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晚上在还未对伏八进行审讯前，马部长召集所有领导小组成员开了一个简短的案情分析会，并听取每个成员从下面打听到的线索汇报。
　　海六子和皇甫七两人就昨晚如何抓获伏八的情况进行了说明，因为他们领导小组成员都在一起开会，对文半仙家所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直到今天清早才获知昨晚所发生的事，他们两人结合早一向文半仙偷藏红薯的事，觉得这中间似乎有些不大合符常理的地方，仅靠一个什么高师搞一个什么“原光照”就能抓获盗贼，有些太不可思议了！又考虑到今天在伏八家里进行了一整天的搜查，仍然是一无所获的实际情况，大家是不是该调整一下思路？
　　马部长心里一沉，他知道，虽然搞了这么多年的“破四旧，立四新”，但是就农村而言，成效并不大，社员们都是口里说拥护，背地里却对一些迷信活动深信不疑，还有的人甚至是痴迷！无论采取何种措施，多么高明的手段，都不能从根本上杜绝这种风气，破除这种陋习！
　　他有些坐不住了，内心十分的焦虑，如果传出去，他堂堂部长依靠一个搞迷信活动的什么高师，搞了一个他听都没听过的“原光照”就将盗贼手到擒来！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国际玩笑！不说他自己接受不了，见不了人，关键它引起的轰动效应，将会波及到多大的范围——全县？全省？抑或是全国？那后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武装部长能够想象得到的！
　　会议室里烟雾袅绕，昏黄的煤油灯悠悠地吐着黑色的烟尘。所有的人都闷不做声，有默默抽着烟卷的，有耷拉着脑袋的，书记陈四林更是眯着小眼睛假寐，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副书记伍力雄瞪着一双大眼无助的看着马部长。
　　马部长心里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没他的压力大，不光是他在社员们面前信誓旦旦的做了保证那么简单，海六子他们反映的情况，让他一下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后背一阵发凉！甚至抱怨自己的运势太差，让他碰上这么棘手这么骑虎难下的事端。他曾多次要求区委委派一个常驻公安特派员下来，别的公社都有，唯独他们一直让他这个武装部长身兼两职。区委领导每次都是对他的工作给予几句口头的表扬与鼓励了事，眼下他有一种如坐针毡的烦躁，心想恐怕关在隔壁的伏八也没有他这么焦燥，这时他的内心反倒希望盗贼不是伏八！该死的文半仙搞出这么一出把戏，让伏八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叫他收不了场！当然他也后悔早上的行为太鲁莽，没有听伏八把话说完就武断的作出了一系列的动作。
　　“部长，是不是把伏八拉出来继续审问？”伍力雄打破了眼前的宁静，小心地问道。
　　马部长吐着浓浓的烟雾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伏八被牵了进来。
　　马部长叫牵他的民兵把绑着的绳子给解了，并让他坐在一条矮凳子上。用少见的和蔼态度问他吃了饭没有。
　　伏八诚惶诚恐的回答，吃了两个煮红薯。
　　马部长马上吩咐那个民兵去弄点饭菜或下碗面来。
　　“伏八，我们再一次警告你，老实交代是你唯一的出路！”伍力雄厉声的呵斥。
　　马部长摆了摆手，微笑着说：“伏八，我们是老对手了，党的政策你也非常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也不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说清楚，那么多的稻谷被你藏在哪里？我在现场仔细看了，也估计你一个人可能偷不了那么多，你的同伙还有谁？”
　　伏八马上从凳子上溜了下来，跪在地上：“马部长，这次真的是冤枉了我。我光棍一条，从未与任何人结伙偷过东西。您说，这两千多斤谷就是一吨多呀，我又没几个亲戚朋友，我放到哪里呀。还有，我今天也听说了，那谷是从墙上预埋的竹筒里放出来的，您可以去调查，当年四队建仓库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外出的流窜犯，长期不在家。这些陈书记也应该还有一点印象！”看到马部长和颜悦色的表情，伏八的胆子也大了一些，说话也变得顺溜了。
　　马部长依然面带微笑回过头看了陈四林一眼，欲向他求证伏八的所说是否属实，不知怎么，他听了伏八的陈述，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
