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三十多岁的应蒿生，有着与他其他的两个哥哥不同的性格。自己读书不多，却爱在人前表现出一些超出别人想象的事情来，以此来体现自己的与众不同，竭力想博得大家的钦羡和赏识。但是苦于知识的贫乏，往往事与愿违，弄巧成拙，给人一种假大空的虚伪印象。譬如人家围坐在一起听某人说着故事或吹牛讲笑话，他定会凑过去，摆出一副他什么事都懂的神态，不时在旁边自作聪明的插言，正在讲的人马上闭口，让他接着说，他又讪讪的挠挠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很坦然的接受人家的嘲笑和捉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难堪之处，意识不到别人对他的厌恶。
　　有一年的冬夜，马部长带领大家在秋冬季节的晚上在山坡上挑灯夜战，大搞开荒造田。那天晚上的天空上群星璀璨，他忽然郑重其事的告诉身边的人说，昨晚也是这么好的天气，他半夜起来解手，突然听见头顶上有人唱“东方红”！他急忙抬头一看，哦，他一下就看见我们中国的那颗人造卫星从空中飞快的飞了过去。
　　平时春夏其间的晚上喜欢提一个尿素袋子，打着手电筒四处捉青蛙捕蛇的四狗子，连忙煞有介事的附和着说，真巧，我也看见了。我还看见它的大喇叭了，啧啧，那家伙真大，直径最少有一丈！它的前头还杵着一盏好大的探照灯呢，你看到了没有？
　　应蒿生讪讪的陪着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到。
　　四狗子不屑一顾的说，你什么眼神，这么大的探照灯都看不到！可惜是这个月份，要是夏天就好啰！
　　为什么？旁边有人问。
　　你真傻！那么大的灯光，我肯定要追着它跑，捉青蛙呀！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他还傻傻的骂四狗子放屁。
　　四狗子更来劲！说，怎么的，这卫星是你家的？允许你听见它唱歌，就不许我看见它的光？
　　他也曾有过无数次的相亲记录，但屡屡碰壁，东不成西不就。一次他带了二十个鸡蛋托有名的老媒婆吕九婶做媒，当时吕九婶笑吟吟的满口答应一定帮他物色一个称心如意的对象。不想第二天吕九婶怒气冲冲的找到他，把他送的鸡蛋当众摔在地上，一股恶臭熏得大家掩鼻而逃！吕九婶平日里就是个走遍四乡八邻吃媒婆这碗饭的，那三寸不烂之舌能说会道，丑的能说成美的，死人都能说成活人。臭蒿子得罪了她，无疑也是自断后路，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从此臭蒿子的大名就声名远播了，自然也就再没有媒人敢蹬他家的门坎。
　　寂寞难耐的他在羊环珍面前碰过无数次的鼻子后，他转移了目标，与爱占点小便宜的被社员们冠以“羊康二珍宝”的风流人物之一的康秀珍搭上了。
　　那天深夜，臭蒿子以一只老母鸡的代价，与康秀珍颠鸾倒凤后回家。天下着毛毛细雨，他走到队上的仓库时，发现一个悄无声息如幽灵般的黑影，鬼鬼祟祟的干些什么。他连忙蹑手蹑脚的闪到一个土坡后，探头注视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幽暗的夜色中，那人双手提一个大袋子，两腿分开面朝墙壁站着，并不时抖动着袋子。伴随着一阵特别细小的唦唦声传人他的耳膜，他立刻明白过来----有人偷谷！他的心顿时怦怦直跳，惊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好像做贼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不足一袋烟的功夫，那人就装满了两大袋谷,然后动作敏捷的用事先就准备在一旁的泥巴封好墙上的洞，把扁担靠在墙上，挂上一个圆圆的小铁桶，打开侧面的盖子，里面便冒出熊熊的火光，炙烤着墙上的泥巴。在熠熠的火光下，那人手脚麻利的用绳子套上两袋谷后，竟悠闲地坐在袋子上抽起烟来！臭蒿子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嘴脸----文半仙！墙上开始冒出白烟，半小时后，那块巴掌大的泥巴便干了。文半仙取下火篓子，又从满是蛛丝的墙上轻轻扯一些做好伪装，才挑起两袋谷消失在夜色中。
　　臭蒿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发生的一幕，看得他目瞪口呆,他不得不佩服文半仙手段高明。当他再一次搂着康秀珍求欢时，兴致勃勃的和她谈起了自己偶遇文半仙偷谷的事，并洋洋得意的对康秀珍道出了他认为的锦囊妙计----把文半仙狠狠地敲诈一下！
