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作品名称:乡愁 作者:独行的闰土 发布时间:2015-02-23 15:38:44 字数:3138
春听蛙声,夏听蝉鸣,秋听风声,冬闻雪声。
正所谓一岁一枯荣,转眼间又到了深秋。晚稻收割后,将稻草晒干收回,极目之处一片枯黄。田野里的稻茬像顽童纸上涂鸦的线条,杂乱无章。砍伐得光秃秃的山头上四处裸露的红土,像患了疥癣的癞皮狗一样难看,依稀有几根衰草绝望的耷拉着。山脚与田野之间,一些还未挖回的墨绿中略带绛色的红薯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一群野狗在田野里肆意追逐撕咬,惨叫连连。几头垂头丧气的黄牛与黑牛翘头瞻顾,在枯草中寻找那点可怜的绿色。啁啾的麻雀,有的在田野间提心吊胆左顾右盼的觅食,有的梭巡于树木枝桠与屋檐之间,吵吵闹闹,争论不休。三两只乌鸦在山峦与田地之间无力的滑翔,偶尔发出几声聒噪的哀嚎。
海六子将全队的青壮劳力分为两拨,一拨上望岳峰在大队指定的区域内采摘油茶籽,一拨在队上挖红薯。指导员七爷则带着老弱妇孺薅草皮积肥。
宋天鸿和代满爷两人不紧不慢的薅着草皮,边干边聊。天鸿有意的和代满爷提起羊小静的事。代满爷叹了一声说:“天鸿啊,我没读过书,大道理真讲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知凡事讲究个前因后果。我听说她生前很喜欢你,也晓得你和大家一样都为她的事感到不平。事情都过去了大半年,现在告诉你真相也不妨。其实姓林的因为我和四狗子两人把房门推开,并没有得逞,只是羊小静的衣服被他脱掉了一些,光着大半个身子,姓林的还穿着衣服哩。羊小静就是脸皮子薄,其实被我们碰见了,就是救了她,完全没有必要去投水自尽。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把四狗子也搭了进去,太可惜了。不过现在想来,如果我们当初回来不吭声,或许她就不会去投水了。只是我们当初受了姓林的骂,心里头憋着气,也就没有仔细去考虑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如今想来,这个惨事的责任要追究起来,牵涉的人就多了,我也是其中之一!”
天鸿又问道,当初大家都要求你站出来作证,你是真怕姓林的报复,还是公安人员找你调查时威胁了你?
代满爷露着一口的黄牙:你想想看,既然那姓林的没有得逞,就是验尸也没有伤痕,能说明问题么。再说我知道海六子的脾气,他这个人发起蛮来,人都敢杀!要是带上几十个人去公社找人家的麻烦,三句话说不好,就会动起手来,真把人家给打伤了,吃亏的还是大家,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凡事都讲究个因果报应,你看那姓林的,好端端的骑个单车也能把他摔成残废,现在生不如死,是不是报应?
天鸿不满的说:“如果你当初肯出来作证,就可以告他猥亵妇女。”
代满爷冷笑一声,很世故的说道:“去告他?他可是革命干部呢!你呀,还年轻,要是都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就好啰。唉,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按老辈人的说法,夫妻是前世就注定了的,有这个缘分的,打都打不散,没有这个缘分的,就是用绳子捆绑也成不了夫妻,你们两个天生就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你才这么点年纪,怕什么,以后的路长着呢!那个跟你有缘的姑娘正在哪个地方等着你呢!”
满爷,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啦。我就是想,这事造成的后果太严重了,那上面怎么能这么草率的就作出这样的结论呢?按道理应该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调查清楚才能下结论,那样才能使大家信服。
代满爷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杵着锄头把,愤愤的说:道理?谁跟你讲道理!或许你们城里人不一样,凡是要讲个道理。在我们乡下穷地方,行的是蛮教,他们的话就是道理!我跟你说,我也痴长六十多了,从解放到现在二十多年了,就没见他们做过几次有道理的事情。土改时,用棍子绳子讲道理,打人时,打得那个惨哟,唉,没法说!当年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代奇林,就是土改时打人出了名,呵呵,这样的二流子居然还入了党!你再看看现在的山上,只剩黄土了。五八年之前,那树长得多茂密,山上人都钻不进去,砍一天的柴,半个月还烧不完,仅仅三年时间就一扫而光。原来的山上各种野物多的是,野猪、麂子、野兔子满山跑。说来你或许不相信,有一回我去砍柴,就用柴刀砍回来一只三斤多的野兔!现在只剩下黄鼠狼和老鼠了,就连蛇都不多了。公共食堂说是过共产主义生活吃了三天饱饭后,就饿死一大批。农业学大寨到如今,四处开荒造田,开垦出来的田,没有一丘可以种水稻,只能种红薯。现在每年春季还在杀青沤肥,我就担心哪一天有米都做不成饭了----得烧手指头了。再说你们父子,当年你太爷爷和你爷爷在世时,我都见过,和邻里之间相处得都好。就算他们是地主,剥削了别人,你们父子又剥削了哪一个?这些个道理,你去跟哪个辩?你看我每次开会就打瞌睡,多好!耳不听心不烦!只希望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能出来混几分工,填饱肚皮就万事大吉了。人哪,与世无争最自在!
