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恶保长贪色挑事端 新媳妇无辜受屈辱
作品名称:丹江姐妹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5-02-17 08:43:53 字数:11758
第二章恶保长贪色挑事端新媳妇无辜受屈辱
客人走后,破落的农家小院里,几张破桌子,破椅子,桌上除了花生壳和红皮鸡蛋壳外,就是几个粗碗和用来喝酒的小瓷碗,地下乱七八糟,院子里弥漫着一股一股刺鼻的黄酒味。
黑子和另两只饿狗为争食,蹭翻了桌子,相互咬起来,丹丽捡起一块石头把其他两只狗赶走了,黑子站在大门口,惊恐地看着丹丽。
丹丽手脚麻利地收拾屋子,婆婆在一边抱着孩子,口里不停地说,“雄雄,快快长大,长大了多识字,当大官!”
雄雄心不在焉,迷茫地看着丹丽,丹丽当然明白他想干什么,匆匆忙完一切,从婆婆怀里接过孩子,解开怀,把乳头送到雄雄的嘴里。
婆婆腾开手,回到偏房里照顾杨军福去了,丹丽也注意到公公老毛病又犯了,一到冬天就哮喘。
她对公公的感觉是窝囊,没骨气,她初开始尊敬他,后来是同情他,现在是瞧不起他,她认为他没立场,没主心骨。
丹丽喂着孩子,温柔地拍着他。她的雄雄长得多可爱呀,虎头虎脑,浓眉大眼,十人见了九人夸,一人不夸是哑巴。她准备明年开了正,天暖和了,就给他断奶,让他到泥里水里、风里雨里摔打摔打,乡下娃,有野性,越摔打越壮实。
雄雄贪婪地吸吮着她的乳头,她感到钻心的痛,不过这种痛是一种幸福与满足,做女人盼的就是有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在自己面前撒娇、调皮,苦点累点也心甘情愿。
雄雄已经长出了牙齿,不时地用牙咬她的乳头,她伸开巴掌,照雄雄的小屁股打两下,柔声嚷道,“小乖乖,别咬妈妈!”
可不是,战乱年代,吃不上喝不上,一脸菜青色,哪里有过多的奶水?孩子咬她乳头,因为他还饿,幸亏杨长贵外出做木活,时不时带回来一些花生、大枣之类的东西,丹丽嚼碎喂他,要不然,她真难想象是什么样子。
她揉了揉另一乳头,将孩子转过身,看着雄雄大口大口地吃,她不由自主地又流下了泪水——她想起了她的另一个孩子——柱柱。
故事要从她和杨长贵成亲开始说起。
杨长贵是杨军福唯一的儿子,杨军福老两口是老来得子,长贵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从五岁起,杨军福就教儿子木工和泥瓦工,他盼着儿子早日长大,好为他们杨家立后。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到了杨长贵快要娶媳妇的当口,杨军福吸烟,一把大火,把家里的三间瓦房烧得干干净净。
长贵爹自知理亏,没黑没明脱土坯,选木料,又花了整整半年时间,盖了两间正房和一间偏房,他和老伴住进了偏房,把正房留下来给儿子当洞房。
长贵长得五大三粗,铁塔似的,庄户人的活路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又会木工、泥瓦工,当地人看来,这是嫁姑娘最理想的一家,财运的母亲是个热心人,决定把远门亲戚严君璋的二丫头丹丽撮合给杨长贵。
严君璋性子耿直,他对财运的母亲说,“女孩家,菜籽命,无论到哪里有口饭吃就行,当然,男方要有刚性,活在世上窝窝囊囊,那就不叫男人!”
“你别说,这孩子很有个性,其他的没说的,就是话少。”财运的母亲说。
“话多话少是小事,关键是看他能不能拿得起放得下,表嫂,我也不瞒你说,我们家的丫头自小就和男孩子打架,一身野性,天王老子地王爷都拿她没办法,男方家再没点刚性,她敢一天把他打三遍。另外,不成家是孩子,成了家就是大人了,男人要有责任,要保护好这个家,这样才能让老婆孩子有个安全感,表嫂,你说是不是?”
