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吃过晚饭的宋天鸿正和海六子夫妇三人在厨房里闲聊着，因为今晚大队部的地坪里又迎来了一个月一次的电影，强子兄妹早就急不可耐的催促着妈妈做饭，匆匆扒拉几口后，就扔下了碗筷跑了。
　　单丽洗了碗用抹布抹着锅盖上的污渍，就听得门外传来了大为的叫声——你们家用石臼煮饭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吃饭？
　　单丽笑着答道：我们倒是吃了，就担心你这个大肚王没吃饱，特意给你留了一大盆！她说着就端起木盆里的洗碗水往门外泼去，吓得正上台阶的梅淑芬一声尖叫，赶忙拉开大为躲闪！
　　看着屋里的三人无动于衷的样子，大为就说：我和放电影的老刘一块上来的，他说今晚放映的不是样板戏，是什么故事片——打仗的！叫什么......他挠了挠头努力的回忆着-----对，就叫欧二巴尼亚故事片《地下游击队》！
　　梅淑芬笑着瞥了一眼丈夫：“什么欧二巴尼亚！那叫阿尔巴尼亚！是一个国家的名字，笨蛋！”
　　海六子问道：“你说这阿尔和巴尼亚是一个国家的名字？”
　　梅淑芬哈哈大笑，宋天鸿笑着解释：“阿尔和巴尼亚不能分开说，它就是一个国家的名字，是东欧那边一个很小很小的社会主义国家，它的国土面积和人口远不及我们湖南！”
　　大为惊叹道：“这么小的地方也能成一个国家？”
　　海六子抬头看了看外面说：“急什么呢，那发电机还没响呢！这外国人就是稀奇啊，取个名字都这么麻烦！”
　　天鸿道：“这不算什么，还有许多名字很长的国家，比如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
　　大为赞道：“天鸿，你们读书人知道的就是多！你像这玩意，就是写在纸上叫我念，也读不通！”
　　梅淑芬嬉笑道：“要都像你，就只能都去拖大粪！”
　　海六子一向对看电影不感兴趣，他听着对面的发电机响起来的时候，就催促道：“你们快去，我就不管他欧二也好，阿尔也罢，早点上床睡觉最实在！”
　　梅淑芬道：“六哥，我可听说你以前到处追着看电影！”
　　他呵呵笑着道：“以前是以前，现在老夫已是功德圆满！还用得着去看它？”
　　单丽横了他一眼：“没个正行！”
　　宋天鸿笑着说：“我们六哥以前看电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晚看电影的人似乎特别多，小孩子们和带着凳子的中老年人坐在了前面，后面照例是站着的年轻人，整个场地黑压压的一片攒动的人头。宋天鸿与单丽梅淑芬大为四人选了一个相对宽松一点的空档，大为带了一条长高凳子，只能坐三人，天鸿坚决的谦让着让他们三个坐下，自己就站在他们身后。
　　电影正式开始了，首先照例放映的是毛主席接见世界各地外宾的新闻纪录片。随着银幕上一颗熠熠闪光的红星出现，在东方红的乐曲声中，一个既铿锵宏亮又饱含深情的画外音开始朗诵毛主席语录。或许是人们看过了太多类似的纪录片，很快站在后面的年轻人，无视银幕上的内容，开始骚动起来，还有人打起了唿哨和号子！嘈杂的哄笑声甚至淹没了喇叭里的解说，引来许多中老年人和小孩子们大声的抗议和责骂。宋天鸿忽然想起以前羊环珍跟他说过的看电影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他理解那骚动背后的内容。好不容易等到纪录片放完，放映员老刘换上了正片《地下游击队》，现场才安静下来。但在老刘拉亮灯泡换片的空挡里，人群里的骚动又开始了！男男女女们拥挤着像一波又一波的波浪，这边涌过去，那边又涌了过来，尖叫声与大笑声混搭在一起。
　　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银幕上的宋天鸿忽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他下意识的偏了一下头，竟然发现羊小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右侧！
　　借着银幕上不断闪现的光线，他看到她朝他露着雪白的牙齿嫣然一笑，轻声的叫了一声“鸿哥”，他友善的点了点头，身子有意识的往旁边闪了闪，问道：“看得见吗？”她点了点头表示看得见，身子也跟着往他身边挪了一点。慢慢的他发现羊小静总是往他这边挤，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头已经挨到了他的耳旁了。一种少女特有的体香不可抑制的爬进了他的胸腔，充盈着每一个肺泡。他羞怯的想往旁边让一让，发现根本退不动了，这才发现原本宽松的地方也挤满了人。
　　就在此时，羊小静忸怩的在他耳旁悄悄说：“鸿哥，有人掐我。”
