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四狗子莫四根死了，留下一个孤苦的母亲，老太太一生曾生养过四五个小孩，可惜只留下四狗子一根独苗，原本指望儿子养老送终，不成想这个愿望也落了空。本来老太太的眼睛就有一个到天黑时就看不清东西的毛病，老年丧子的打击让老太太天天以泪洗面，恍恍惚惚的嘴里老是唠叨着四狗子的名字。也给队长海六子留下一大摊子麻烦事，先是到大队公社帮老太太办理了五保手续。他到四狗子家仔细查看了一番后，考虑到以后是老太太一个人过生活，就找了几个人，将已经破烂不堪的厨房干脆拆了，把四狗子原来的卧室改成了厨房，挑来新黄土，将坑坑洼洼的地面拍实平整。又叫老婆单丽和另外一个年长的妇女，将老太太的衣物被褥通通拆洗一番。宋天鸿见眼睛不好的老太太挑水成了问题，就主动承担了这个日复一日的挑水任务，还表示会帮老太太碾米种菜。
　　遭受丧女之痛的羊老婆子是一病不起，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痛恨不已，眼睁睁的看着女儿从自己的面前消失，没有拉住她。自己痛失女儿还把莫家一根独苗的命也搭上，这一切的罪过都是自己造成的！内心那种痛切心扉的后悔时时折磨着她，她饭不吃，茶不思，身体很快消瘦下去，面容枯槁。这天她挣扎着下了床，翻出年前就准备给女儿小静做被套的新布，又吩咐在家照顾自己的儿媳秀琳捉一只母鸡，准备几十个鸡蛋。她要亲自去莫家赔礼谢罪！从莫家回来没几天，羊老婆子终没能从丧女的痛苦深渊中缓解过来，在极度的悲伤和忧郁中阖然长逝。临终前嘱咐儿子儿媳，好好带大小欣怡，多去莫家看看，帮莫家老太太做点事，逢年过节把老太太接过来吃顿饭，尽尽孝心。
　　这边羊老婆子死了，那边莫家老太太突然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四狗子哎----，你这个畜生，回来哟！”突如其来的嘶喊，划破寂静的夜空，久久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海六子夫妇赶紧穿衣下床，直奔莫家一看究竟。眼前的一幕，让夫妻二人大吃一惊，只见老太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不停的喊着儿子的名字，衣服被褥扔了一地！夫妻俩含着眼泪与后来来的人一起帮老人收拾好现场，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将疯癫状态的老太太安顿好。从此以后，老太太上午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天鸿每天早上去帮她挑水，或者帮她侍弄菜地，她还会说些感激的话。下午就蒙头大睡，到半夜又开始大喊大叫！这种状态一直维持了七八年，到她去世的前几天才停止。
　　一个多月之后的一天晚上，七爷兴冲冲的来到海六子家。他白天在公社开会时听到一个消息，那林主任早几天晚上骑着单车外出时，就在公社大门前那段下坡路上，被一根两头都系在树上的细绳挂住了下巴，一个倒插葱从单车上栽了下来，摔断了脖子。现在是嘴巴能说，手脚动弹不得，据说是什么高位截瘫，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了。大家听罢，不约而同的开怀大笑！海六子更是兴奋地连叫三声：这就是报应！报应啊，报应！这畜生等于是害死了三个人，还逼疯了一个，今天遭此报应，真是活该！
　　天鸿突然发现九岁的强子笑的特别爽朗，还挤眉弄眼的朝他做着鬼脸。大惑不解的天鸿将强子带到了守夜室，他从强子的眼睛里读到了那无法掩饰的兴奋！到底是个孩子，在天鸿的一再追问下，强子一得意就忘了当初与文小利发的毒誓。在要求宋天鸿作出永不泄秘的保证后，才神秘兮兮的告诉他，把林主任摔伤的那根绳子，是文半仙十二岁的儿子文小利和强子两人系上去的！天鸿真是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小小少年竟能干出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原来一心想着四处敬神施法的文半仙对儿子疏于管束，从不要求儿子用心读书，加上老婆又不管事，他只知道每天看到儿子早上背着书包出去了，下午再背着书包回来就行了。文小利呢，对读书没有一点兴趣，倒是喜欢干些下河摸鱼捉王八螃蟹，上山抓蛇捞青蛙之类的事情，主要的目的是改善家里的生活，他爸文半仙对摆上饭桌的这些个玩意很是受用，心里知道是儿子弄回来的，却从不过问来历。无形中给了文小利很大的鼓舞，时下的学校反正上课的时间少，搞劳动的时间多。他便经常旷课，不分白天黑夜四处找野味，有时还会邀上最玩得来的好友强子一起去。公社大院后面的大水塘，面积大水却不深，有很多的青蛙。去年夏天的晚上，他打着手电筒捉青蛙时，竟意外的捉到了一只上岸刚产完卵的大王八，足足有三斤多！就在他得意的带着战利品上岸时，猛然发现一个人就站在他面前，那人不由分说就把他的袋子抢了过去，并恶狠狠地说，是谁要你捉青蛙的？青蛙是什么，老师没教你呀，小兔崽子，哪个学校的？见势不妙的文小利顾不上答话赶紧拔腿就跑。他认识这个抢他青蛙的人，知道他是公社的林主任，曾经在学校大会上作过报告。跑了一阵的文小利见后面并没有人追，就地坐在路边的草丛里喘气休息。这才记起装青蛙的袋子里，还放着一个用二十来根缝衣针做的扎泥鳅的扎子，这可是他跟莫四柱莫四叔借的，这把扎子是用焊锡把缝衣针焊在一根打扁的粗铁丝上，做得很别致，那缝衣针锋利无比，一扎一个准，再滑溜的泥鳅也跑不掉！