“是哩,是哩!”财运母亲连连点头。
尽管当时已经提倡妇女解放,但在偏远的乡下,依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然要遵守三媒六证的礼数,因为是战乱年代,过场简化了不少,但也算说得过去。
就这样,严丹丽进了杨家门。
丹丽漂亮能干,肯吃苦,庄上的邻居都夸老杨有福气,乐得老杨两口子眉毛缝儿里都带着笑。
很快,丹丽刚烈的一面暴露了出来,杨军福、杨长贵又对这个女人担忧起来,生怕她生起什么事端来。
有一次长贵无意中数落丹丽针头线脑的功夫不行,丹丽反驳,二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长贵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能制服女人,伸出巴掌要狠扇丹丽的耳光,没想到丹丽身子一蹲,伸手抓住了长贵的要害,长贵难受得哇哇大叫,幸亏长贵父母赶到才算解了长贵的围。
“这女人不得了,抓着长贵的命根子死不丢,弄不好是个灾星。”杨军福私下对长贵母亲说。
“你没看她那眼,像利爪一样,看着就让人胆寒,但愿咱长贵能有点手段制服她。”长贵母亲接腔,“不过也好,有这样一个女人在家,左邻右舍不敢小觑咱们。”
虽然长贵的母亲只是说说,可是不久她的话就应验了。长贵在荒山上开了一块地,种上了绿豆,紧挨着绿豆地的是铲子家的,铲子的母亲种的是红薯,夏天,红薯疯长,蔓过了地边,窜到绿豆地里来了,丹丽第一次来摘绿豆的时候,把红薯秧子扔过去了,第二次又来的时候,秧子又窜过来不少,她就使劲把窜过来的红薯秧子撤掉,刚好被铲子的母亲看见,铲子的母亲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扯着脖子骂,丹丽哪受得了她的侮辱,窜上来和铲子母亲撕扯起来,最后用红薯秧子把铲子的母亲手脚都绑了个实在,直到铲子母亲求饶,她才放过她。
自此,丹丽的泼辣刁蛮在村里出了名。
就在丹丽刚刚有感觉的时候,保长林虎彪带着大龙、大洋到各家各户收粮食,一眼看见了院子角上正在舂米的丹丽,那红扑扑的脸蛋,那细弯弯的身腰,撩得他淫心顿起。
林虎彪支走了大龙、大洋,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拧了一把丹丽的脸蛋,说:“美人,笑一笑,笑一笑我就把你家的粮食免了!”
“保长,别开玩笑,你收多少粮食我给你交多少!”丹丽正色道。
“美人,我是认真的,真的!看见你我就心猿意马了,你咋长得跟天仙一般呢?”保长狞笑着,开始动手动脚。
“林保长,你要再这样,我可要喊人了!”丹丽声色俱厉,站起身来。
“你喊呀!你看看今天和我一起收粮食的人,哪个不是我的心腹?”林虎彪大言不惭,丝毫没有停止进攻的意思。
“林虎彪,你是不是人?”严丹丽横眉冷竖。
“只要你温存点,随你怎么说都行!美人,我是狼,行了吧?来,笑一笑!”林虎彪肆无忌惮,开始抓丹丽的上衣。
“回家找你家的姐和妹去!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撒野,你还有没有点王法?给我滚得远远的!”严丹丽说着,抓起了一把谷米,洒向了林虎彪。
“哟,还有点个性!我就喜欢带刺儿的,有辣味!”林虎彪像饿狼一样一下子扑了过来,把丹丽压到了身子下面。
附近几个村民看见了,一个个像躲瘟神一样离开了。
林虎彪不顾一切地撕扯着丹丽那单薄的衣服,一边撕,一边喘着气说,“小乖乖,听话,让我看看你的白兔兔,一会儿就完事,你要什么以后我给你什么!”
