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闲气婆媳俩拌嘴 躲兵荒村里人逃命

　　第三章生闲气婆媳俩拌嘴躲兵荒村里人逃命
　　
　　丹丽正伤心呢，婆婆走过来，说，“丽丽，你爹哮喘病又犯了，喘得厉害！”
　　丹丽一听婆婆这话，内心那股无命业火也不知从哪里冒来了，冷冷地说，“他哮喘，我能怎么办？我一不是华佗，二不是神仙，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会去找个郎中给他看看？”长贵妈说。
　　“近处几个郎中都被队伍上抢走了，我到哪里去找郎中？今天中午接的那些红糖、白糖和鸡蛋，你拿去先给他烧口热汤喝。”
　　“那能中？你爹快要憋死了，你还跟没事人一样，真没见过这种女人！”长贵妈叹息。
　　“死了省得活受罪！”严丹丽冷冷地说。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这要在过去，你们还敢这样没大没小吗？”长贵妈数落开了。
　　“过去怎么了？当公婆的就合该把儿媳妇给吞吃了？”严丹丽不依不挠。
　　“女人讲究三从四德，也不知道你娘家是怎样教育你的！真是的，翻了天了！”婆婆抬起高腔来，“好吃的让着你，好住的让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笑话，我来这儿可真是享你们家的福了，我在娘家总不是现在这样缺吃少穿吧？你看不过眼，让杨长贵把我休了，去找一个明白的、能干的来！”严丹丽也抬了高腔。
　　“这日子怎么过？这日子怎么过？现在的小媳妇欺负公婆了，哎哟哟，不得了了！赶明儿让众家八户说说，杨长贵这个没心没肺的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婆娘！”长贵妈哭喊起来。
　　“我怎么了？我还有一肚子话呢！你儿子害死了我儿子，我找谁诉苦去？你儿子是杀人犯，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你说该怎么办！”严丹丽抱起雄雄，忽地站到椅子上，大喊：“都给我听着，我们家出了一个杀人犯！”
　　“你爹还没死，号丧呀！真没见过现在的女人这样放肆！”婆婆一边骂，一边踮着小脚到偏房给杨军福烧开水，她手上拉着风箱，嘴里絮絮叨叨，“长贵爹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大不了我和杨长贵给他守灵扛幡摔老盆。”严丹丽愤愤地说。
　　杨军富躺在床上，老泪纵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阎王爷啊，你咋让我死不了活不成啊！”
　　像这样婆婆妈妈的小戏经常在她们中间上演着，婆婆习惯了，丹丽也习惯了。
　　丹丽喂完孩子，准备把孩子交给婆婆，去请郎中。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刚才还电闪雷鸣，一转眼，就啥事也没有了。
　　杨长贵风风火火冲进来，满头是汗，大口喘着气说：“快抱上孩子往山里逃，妈，我来背你，爹，你快一点！老日又来了，一长流子！”
　　“快去喊人，和他们拼了！”严丹丽首先想到了报仇。
　　“你疯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老日来的多，又拿着长枪，咱找死啊，见谁喊谁，逃命要紧。”
　　“咱的仇不报了？”严丹丽急得团团转，心里没谱了。
　　“以前咱没组织起来，现在到哪儿去喊人？你去喊一下试试，看谁和你一起去拼命！快，先躲躲。”杨长贵急得直跺脚。
　　“长贵说得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惹不起咱躲得起，千万胡来不得！”杨军富憋着通红的脸说。
　　严丹丽赶过去拿放在床头上孩子的衣服，杨长贵一把推过她：“你不要命了？就是你不要命了，也要顾顾村里人，也要顾顾咱家的老小。你快走，见人都喊，快让大家伙儿躲一躲！”
　　严丹丽不再固执，抱起雄雄开始跑起来，边跑边扭过身交代：“你背上妈，催爹走快一点！”
　　“管好雄雄。”杨长贵冲着严丹丽的背影大喊。
