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就在以马部长为首的调查小组所有成员，都被仓库盗窃案弄得疲惫不堪，有些焦头烂额，且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大群的社员正聚集在文半仙家，好奇而紧张地围观着他们从未听说过的名曰“原光照”的法事。
　　初听这名字，学识不是很高的众人不解其意。文半仙显示出一副能宽宥和理解大家天资愚钝的大度，耐心的向各位解释----顾名思义！就是要把偷谷的贼给照出原形来，让大家都能在烛光下看见窃贼的真实面目。看着大伙惊愕不已的神情，他便马上变出一种充满神秘的表情，无声的朝正在桌子上埋头书写的老者噜噜嘴。大家立即将目光齐刷刷盯着老者，只见他：虽然是满头白发与白眉，还翘着一把白色的山羊胡须的干瘦老头，但双目如炬，炯炯有神。一身蓝布长衫罩在痩削的身体上，犹如挂在晾衣架上一般的空虚。
　　此刻他正在最后一张黄纸上用毛笔蘸着红色液体龙飞凤舞的划着谁也不认识的弯弯曲曲的非字非画的神符。写毕之后，从早已恭候一旁的文半仙手中接过一大把青烟袅袅的线香，气定神闲的走出了大门，来到地坪边缘站定。文半仙马上从桌子上拈了三五张纸钱紧跟其后，划着火柴点燃了纸钱，放在老头的脚前五寸许的地方，黄色的火苗吐着舌头一下就吞噬了那几张纸钱，迅速的黯淡下去。老头双手握着线香，朝着前方作了几个揖，又仰头对着夜空呢喃几句，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副溜光圆滑的竹卦，身体略向右转，扔下竹卦。马上有人按亮了手电筒，文半仙毕恭毕敬的捡拾竹卦，口中应答着----阴卦----阳卦----圣卦！如此这般的捡拾了三次之后，老头便疾步走回到堂屋的桌子前，把戒尺往桌上用力一拍，口中高叫：“起眼观青天，师傅在身边。今天弟子恭请师傅下凡，请师傅助弟子一臂之力啊！”接着又是作揖打拱，口中含糊不清的念念有词。
　　文半仙仍旧穿着那身肥大的蓝布长衫，一脸虔诚的垂首站立一旁，作着随时为师傅拾卦的准备。老头面前摆放着一个木质圆茶盘，盘子里放些米，一个红包和一包两毛钱的“火炬”牌香烟。盘子前方照例摆放着三个盛酒的杯子，三碗米饭，三双筷子，中间还放着一只退了毛冒着热气的公鸡。
　　满屋的男女老少们，一脸肃穆的屏声静气地看着老头在云遮雾罩的烟雾中作法。
　　别看老头已年逾七十，但身形仍是矫健敏捷，只见他上蹿下跳，闪躲腾挪，一袭长衫竟虎虎生风！一番动作之后，又一次掷卦在地，弟子文半仙马上躬身拾起，并朗声高叫----阴卦！老头接过复掷于地，文半仙又叫----阳卦！老头再次接过，再次掷于地，文半仙再次大叫----圣卦！老头便坐了下来，如搓衣板一样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他从一个长布袋中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水烟筒，装上烟丝，拿一根燃着的香火头，“咕嘟咕嘟”地吞云吐雾，并不与人言语。
　　围观的人群中开始有人用赞许的口吻悄声的议论——啧啧，老师傅的功力真不错！你看他打卦就知道，几轮卦下来，没打一个多余的，都是三个卦就搞定了。
　　文半仙不失时机赶紧说：今晚我师父请的是梅山老祖，等一会梅山老祖就会帮我们把那偷谷贼现出原形，到时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去把盗贼抓回来。
　　众人早就听文半仙说过，他师傅功夫十分的了得！甚至还会那耸人听闻的梅花掌----只须在你肩头上轻轻一拍，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以下，人就会无缘无故的消瘦，茶饭不思，医院都检查不出病症，下不出药来医治，只能等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所以对文半仙的提议，本来心里就窝着对盗贼的痛恨的人们焉有不应之理？当下大家是群情激奋，摩拳擦掌！
　　有人趁老师傅休息的空档，饶有兴趣的向文半仙讨教这“原光”怎么个照法，是用镜子么，真能看清盗贼的面目？
　　文半仙笑而不答，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
　　在大家无尽的臆想、猜测与期盼中，老头把一块三尺见方的黑布挂在他的座位前。又要来一盆清水，将双手洗净擦干，把桌上多余的煤油灯吹熄，只留一支刚点燃的蜡烛。人就坐在黑布后面，伸出右手搁在桌子上，手握半拳状，翘起大拇指，距离蜡烛寸许。复又伸出左手食指，在那翘起的大拇指上指指点点，口中突然发出一声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怪叫！接着便用先前完全不同的声音念着咒语。
　　文半仙马上对现场面露惊恐的人们解释，这是仙师附体了，大家集中精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师傅的大拇指上，盗贼就要出现啦！
