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提前种下的种谷开始从泥里拱出嫩嫩的芽片，秧田里呈现出一厢厢好看的嫩黄。中午时分，天鸿骑着一辆崭新锃亮的女式凤凰牌单车，后面驮着漂亮的梅淑芬，从对面一米多宽的大路上飞驰而来。
　　在田间劳作的人们惊愕的张大了嘴，回过神来的大家迅速围了过来。淑芬上身穿一件红色的带有小碎花的衬衣，下穿青色裤子，脚上一双雪白的袜子配一双黑绒平跟鞋。她白皙的脸庞被映衬得白里透红，端庄中透着艳丽，楚楚动人。
　　天鸿上穿蓝白条纹的海军衫，下穿绿色的军装裤，脚穿一双黑色的尼龙袜配一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这一身穿着配上他高高的身材和棱角分明的脸庞，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皂味，显得格外英俊潇洒。人们歆羡地围观抚摸着自行车，女人们更关心的是她上衣布料的质地与名称。
　　大家纷纷与淑芬开着艳羡而又友善的玩笑：“淑芬，大为是在茅坑里掏了金子，还是在路上捡了包啊”
　　“淑芬啊，大汉可真是把你捧到了天上，你就是要个星星，他也会帮你摘。”
　　“哎呀。”高中毕业回家参加劳动的羊小静突然叫道，“天鸿哥，你和芬姐站在一起，多像一对呀”！
　　大家被她的一声惊叫逗得哈哈大笑，满脸通红的淑芬去揪小静：“鬼丫头，让你乱讲，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那不行，小静，一个菩萨一份斋。”马上有人反对“依我看呐，你和天鸿倒是挺般配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对呀，小静，你是不是看到他俩在一起就吃醋啦？呵呵！”
　　“难怪我闻到酸味了”淑芬说：“天鸿，怎么样？你们要有这个意思，今天就当大家的面，两个人都表个态，这个媒婆姐就当定啦！”
　　淑芬几句话如连珠炮般干净利落，倒把小静说得哑口无言无地自容，像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又被别人发现，内心充盈着满满的羞愧与尴尬，涨红着脸反过来抱住淑芬，将头埋在她的肩上，一个劲的拍打着对方的背部。十九岁的妙龄少女如含苞欲放的花蕾情窦初开，她有着和她二姐羊环珍一样漂亮的外表，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她与人交往大方得体，行为端庄贤惠。在学校读书时，她也和众多喜欢天鸿父亲的人一样，特别喜欢他父亲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和好听的普通话，当然更主要的是他父亲有着哪些粗俗或者说是孤陋寡闻的民办老师所不具备的渊博的知识。通过天鸿不顾脚痛主动在寒风细雨中骑着单车送她外甥女去医院抢救的事情，并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给她的举动，还反复叮嘱和交代她应该注意的事项，都表现出一个男青年所少有的细致与体贴。她在感受感动的同时，就把他们父子联系到一起想，就觉得天鸿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那份素养与自身周围言行粗痞的社员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他堂堂的相貌，不用装饰，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农村青年所不具备的特有的气质。特别是那次她带着在全队社员们的期盼中大难不死的外甥女治愈回家的几天后发生的事情。
　　那天刚下过雨，她翻了字典为小外甥娶了一个她认为好听名字----羊欣怡。正和嫂子说着，她那个曾经的姐夫----羊环珍的丈夫区卫国，带着十来个亲戚，在羊环珍死后第一次登门来了。他们一进门就向羊家要人，区卫国提出两点无理要求，要么羊家赔他五百块钱作为青春损失费，要么就让羊小静填房做他老婆。不然的话，他就天天来吵，让羊家人不得安生。他的嚣张气焰把羊家人气得浑身发抖，羊家父子更是手持棍棒驱逐他们。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将羊家人推在一边，一通乱打乱砸，将羊家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吓得小静和嫂子赶紧抱着小欣怡哭喊着跑出来向外人求救。正在田间干活的人们一窝蜂跑到了羊家，望着一地狼藉，海六子脸色铁青的问区卫国：“区卫国，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区卫国偏着那颗泛着油光的脑袋趾高气扬的说“我老婆不明不白的死在她娘家，他们不给我一个说法吗？羊环珍这个婊子养的，和老子结婚前就和你们的大队干部搞上了，怀了野种再嫁给我的，今天搞得老子是人财两空，他羊家要是不赔老子的青春损失费，就让羊小静填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天鸿突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区卫国还没反应过来，一记重拳就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脸上，人就像一截木头般的倒在了地上的泥巴里，口鼻处的鲜血如断线的珠子滴落下来。海六子一声怒吼，都给老子捆起来！愤怒的人们一顿拳打脚踢，片刻功夫就把这十来个人都捆上了。海六子对区卫国说：“我也只有两条，一是把羊家打烂的东西照价赔偿，二是羊环珍难产死后，你就一直没来过，今晚就送你去她的坟堆上睡一晚陪陪她。你选吧。”