　　丹丽一路跑过去，扯着脖子喊：“快跑！老日来了！”
　　那厢芳芳把玉霞放在竹篮里正在推磨，丹丽跑过来，弯腰抱起玉霞，催促芳芳道：“赶紧，再不跑就没命了。”
　　“宝根——”芳芳醒悟过来，从丹丽怀里夺过玉霞四下喊，财运一把拉过她，说：“你赶紧抱着玉霞逃，我去找宝根。”
　　黑子紧紧跟在芳芳后面。
　　丹丽见后面的人走不快，急了，把雄雄朝芳芳怀里一塞，夺过铲子母亲的包袱，扔了出去，喊：“快把东西扔掉，保命要紧。”
　　人们乱哄哄的，来来往往，东跑西窜，丹丽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她已经累得满身是汗，沙哑着喉咙骂了起来：“林虎彪，我日你祖宗，收粮的时候你跑的比谁都快，现在乡亲们遇难的时候，你死到了哪里去了？”
　　其实，这次可冤枉了林虎彪，林虎彪也在逃，他和大洋走的是另一个方向，他们边跑边喊：“乡亲们，快往山里跑，老日来了。”
　　几个慌乱的人跟着林虎彪来到一个人把高的蒿草层中，林虎彪依仗这里能隐蔽，掏出手枪，但没瞄准一个目标，他见情况不妙，拔腿就逃。
　　大洋跟在林虎彪后面，边跑边朝后张望，不久大龙赶上来了，大洋埋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去找她？”
　　大龙朝林虎彪的背影努努嘴，没再说什么。
　　那些拾粪的、砍柴的、担水的、推碾的，都纷纷东奔西跑，村里人压根没有想到老日这次来得这么突然，东西都来不及带，可怜那些老人孩子跟不上趟儿，干脆就近钻进柴垛里藏起来。
　　丹丽走后，杨长贵背起老娘拼命往前冲，看看跟上前面的人了，便丢下他妈，转身去背他老爹，杨军福喘得厉害，不愿意连累儿子，拼命拍着长贵的肩头，让长贵把他放下来。刚好这时遇到财运，财运对长贵说：“快把老爷子藏到那个碾洞里，我爹也在那里！”
　　杨长贵想都没想，就把杨军福背到了村头碾盘跟前，挪开一块石板，把他爹塞了进去，又用石板堵上。财运说，你快跑，我去找宝根，杨长贵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赶紧去追他妈，小脚女人跑不快，她一边跌跌撞撞走，一边扭头看儿子。
　　杨长贵转过身，就听到了追杀声、狗叫声、乡亲们凄厉的惨叫声，他背起母亲，风声、枪声、脚步声、喊杀声好像都在他耳边响起。
　　“放下我，你逃活命去吧，照顾好雄雄！”长贵母亲说。
　　杨长贵不吭声，只顾跑，没想到母亲在背后大叫一声：“唉哟，屁股！”
　　杨长贵也隐隐感到自己兜着母亲腿的双手有热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母亲的尿还是血，他顾不得多少，只说了句：“妈，忍着点！”
　　“放下我，你个不孝子！”长贵妈来不及多想，先是用指甲掐杨长贵的胳臂，没用，接着咬杨长贵的肩头，也没用，没办法，她把两手向杨长贵的两个腋窝处伸去，触动了杨长贵的笑点，杨长贵受不了了，松开了手，长贵妈掉了下来。
　　“快快的，抓活的！”后面有人喊，同时也听到了马蹄声。
　　杨长贵还要回头，旁边林子里伸出一只手来，生拉硬拽把他拽进林子里，大龙在前面领路，大洋架着杨长贵跟在后面，遇到一个陡崖，大龙先拽着青藤跳下去，接着杨长贵也跟着跳了下去，最后其他人也下去了，他们都是连滚带爬带跳。
　　下来后，几个人都是一身冷汗，林虎彪喘着气说：“杨长贵，你不要命啊！”
　　“保长，怎么办？”大洋问。
　　“从这儿有个小路通菩萨堂，那里一般人不轻易去，鬼子摸不着，就是龟孙们来了咱一目了然，也能到深山里和他们兜圈子！”林虎彪说，“咱先到那里找个落脚的地方！”
　　几个人慌里慌张来到菩萨堂，想都没想，坐到偏房靠墙的一堆柴草上直喘气，杨长贵一坐下来就垂下了头，一想起他那小脚母亲，难过得直掉眼泪。
　　“这里来过人？”大龙警觉地问。
　　林虎彪：“这个时候谁来，别疑神疑鬼了！”
　　大龙：“这堆柴草显然是睡过人，你看，那里还烧过火。”
　　林虎彪：“也许是过路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大龙：“保长，今天中午你说鬼子的先遣队要来，你咋知道的？”
　　林虎彪开始发牢骚：“维持总会的几个王八蛋使了鬼子的好处，让我签字卖地，我不干，没想到我今天好心好意提醒村里人，他们不买我的账，倒霉了合该，怨谁呢？”