别看丹丽处在被动位置,她不停地翻、转、伸、缩、咬、掐,弄得林虎彪气喘吁吁......
就在这时,杨老汉担水回来了,看到这种情形,扔掉水桶,抡起担子就朝林虎彪打来。林虎彪平白无故挨了一下子,松开了手。
杨老汉又扬起了担子,被前来解围的大龙和大洋捉住,大龙、大洋对杨军富一阵拳打脚踢,林虎彪缓过气来,举起杨老汉的担子,朝着躺在地上的杨老汉狠狠打了下去,一边打,一边说:“敢抗拒不交公粮,这就是下场!”
林虎彪出了气,也自知理短,领着大龙、大洋扬长而去。
“狗保长,狗腿子,姑奶奶和你们拼了!”严丹丽顾不得整理自己敞开怀的衣服,站起身,冲了上去,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大洋的后衣,用脚踢,用另一只手打,大洋甩了几次都没有甩掉,大龙扑过来,拽住丹丽的头发,把她重重地摔到地上,大洋恼羞成怒,要上去用脚踩,被林虎彪叫住了:“大洋,放了她,咱们到另一家收粮去!”
丹丽翻过身,还要去追,但躺在地上的杨老汉却叫住了她:“孩子,算了,忍一忍吧,你不看别的,就看你身上的孩子,磕着了,碰着了,气着了,划不来!要不是为了咱老杨家有后,我就让他认得咱家的那把斧头是劈柴的还是砍人的!”
“爹,你让我以后怎样见人啊!”丹丽哭了。
“孩子,这事儿要是张扬出去,你更抬不起头,爹是为你好,为将来的孩子好,也为了咱杨家的名声,忍一忍吧,爹都看见了,不怨你!”杨老汉扭曲着脸说,“孩子,咱还算幸运,咱庄子上凡是有点姿色的女子,哪个逃过了这个畜生的手心啊!唉哟!”
“爹,你怎么了?”看着公公抱着腿不停地呻吟,丹丽扑过来问。
“我的腿,我的腿,我动弹不了了!”杨军福说。
“爹,来,我搀你。”丹丽上前拉住了公公的胳膊。
“不用,不用,哎呦!”杨军福挣扎了几次站不起来。
“你等着,我去找人把你抬回去。”丹丽转身就走。
“别,别!这事儿不能张扬,你快去喊你妈,就说是,就说是爹自己跌的,可别说露馅儿!唉哟,孩子,千万别和你妈和长贵说实话,听见没?”
“哎!”此时丹丽也没了主张,咬着牙点了点头。
杨老汉伤了筋骨,远近有几个会接骨的,都被队伍上的人请走了,他躺在床上,这儿摸摸,那儿拧拧,受不了了就让长贵去给他挖几样草根给他熬熬,可想而知,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老伴几次追问老头子出了什么事,杨老汉叹口气说,“不小心跌的!”后来知情的乡邻们偷偷儿把真相告诉了长贵妈,长贵妈责怪老头子说,“你让我怎么说你,你要强了一辈子,临了咋这样窝囊?他林虎彪再凶,你就不会写上状子到县城里去告他?”
“唉,告有啥用?上山打虎易,开口告人难,咱一没钱,二没靠山,那姓林的上上下下都能打点,咱能告赢吗?”杨军富一脸无奈。
“那你说,咱把这口恶气咽了?”
“不咽又怎么样?咱芬儿有了,咱为这事折腾来折腾去,她能安心吗?为了咱杨家有后,忍一下吧,看他林虎彪能横到何时!他娘,这事儿千万别让长贵知道,他性子野,把不定他会让斧子见血,真要那样咱杨家就彻底完了!”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他早晚会知道的!”