当初四叔借给他的时候，就叮嘱过他，不能损坏了。现在被林主任收缴去了，明天如何向四叔交差？急得他一下没了主意，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转。过了好一阵，他想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实在有些不情愿，或许林主任把他的青蛙放掉后，连同袋子也会丢在外面哪个角落里。反正公社大院里也没有看大门的，那大门一天到晚是开着的，晚一点等他们都睡了，再去院子四处找找，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悄悄的往公社大院走去。
　　他蹑手蹑脚的摸索着走进了大门，远远的就望见一个窗户里有灯光。他把手电筒塞进裤兜里，轻轻地朝着那灯光摸去。从窗户的缝隙里，他看到了让他这个十二岁小男孩面红心跳和愤怒的一幕！只见林主任光着膀子和一个同样光着膀子的年轻女人就着一大碗的青蛙肉，一边喝着酒，一边往嘴里塞着蛙腿肉，一边还在调笑。那女人张着油淋淋的嘴唇，瞟着一双媚眼：“真有你的，深更半夜搞来这么多的田鸡。”
　　“哈哈，这叫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知从哪里钻出个小毛孩，在后面的水塘里捉青蛙。我一直不声不响的看着他，等他一上岸，我再那么一唬，他赶紧丢下袋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来，趁热吃完田鸡，我再给你另外一只鸡！呵呵.....”
　　文小利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赶紧悄悄的离开窗户，转到屋后的厨房这边。他闻到了一股青蛙被宰杀后的腥臭味，这气味他再也熟悉不过了！他大胆的拿出了手电筒，厨房门前的台阶上，在一大堆的青蛙宰杀后的残骸旁边，那个泥鳅扎子与已经空空如也的袋子都在!他一阵欣喜，赶紧拿上东西就走。手电筒的光线一晃，发现厨房门竟然没关！案板上放着十来条青翠的黄瓜，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猪油缸，大缸里满满的大概有四五十斤，小缸里也有六七斤。屋里还飘着淡淡的炒过青蛙的辣香味。他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迅速将黄瓜塞进袋子里，顺手把旁边的小猪油缸也提上，关灭手电筒，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林主任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他朝着那个方向轻轻地啐了一口！
　　羊小静与四狗子溺水身亡的事故发生后，从大人们愤怒的议论中，文小利想到那天晚上让他脸红的情景，就知道是那姓林的祸害的。四叔和他是最好的忘年交，如今四叔被姓林的害死了，气不过的他，决定一定要让林主任吃点苦头。他叫来最好的玩伴强子商量办法，两个小屁孩利用晚上捉青蛙的机会，多次在公社周围转悠，寻找机会。强子是一切行动都听从小利的指挥。最初小利想到的是到农机站偷几瓶柴油，半夜偷偷地从林主任的窗户倒进去，然后点着火，烧伤他这个狗日的。两人带了三个空酒瓶，一到农机站才发现大门紧闭，根本无法进去，只好作罢。
　　一连十多天里，文小利在搔头挠耳的想着主意。
　　一天学校里有一个学生在学校后面的拐角处玩埋地雷的游戏，就是用一根绳子打一个活套，埋在松散的土里，另一头攥在手里，待别人的脚一踏入圈内，猛地一拉绳子，脚就会被锁住而跌倒。有人摔倒后报告了老师，当时那个学生的头还被老师狠狠的敲了几下。文小利一下就找到了灵感，他马上告诉了强子，当晚两人就来到公社，他们悄悄的解下走廊里晾衣服的尼龙绳系在了树上。也许是林主任活该倒霉，强子两人一直躲在树后盯着林主任房间里的灯光，老是不见他出来，等得他们有些泄气了，估摸他今晚不会出来了。正当他们准备放弃回家时，林主任房间里的灯突然被吹灭了，接着就听见了重重的关门声，再接着就是推单车下台阶的声响。两人屏住呼吸，一直看到林主任重重的摔在地上没了声响才急匆匆的跑回家，俩个人还在路上发了永远保守秘密的毒誓。因为文小利说，如果让别人知道是他俩干的，公安局就会把他们枪毙的！
　　听罢强子的叙述，宋天鸿心中大骇！暗忖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在没有大人的授意之下，居然能干出这么高智商的事情来，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他们能把这种聪明才智放在学习上，那真是了不得的事情，反之，则真不敢想象，将来他们还会闹出些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他觉得必须很严肃的告诫一下他们：“强子，你要我保证不泄密，我可以答应。不过，你也要保证以后再也不和文小利做这些事情。这是大人们的事，你们小孩子绝对不能掺和！”
　　“好的，鸿叔。我最相信你了，我爸妈都不会告诉的。还告诉你罢，上回开会打掉煤气灯的事，也是我们用弹弓打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