩子就是他今生要等的人。
　　“一定得好好上班，争取早一天把邹影的500块钱还给她！”杜淮北在心里暗下决心。
　　赶到井下工作面，杜淮北发现又被分在条件差的地方，他心里暗暗叫苦，他担心师傅再埋柱子，如果真那样的话，杜淮北真得哭了。
　　“师傅，今天的柱子可好回，别再埋着柱子呀！”杜淮北担心地问师傅。
　　“不能，要是天天埋柱子，咱连稀饭也喝不上哪！”师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愿如此，杜淮北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这段时间，工作面上瓦斯大，所以，区里规定回柱掐铁梁子时，必须用铜锤。原先工人们回柱掐梁子都是使用撬棍，使用撬棍砸铁梁子的圆销时，铁碰铁，经常会撞出火星。
　　煤矿工人都知道，井下工作面瓦斯高时，绝对不能有火星出现。井下发生瓦斯爆炸有三个条件：一是空气中氧气的浓度在12%以上，二是引火温度在6500C-7500C，三是瓦斯浓度在5—16%之间。
　　杜淮北他们区回采的这个工作面，瓦斯浓度经常超限，一超限工作面机尾悬挂的瓦斯报警仪就响个不停，让人听了心惊肉跳。工作面上空气中氧气的浓度肯定在12%以上，瓦斯又超限，万一回柱时弄出点火星，瓦斯爆炸的三个条件就都具备了。三个条件一旦“不期而遇”，就意味着工人们将面临着灭顶之灾。
　　工人们都知道瓦斯爆炸的危害性，所以都自觉地从井下家具房领取铜锤。区里为此还专门制定了强制性措施，一旦发现有不领取铜锤的，立即撵上井，并按严重“三违”论处。区里还规定，每个现场组回完柱子后，铜锤就没有用了，必须把锤送回家具房。迟送的每人罚款20元，不送的每人罚款50元，丢失的每人罚款100元。
　　见师傅把拔柱器挂在了最后一棵柱子的把手上，杜淮北便高兴地轧动拔柱器。师傅很熟练地把撬棍插在柱子三用阀上，稍微一用力，柱子就卸压慢慢地降了下去。师傅又把撬棍的尖插在柱顶和梁子之间的缝隙里，然后使劲往上撬梁子。
　　杜淮北瞅准时机，加快了轧拔柱器的速度。等柱子和梁子一分开，他顿感轻松许多。时间不长，那棵柱子就被杜淮北从冒落的碎矸石中拉了出来。
　　“等会儿师傅把那个梁子砸掉拉出来，我们的回柱任务就完成了！”杜淮北长出一口气，只要不埋柱子梁子，累点怕啥呢？
　　“你歇歇吧，等我把梁子砸掉后，你就把铜锤送回家具房，顺便捎两捆塘材来。等你回来咱们就开始挂梁子！”师傅笑着说。
　　杜淮北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心满意足地坐在人行道上歇息。
　　“呯呯呯……”师傅开始用铜锤砸最后一个铁梁子。
　　约摸分把钟时间，只听一阵哗啦声传来。杜淮北知道师傅把梁子砸掉了。
　　“淮北，你过来一下？”师傅小声而急切地喊。
　　杜淮北心里一惊：“莫非埋了梁子，埋一个梁子罚款240块钱哪！”
　　他迅速站了起来，本能地朝老塘里看了看。梁子在呀，一伸手就能拽出来了。师傅咋一惊一乍地，调理我的神经呀！
　　“淮北，我刚才砸梁子时，可能用劲太大了，把梁子圆销砸掉的一刹那，锤头脱落了，被冒落的碎矸子埋住了！”师傅苦笑。
　　“锤头找不着了？”杜淮北这才发现师傅手里只有一个锤把了。
　　“能扒出来吗？”杜淮北着急地问。
　　“哪扒去，一个锤头才多大，根本扒不着。就算是下个班回柱，也难找着呀。锤头太小了！”师傅一脸的无奈。
　　“又得被罚100块钱！”杜淮北在心里气师傅。
　　“我刚交500块钱罚款，咋又要被罚100块，这活儿没法干了！”杜淮北那时那刻真不想跟师傅一起干了。