宋天鸿无言了。
代满爷找了一个地形相对高一点的地方,让天鸿把草皮收拢过来,将草皮连同碎土做成一个矩形的草包形状。看到他往中间只加入大量的碎土,不放一点草皮。天鸿道:“满爷,你这不是作假么!”满爷又呲着黄牙狡黠的笑道:“人家都这么搞,你不搞,就显得你比别人做得少,懂不?该做的还是要做!我们搞这么点鬼算什么,他们挖红薯的人把红薯都挖回家里去了,才是真正的挖社会主义墙脚呢!”
每天挖的红薯不都要担到养猪场集中一下,再分下去么?天鸿问道。
嘿嘿,这就叫江湖易走,见识难学,行行都有弊!有些人脑子灵泛,把红薯藏在土里,拿一部分去养猪场应付一下,晚上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背回家。这样的主意,你想得出来吗?不过这种人,都是家里吃饭的人多,出工的人少,每个月发的那点粮食也确实不够吃。
是谁呀?天鸿有些难以置信。
代满爷笑而不答,埋头薅着草皮。
晚上吃饭时,天鸿就和海六子说起有人偷藏红薯的事情。海六子为人慷慨,大公无私,最恨那偷鸡摸狗的。他当下就铁青着脸,火冒三丈,胸脯急促的起伏着,粗声粗气的骂了一句,他娘的屄!待他咕噜咕噜抽完一袋烟,心气才平复下来。嘱咐天鸿明天早上五点起床,和他一起去来个捉贼拿赃!
看着丈夫咬牙切齿的样子,单丽提醒他,抓到人家让他立一个口头保证就行了,不要闹得满城风雨,现在确实还有的人家少粮,才会去打这歪主意。
你是菩萨心肠,依我的脾气,真想将他拖到大会上亮亮相!海六子恨恨的说。
宋天鸿从他的口吻中听出,海六子似乎已经猜到了偷藏红薯的人了。
天还未亮,海六子,七爷和天鸿一行三人悄悄的来到一处土坎下埋伏起来。让天鸿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七爷居然带来了一杆秤!不久就从前边的小路上传来了唦唦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咳嗽,朦胧中一个背着袋子的模糊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见他匆匆把袋子放在一块大石头旁倚靠着,一转身又不见了踪影。七爷忍俊不禁的悄声说,看来搞得还不少,还玩起了蚂蚁搬家哩。不一会,那黑影果然又背来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天鸿冷不防的按亮了手电筒,一束白光突然准确的射在了对方的眉宇间,来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白光照花了眼,他猝不及防的往前打了一个趔趄就扑倒在地,袋子从背上滑了下来,红薯滚落了一地。
“你行啊,半仙!”海六子一把揪住他脖子后的衣领,将文半仙提了起来。
“辛苦了,辛苦了,半仙。”七爷调侃道,“还有没有呀,要有的话,让天鸿给你照照路,都去背来,天黑路滑的,摔断了胳膊腿就不划算了。”
“......”文半仙尴尬地无声的讪笑着,那笑比哭还难看。
“快拣起来装好呗!你难道还想捱到天亮,让大家都知道你偷队上的红薯?”海六子一脸的鄙夷。
文半仙老老实实地将散落在地的红薯捡拾好,七爷将红薯称了,又在本子上记好数目,揶揄的对文半仙说:“你自己背回去罢,我们就不送了,下回分红薯就照这个数扣除。”
宋天鸿意外的从代满爷的口中获知了有人偷藏红薯,到配合队长指导员一起成功将偷窃者文半仙抓获,让他着实兴奋了好几天。那过程就像电影情节一样,新奇刺激,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