　　满以为能得到情人欣赏的他刚说完，脑袋上冷不丁的挨了一巴掌！康秀珍大骂他是没脑子的白痴，难怪找不到老婆！臭蒿子被她骂得一头雾水，怔怔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康秀珍突然噗嗤一笑，又对他温存起来。伏在他的耳边将自己如法炮制的计划告诉他，怂恿他一起实施偷盗。不用过多的鼓动，爱表现的臭蒿子，决定为情人冒险一试。
　　作好充分准备后，特地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夜开始行动。让臭蒿子意想不到的是康秀珍还邀了一个叫佟之和的男人，拖着一辆板车来了。
　　他对康秀珍大骂：你娘的屄，是不是想把仓库都拖回去呀，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妇人嘻皮笑脸道：多也是偷，少也叫偷，笨蛋！
　　三个多小时后，大约一千四五百斤稻谷就到了康秀珍家里。
　　听完臭蒿子的供述，愤怒的人们不用任何人发号施令，一窝蜂赶到文半仙家，将他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像捆伏八一样，抬到学习室，吊在房梁上。被吹熄的煤油灯下，昨晚抽打伏八的那根棕绳，没头没脑的往文半仙身上招呼。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文半仙只能一个劲的哀嚎求饶。
　　原来狡猾的文半仙利用队上的养猪场晚上没人的机会，将偷来的稻谷存放在养猪场的楼上。猪场是一座东西通透的土砖屋，屋内的阁楼离地不高，站在圈舍砖砌的围挡上，很轻松的就可以爬上去。阁楼上摆放着一些早已废弃的木质围挡，谁也不会料想到他会将偷来的稻谷放在那上面。大家联想到昨晚被文半仙搞的那一出“原光照”的鬼把戏所愚弄，错抓错打伏八事小，大家的脸面可就丢大了。愤懑的人们只能通过这根短短的棕绳，将心中的情绪在他的身上狠狠地发泄出来。在以后的几十年间，再没有人愿意提起那次神秘而荒诞的“原光照”！
　　宋天鸿在公社为自己的麻痹大意作出了深刻的检讨，反省了三天之后回到了家。轰动一时的偷窃案破了，赃物也被悉数追回。但队长海六子与指导员七爷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在感叹文半仙的聪明用错了地方的同时，也知道为什么他早些年没有偷谷的原因----几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各项支出增加了，家里的收入却仍然没变！
　　文半仙被押往公社时，海六子瞪着一双血红大眼当着几百号人的面，打了他两个耳光。
　　文半仙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六弟，你打得好，我的一家老少就拜托你照顾了！
　　海六子见到宋天鸿从公社反省回来，就马上去高大为家借单车，让他驮着去公社。文半仙、臭蒿子、佟之和与康秀珍四人，在武装民兵的看押下，敲打着铜锣在全公社十三个大队范围内游街示众，每天的任务是巡游一个大队。全部巡游完了以后，还要在公社举行由全公社社员参加的批斗会，再送到县劳教所进行劳动改造。
　　站在马部长面前，海六子说：部长，我童之璊从未在人前低头说过求情的话，今天我不得不把文半仙家里的实际情况和您汇报一下。他一个瞎子娘和一个二百五的老婆，三个孩子，最大的还只有十二岁。要是把文半仙送去劳教，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正为破了大案而深受上级表扬的马部长，心情好着哩——六子，你说的情况我知道，我们革委会也已经开会研究过了。但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像文半仙这样彻头彻尾的阶级敌人，不受到惩罚，就是对人民的犯罪！我能有这个权利为他开脱吗？你说是不是？
　　后来人们果然在公社的走廊里，看到了人民法院关于文半仙等人被依法劳教的布告！
　　自从文半仙被判劳教之后，他一家五口的生活就成了队长海六子必须牵挂的内容，自己没空，老婆单丽也会去看看，晚上吃饭时夫妻二人与宋天鸿议论最多的话题也是如何保证文家与代家这两个家庭十余口人的柴米油盐。
　　单丽叹息道：要是每年能少上交一点粮食上去也要轻松些。
　　海六子一边取过水烟筒一边无奈的说：养崽供娘，种田还粮，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吃亏就吃在队上上缴的粮食是根据58年虚报的粮食产量来征收的，那时正大搞浮夸风，粮食的亩产量都是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