　　“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今天是吴大龙看家具，他的眼睛高度近视。你趁着他睡觉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凭经验，他根本不会起来看的，只要他把笔记本上咱的铜锤划掉，这一关就算过去了！至于吴大龙跟下一班家具员如何交涉，那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事了。记住，千万别弄露馅了！”师傅说出了自己的“妙计”。
　　杜淮北尽管觉得师傅的想法损人利己，可不这样就得被罚100块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煤矿，有时候就得昧着良心做事，老实人永远都要吃亏。
　　杜淮北到底是杜淮北，不愧有“秀才”之美誉。他沉思片刻后，立即从炮泥箱里抓了一把黄泥，先在柱子上摔了几下，又用手团了团，制成一个锤头状。最后，他把泥做的锤头安在了锤把上。铜锤是黄色的，黄泥也是黄色的。所以，他用黄泥做成的假铜锤，猛一看跟真的一样。
　　杜淮北把假铜锤举了一下给师傅看，师傅忍俊不禁，脸上露出了笑容。
　　杜淮北拿着假铜锤赶往家具房。
　　一路上，杜淮北心里怦怦直跳，到底能不能哄过去，他心里也没底。
　　赶到家具房，杜淮北见吴大龙正仰面躺在那儿睡觉。
　　“大龙，把我们的铜锤划掉吧！”杜淮北故意大声喊了起来。
　　吴大龙坐了起来。
　　“吆，淮北，今天你们回柱回得这么快，第一个回完的。你把锤放那儿吧，我给你划掉。”吴大龙翻开笔记本，瞅了一会，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下。
　　趁着这个机会，杜淮北疾步走了过去，把假铜锤放在了靠近吴大龙的地方。杜淮北知道，工人们平时交工具，都喜欢放在离工作面较近的地方。如果这次也那样放，等工作面其他工友来送铜锤时，假铜锤一事就会露馅。
　　杜淮北心说：“大龙，对不住了，我也不想这么做，可不这样我就得交100块钱。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呀！”
　　杜淮北离开家具房刚走几步，他担心的事发生了。
　　刚才，经杜淮北一喊，吴大龙睡不着了，他打算把几串水平销子上扎手的钢丝绳换成新的。
　　吴大龙拿了一副水平销子，把销子绳放在轨道上，顺手拿过来一把铜锤，想把销子绳砸断。他拿起铜锤时，感觉分量有点轻，也没多想。可等他把铜锤举过头顶往下砸的时候，铜锤的锤头突然脱落，正砸在吴大龙肩上，旋即落到地上，落地后的锤头立即变了形状。
　　“杜淮北，你别慌走！你回来，我问你这个锤头是咋回事！”吴大龙生气地大喊杜淮北。
　　“什么锤头？”杜淮北明知故问。
　　“你别装了，我接班时把所有的铜锤都一一拎了起来，总共32把。今天工作面用了27把，现在只有你刚送一把。你说这黄泥做的锤头是咋回事？”吴大龙追问。
　　杜淮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瞒也瞒不住了，便把丢锤头的经过说给吴大龙听。
　　听了杜淮北的讲述，吴大龙笑了笑：“我也知道你们师徒俩前几天刚被罚了500块钱，你怕再罚钱就想出这样的点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一个月能挣几个500块钱哪！可你们不能这样哄我，你实话跟我说，我也不会罚你们钱的。你放心，丢锤头的事我跟区长说说，他要再罚钱就罚我的，跟你们无关。你和你师傅都是老实人，你还会写稿子，我从心里佩服你们。赶紧去干活吧，干活时千万注意安全，别胡思乱想，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那一刻，杜淮北又感动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