　　其实真实的状况是，黑暗的缝隙中，一直有人不断的伸出爪子在小静身上摸索占便宜，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不堪其扰的她，只得向他撒谎求援。
　　天鸿赶紧用力往后挤了挤，留出一点空档将她让到自己胸前的位置，眼睛四下警惕的梭巡，充当她的护花使者。
　　后边的拥挤也让坐在前面的梅淑芬他们有了感觉，在换片的时候，她一回头就看到小静紧贴在自己身后，她笑着说：“这鬼丫头，让我背啊！你真会找地方！”
　　大为站起来想让天鸿来坐会，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天鸿背后一个矮胖的人，故意用力的推了一把，猝不及防的天鸿与小静两人就倒在了梅淑芬和单丽身上，四人连同凳子一起垮在了地上！梅淑芬的一声惊叫，让大为心头窜起一股怒火，他扶起四人后，朝着那矮胖的人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人家掼在了地上，朝着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矮胖子受了这一下，不服气的爬起来，双手揪着大为不松手，不过他在铁塔般的大为面前，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就在大为抡起瓦钵般大的拳头要砸过去的时候，四狗子钻了过来，他一边将矮胖子的双手拉开，一边骂道：“三瘌子，你他妈自不量力，想跟我大哥较量，找死啊！”
　　骚动在大为的镇压下平静了下来，也转移了地方。大为让天鸿来坐，梅淑芬一把将他按下：“说你笨呢，还真是笨到了家！人家待得好好的，你怎么这么多事----狗拿耗子！”说完和单丽两人都诡异的看着天鸿与小静笑！
　　小静马上伏在她们俩人的背上撒娇：“芬姐，你胡说什么呢！”
　　梅淑芬故意装出一脸的不解：“哎哟，看你这鬼丫头，我说什么啦！我说你大哥这木头哩，与你何干呀？丽姐，你作证啊，我刚才可没说她半句不是！”
　　单丽一开始笑而不答，半响才说：“小静，你就用心的看电影吧，心中无冷病，大胆吃西瓜呀，你在乎她说什么干嘛呀？”
　　梅淑芬道：“就是！我们原来坐在这里安生得很哩，你一来就害得大家都看不好电影。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你倒责怪起我来了！我就一个要求，等会电影放完了，你把电影情节给我讲一遍，是谁的主演。你要回答不出，看我不掐死你个鬼丫头！”
　　小静摇晃着她们俩的肩膀，拼命的想挤进去，她们俩人故意不让。
　　梅淑芬还叫着：“天鸿，快把这鬼丫头抱开！”
　　大为在一旁傻笑着看着闹作一团的三人道：“小静啊，别怪你芬姐说，还真是的。要不你们两人另换一个地方吧！”
　　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把宋天鸿带进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想说话辩解，也觉得无从说起，想走开又无法挪动脚步。
　　
　　经过几天短暂的团聚，年就这样过完了。正月初二高音喇叭里就开始催促人们出工，要求大家务必在初三一定要开始下田劳动，还列举和表扬很多在初一就开始在田间劳动的先进典型。海六子对此充耳不闻偏不执行，一定要等到初五才开工。让大家有充裕的时间去探亲访友，队里的事情在他的心里都有一本帐，所有的事务及人员的安排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报春的燕子们夹着春的气息，带着和煦的清风拂过大地。万物已经复苏，刺莓已将白色的小花朵拂去，挂满了一颗颗酸酸甜甜的鲜红果实，引诱着馋涎欲滴的人们与鸟儿争相品尝，享受大自然无私的馈赠。山上的灌木失去树木的庇护后，在被薅挖得千疮百孔的黄土地上，贫瘠的乱石间，顽强的长出一簇簇嫩绿的枝叶，虽然逃脱不了被割去沤肥的命运，却毫不掩饰它们强烈的生长欲望。田野里绿油油的草籽，已经开出一朵朵淡红色小花朵。人们开始在田埂上薅着新长出的杂草。海六子率领着全队的老把式们，赶着歇息了秋冬两季的耕牛开犁耕田了。闪着银光的犁铧将长满草籽的泥土翻过来，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泥块带着犁铧的划痕卧在水中，于波光粼粼中像一串串巨大的瓦灰色的珠子，散发出泥土的清香。翻出的蝼蛄拼命的蹬着腿往泥里钻，惊慌失措的小蜘蛛四下逃窜。引得上下翻飞的乳燕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享受着属于它们的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