　　陈四林早就睁开了眼睛，他迎着马部长的视线，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正要开口说话，门外突然进来一对夫妻，怯怯地依次与在座的各位打着招呼，打断了书记陈四林的说话。
　　门外进来的是二队的社员席卫中夫妇。席家也是全大队唯一的一个单独的姓氏。一九四六年，不识时机的席卫中父亲用积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买了几亩水田，不料刚种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解放了，后来被划为富农，当时还成了许多人的笑谈。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席卫中从小就养成了为人处世谨言慎行的习惯。他仍旧怯怯地看了马部长一眼，紧张得从脸到脖子处都是红的，一根根青筋暴突着，他使劲的吞了一口痰，终于磕磕巴巴的向大家说出了一条惊人的秘密。
　　马部长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安慰席卫中，你不要紧张，把过程说清楚点。席卫中忙捣蒜似的连连点头。他老婆见他这副怂样，不满的白了他一眼，抢过了话题。
　　今天上午出工时，他们夫妻见被绑着的伏八敲着铜锣巡游时，才知道四队被人偷了两千多斤稻谷。队里的社员也是议论纷纷，有人相信，有人不信，相信的人说，伏八是勾结了四队的人干的。不相信的人说，伏八这人是爱偷，但他平时喜欢一个人单独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小打小闹，人缘也不怎么好，也没见他与四队的任何人走得甚密，再说一吨多的稻谷伏八也没地方放。雁过留声，蛇过留迹，他技艺又不怎么样，平时就是小偷小摸也经常被人抓，何况这么多谷？
　　席卫中听着别人的议论，脑子里倒想起一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夫妻俩抱着突然发烧的小女儿去郎中家看病时，发现邻居康秀珍家的大门口放着一辆板车。当时他的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见她家用板车拖什么东西回来，她一个妇人能在晚上用板车拖什么呢？
　　中午吃饭时，他和老婆在议论伏八偷谷的事。康秀珍四岁半的儿子来他家玩，见他们的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红薯，就向他讨要，他故意逗小孩，你娘没煮红薯给你吃吗？
　　小家伙说，我家好久好久就没吃过红薯啦，我娘说红薯都吃腻了。我家有好多好多的谷哩，地窖里也有好多好多的谷。
　　夫妻俩一听都笑了，以为小孩子不懂事，没在意。席卫中看到小家伙很快就吃完了，又给他一块，继续逗他玩。小家伙竟多次说他家的地窖里有谷，他一细想，不对，这年头谁家会把稻谷放在地窖里去？他知道康秀珍的人品，也知道四队那个外号叫“臭蒿子”的应蒿生经常深更半夜还在这里玩。
　　联想到四队稻谷被偷的事，夫妻俩一合计，就决定将心中的疑惑报告给大队。
　　在场的伏八一听完席卫中的叙述，神情激动的跪在席卫中面前连连作揖：“卫中老弟，你是我的活祖宗，活菩萨！你救了我一条狗命，呜呜”。
　　内心同样激动的马部长看着丑态百出的伏八说：“伏八，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何况你小子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伏八停止抽泣，把上衣扒下，露出背上条条还未结痂的血痕：“马部长啊，这一次的毒打，让我永远铭记。如果我伏八再去小偷小摸就他妈不是人养的！”
　　“好啦，好啦！伏八，已经给你下好了面，先去吃面吧。不过你吃完后还不能走哇！”海六子说道。
　　“你放心，六爷，我要叫你六爷，你们把真正的偷谷贼抓到了我再走！”伏八一个翻身爬起来，感激地对海六子说。
　　马部长与大家一起分析此事的真实性。老书记意味深长的迅速扫了脸色有些不大自然的伍力雄和徐佑生一眼，用比较肯定的语气说，康秀珍是全大队有名的生活作风不好的女人，长期和他保持着不正当男女关系的男人，保守估计也有六七人之多，还因争风吃醋吵过架，影响极坏！他老公乐来善，名字带着善，为人却不是善良之辈。经常流窜于湖北江西一带，除以抽签算卦看风水骗吃骗喝在外，还捎带着以做媒为幌子，拐骗妇女，赚取钱财。三年前盛传他在外遭人算计，被人打死，也不知真假，反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康秀珍就是乐来善当年从湖北骗过来的。小孩子的话虽然不可全信，但是童言无忌，小孩子不扯假谎，应当派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