　　大约两分钟后，文半仙盯着那大拇指说，大家注意了，仓库的影子出来了，看！天上还挂着上玄月哩，看清楚了没有？他兴奋的引导着大家。大伙的身子努力的往前倾，后面的人抻长脖子，探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蜡烛光后面的大拇指。
　　看到了，看到了。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地附和，生怕惊动了“画面”中的盗贼。这时，黑布后面又传出一声怪声呵斥----还不出来！
　　喔，看，看。真的出来了，咦？好像还是个光头呢。人群中有更多的人开始压低声音说。
　　别出声！有人轻声喝道，不过他自己马上又说，看，在接谷了，接谷了！看那身形好像就是三队的伏八呢。
　　对！就是他，绝对没错！从他走路的姿势，我就知道是他！有人立马认同。
　　“我怎么一点影子都没看到呢？”一个伏在桌子跟前，距离那大拇指最近的少年突然叫了起来！
　　“小孩子不要乱叫!”人群中立刻有大人呵斥。
　　少年顿时闭口，他抬起头狐疑的看了看黑布后面隐约在动的老头，有些失望的垂下眼帘，看了一眼烛光下泛着油亮的公鸡，舔了舔嘴唇，咽下快流出的口水，转身钻出了拥挤的人群。
　　“呵呀，伏八这小子装了两袋呢，好家伙，还玩起了蚂蚁搬家呢！”文半仙突然大声的叫了起来。大家都如释重负的伸直了腰，眼睛离开了那闪烁不定的烛光与大拇指，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开始诅咒起来，将能骂得出口的污言秽语尽情的倾泻出来，义愤填膺。
　　老头见大伙情绪高涨，便将手缩回，活动了几下指关节。文半仙连忙把盘子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进了长布袋中，又用报纸将那只油亮亮的公鸡包好，一并塞了进去。老头微笑着将袋子挎在肩上，朝众人拱了拱手，在众人的千恩万谢中走了出去。
　　送走了老头，早已按捺不住的人们，找来绳子，一窝蜂的朝三队进发。
　　三队单身汉伏八的两间茅草屋里，伏八睡得正酣。突然只听得“嘭”的一声，本来就不大结实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睡梦中的伏八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耳光与拳头雨点般砸在他的身上啪啪作响。他连叫唤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用竹杠抬猪一样，抬到了四队的学习室。他被剥掉了上衣，光着背匍匐着绑在一条长凳上。一根浸了尿液的短棕绳，不由分说的抽打在他赤裸的后背。屋里没有点灯，有人用一个光线微弱的手电筒照着他的头。黑暗中终于有人厉声吼叫：“伏八，给老子老实交代，免得受皮肉之苦，把谷藏在哪里”！
　　“爷嘢，我没偷！你们不信就去我家里搜吧!”伏八痛苦的呲着牙大喊。
　　“还不老实！”又是“嘭嘭”几声濡湿的抽打声，空气中弥漫着尿臊味。
　　“不要问，放肆打！这畜生是老惯贼，老油条。娘的屄，先给老子打个半死再说！”黑暗中有人咆哮。一个人打累了，马上有人接着打。伏八的惨叫声湮没在人们怒不可遏的叫骂声中。终于经受不住抽打的伏八，承认了偷谷的事实。考虑到夜已深，人们才满足地放下手中的绳鞭，将五花大绑的伏八扔在稻草堆里，锁门各自回家。
　　翌日，人们早早的吃过早饭，不用任何人召集，自发的来到了晒谷坪。
　　五花大绑的伏八，一见到挎着驳壳枪的马部长就浑身发抖的跪了下去，哆哆嗦嗦的叫了一声：“马部长，你要.....”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伏八憔悴苍白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马部长对这个全公社有名的梁上君子太熟悉了！他都记不清抓过他多少回，打过多少次了。昨晚他还在领导小组会上提出，准备今天在全大队开展搜查工作。其实在他的心里早就把伏八这个老惯贼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只是没想到思想觉悟很高的群众，抢先一步就把盗谷贼给擒获了。“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他又一次想起毛主席语录。当下，他就趁热打铁的在现场召开了由全体领导小组成员出席的社员大会！他铁青着脸宣布，鉴于近几年来，在全公社范围内，多次发生了粮食及化肥被盗的案件，而这次我们四队是被盗粮食最多的一次！案情重大，性质特别严重，影响极坏！这就充分说明，现阶段的阶级斗争尤其尖锐！这几天我们将把伏八在全公社范围内，游街示众。同时要派几个人在他的家屋里屋外仔细搜查，找寻被盗粮食，不要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晚上要对盗窃分子伏八加大审讯力度！等我们把所有案情都弄个水落石出后，就将盗窃分子伏八送交县劳动教养所进行劳动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