　　大龙：“要是知道他们今天来硬的，咱也能准备一下，和小鬼子拼了！”
　　林虎彪：“我倒也想和小鬼子拼了，可是一个跳蚤能顶起一个卧单吗，人不齐心，谁有日天的本事啊！”
　　严丹丽跟着乡亲们又一次来到了上次藏身的那个山洞，她想起了柱柱，感到一阵心酸。
　　陆陆续续来这里的人很多，都是神不守舍的，大家屏着气，暗暗祈祷能逃过这一劫。
　　财运垂头丧气走上山来，芳芳问他宝根的下落，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不久，林子里的人说，村里一片火海，日本兵叽里哇啦的声音依稀能够听到，接着是“嘟嘟嘟”的打枪声，不用说，那些没有逃脱的乡亲们是怎样的下场了。
　　山洞不大，挤进去的人很多。
　　“让一让，挤着我的孩子了。”芳芳说。
　　“真挤，唉哟，踩住我的脚了。”有人接腔。
　　丹丽心烦，看到这里，大喊：“都挤洞里干什么？日本人来了，洞里洞外不是一个样？”
　　她的话很有震慑力，洞外那些试图进洞的人都不再挤了，在洞口找到合适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日子提心吊胆的，何日是个头啊!”有人说。
　　“这次日本兵来得真蹊跷，怎么像打雷下雨一样说来就来？”有人递腔。
　　“也不知道日本人来的目的是干什么？搜查中国的大兵还是抢东西？”
　　“不知道。弄不好是林虎彪和日本人串通一气，打咱村的主意，我猜想，这次日本兵突袭，弄不好是姓林的捣的鬼，他和维持会上的人有勾结！”
　　“真要是他，咱们活剥了他！”
　　“不可能，林虎彪口口声声要抗日打鬼子，今天在杨长贵家，他就提醒过咱们要防日本先遣队的突袭，当时以为他喝醉了说胡话，咱就没放在心上。”
　　“我正推磨呢，有人喊，我扔下东西就跑，看见林虎彪和大洋也在逃！”
　　“要不是杨长贵从外村回来报信，咱全村都遭殃了！怎么，杨长贵没来？”
　　“他在后面背他老娘，跑得慢，也不知道怎样了！”丹丽接了一句，她的心一阵阵揪紧，牵挂着她的公公婆婆和丈夫的安危。
　　这时，有一个年轻后生连滚带爬从山下跑上来，坐在一块大黑石上直喘气，说：“可不得了了，日本人见人都逮，逮不住就打枪，日本兵举着火把，把搜查过的房子全点着了，他们说是他们的执勤人员被咱们村的人给害了，他们要报仇，我亲眼见他们一枪把王福给打死了！”
　　“王福的老婆正生孩子呢，这下可遭了殃了，唉，这些强盗，李荷清，你还看见谁了？”有人问。
　　“瘸子老王真了不起，他正在锅里烧豆腐，水刚开，就有人喊他逃命，他只顾烧火，等日本人来抓他的时候，他一瓢接一瓢地把热豆脑泼向日本人，烧得日本人抱着头捂着脸哇哇直叫，后面的日本兵向他开枪，他才倒下了，别看瘸子老王平时蔫得像只绵羊，关键时候还真爷儿们。”李荷清说。
　　“其实，咱村里血气方刚的男人不少，要是都像瘸子老王一样，也能用锄头、头干掉几个日本鬼子！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咱活得窝囊！”严丹丽插嘴。
　　“我也想揍他龟孙子们，可是没人领头。”有人递腔。
　　“睡不着觉了怪床歪，瘸子老王让人领了吗？一个头发白了的瘸腿子都敢和小日本碰一碰，我们四肢健全的却还不如人家。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事说出去，咱的脸比装到裤裆里还臊！”
　　人们都知道严丹丽的脾性，都选择了沉默。
　　“这伙强盗真的都是日本兵吗？”有人又问。
　　“有的说的话听得懂，有的说的话听不懂，具体什么样子，你窜来我窜去，也辨别不清这伙强盗是什么样的。”李荷清说。
　　“李荷清，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有人问。
　　“我躲在一口缸里，趁机跳下水沟，绕过金家弯子才找到这里的！”
　　“谁被逮住了？”又有人问。
　　“李自群、刘合龙、刘清茹、严富成、杨国栋，多了，我也没看清！他们都被用一根绳拴着，被带走了！”
　　“李荷清，你见到我家宝根了吗？”芳芳问。
　　李荷清摇摇头。
　　有人开始啜泣，女人们哭喊着说她们的孩子还在学堂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