　　天鸿又走了过来，他用一根食指戳了戳区卫国的胸脯，又用大拇指点了点自己：“区卫国，你记住，今天打你的人叫宋天鸿，以后在任何地方碰到羊家任何人都不许找他们的麻烦，有本事就来找我，不然的话，我见你一次就打一次，信不信？刚才我六哥说的那两点，我还要补充一下，不管你选那一条，打烂的东西都要赔。看你今天的做法，已经和羊家也没什么情分可讲，你就要为自己造成的后果负责。而且还要跪在羊家人面前做个保证，从今往后再不来骚扰。”
　　“对！”大家异口同声的吼叫着，又有人拿来棍棒想往区卫国身上招呼。这群人中马上有人和区卫国一起求情，悉数赔偿了羊家被损坏的东西，并应区卫国等人的请求，由天鸿执笔代替区卫国写了一个保证书，区卫国等人签字画押。
　　待那帮人灰溜溜的走后，大家都夸天鸿做得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羊家人更是对大家的帮助感激淋涕，小静他爸洋鬼子以他六十多年的阅历，在吃晚饭时对家人念叨，天鸿这小伙子以后的前程了不得，看他年纪轻轻的，平时又文质彬彬的和他爹一样，没想到他办起事来那么老成周到，我们大队的老老少少没一个人赶得上他。还是聪明有种，富贵有根啊！
　　儿子羊富贵赞成父亲的看法，我看天鸿说话和写字比大队这几个干部强得多，其实选干部就是要选这样的人。
　　洋鬼子瞅了儿子一眼，叹道：“鸡埘里关不住鹰的。”
　　小静开始还在默默的听着父亲与哥哥的议论，听着听着她就走了神，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白天从天鸿伸出那闪电般快速的拳头起，到他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警告区卫国并迫使对方无条件的接受他的主张，那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配合着他手上的动作，简直太漂亮了，太潇洒了！想着想着，她的心头忽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激动，就像一缕轻轻吹拂的清风的叩击震颤着她的心门。更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海，荡起的涟漪拍打着她的心房。不知从哪天开始，天鸿以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形象，就那样的在不经意间悄悄的走进了她的心扉。听着父亲世故的结论，她的心里又萌发了一丝淡淡的忧郁和纠结----他会在这地方呆上一辈子吗？
　　今天当她突然看见心仪的人和别的女人，尤其是那么漂亮的女人成双成对的一起去县城买单车，特别是他潇潇洒洒驮着梅淑芬飞驰而来的景象，让她的心里顷刻间不可抑止产生了一股浓浓的醋意，也就不管不顾的冷不防地冒出这句玩笑，没想到一下就被人家识破。虽然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是一脸的难为情，内心却涌动着沾沾自喜的蜜意。这个有心计的姑娘，通过别人的言语，让宋天鸿体会到她一个少女内心的情愫。
　　看着大家善意的拿自己与小静开玩笑，宋天鸿心里何尝不知小静的心思？这两年里，就先有七爷家的三丫头玉明曾经对他表示过爱意，后有大胆泼辣敢作敢当的伍霞，现在身边又冒出个恬静漂亮的小静。每逢两人都在一起和大家出工，他发现她总是装作在不经意间看他一眼，有时还会有事没事的和他搭讪。路上偶尔两人单独碰面，她总是还未开口，脸上立刻会飞上一片红霞，动人的双眸匆匆瞟他一眼，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赶紧撇开。他总是竭力的装出不知情的正常的姿态，其实内心是五味杂陈，眼前这么漂亮动人的姑娘能不让他动心么。但一想到自己曾经和她姐姐有过的见不得人的龌龊之事，心里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有一种内疚感，负罪感。觉得他要是接受小静，对她简直是一种亵渎。他曾经试图调整一下自己的思维方式，改变一下看法，不把她们看着是亲姐妹，或者把自己过去那段历史抹掉，但是他失败了。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自己像浮萍一样毫无根基的生存状态。他能给她什么呢？面对这么单纯的姑娘，既不能接受她，又不忍心伤害她的自尊，这种两难的境地让他陷入了的深深的懊恼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