“如果长贵知道了这事,你得拦住他,使劲拦!”
“怕他不听哩!这孩子犟!”长贵妈担心说。
“不听也得拦,你想,他要闯下祸来,怎么收场?”杨军福叹着气说。
杨长贵终于从严丹丽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提起斧子就要出门,丹丽劝他先咽下这口气,以后找机会再和这个畜生算账,杨长贵不听,刚到门口,遇到了他娘,他娘死死拉住他,说,“杨长贵,你先把我剁了吧,我也活够了!”
“孽种!你想要你老爹的命啊!”长贵爹夹着双拐艰难地从偏房往外出,一不小心被门槛绊倒,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杨长贵,我给你说,你爹让我给他买了耗子药,他就怕你闯祸,你真要弄出点动静来,我们都喝耗子药,你就好好闹腾吧!”长贵妈哭着说。
“爹,妈,我咽不下这口气呀!”杨长贵跺着脚说。
“咽不下也得咽!爹图的是啥?图的就是让丽丽平平安安的,孩子,咱不亏,那天爹回来得及时,他没得手,还挨了爹一扁担,你媳妇不赖,趁机咬了他一口。”长贵爹说,“孩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咱找机会,一定会有机会的!长贵,你妈说的没假,我们真的藏了耗子药,你要是闯下大祸来,我们就死给你看!”
杨长贵气哼哼地回到了正房。
时隔不久,林虎彪打门前经过,杨长贵故意端了一盆洗脸水,把林虎彪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林虎彪开始大骂,但他看到铁塔似的杨长贵,他不敢久留,边骂边灰溜溜地跑开了。杨长贵有了一种快感,正当他自鸣得意时,他妈喊他快去救他爹。杨长贵冲进偏房,见自己的老父亲用一根布带一头绑在织布机上,一头勒着自己脖子,憋得满脸通红,长贵赶紧放下老父亲,咬着牙向杨军福做了保证。
一年前的今天,低矮的茅屋内,严丹丽双眼含着热泪躺在床上,幸福地紧紧搂着怀里的一对双胞胎。襁褓中的孩子,蠕动着幼小的身躯,哇哇直叫,叫得她焦心、激动,看着小脚婆婆在一边不停地双手合十拜菩萨,她感到了一种满足感和幸福感。
她能够听到婆婆的祈祷声:“菩萨呀,俺一辈子没干缺德事,您老人家长眼啊,让俺有了后,而且还给了双胞胎,菩萨呀,你大慈大悲呀,保佑俺的两个孙子平平安安,俺过年到菩萨堂给你送匾去。”
杨长贵笨手笨脚端来了一个大粗碗,是满满一碗荷包蛋,里面放着红糖,他激动地喘着气说:“丽丽,起来,趁热喝了吧!”
长贵母亲转过身来,拉下脸说,“她刚生过孩子,身子虚,你不会把她扶起来?慢一点,别磕绊着大人和孩子,一旦有个闪失,我和你没完!”
“是哩,是哩!”杨长贵憨笑着。
“长贵,这两天给孩子想个名,起好听一点,后天是孩子的三天,买一挂鞭放放,多准备点烟酒,给左邻右舍报个喜,把孩子的大号给大家伙儿说说!”丹丽盯着杨长贵。
“哎,我都想好了,老大叫柱柱,让咱老杨家家兴业旺,成为咱家的顶梁柱,小一点的叫旺旺,让咱家兴旺发达。”
“你就知道兴旺发达,名字好听是好听,都太俗了,我看老二叫雄雄,让他以后走南闯北,干一番大事!”
“庄稼人叫什么雄雄,只要他长大能有口饭吃就行,我看就叫旺旺。”
“叫雄雄,你起一个名字,我起一个,这样才公平。”严丹丽说。
“叫旺旺,我是当家的。”杨长贵固执地说。
“啪——”丹丽把床头桌上的油灯掷了过来,幸亏杨长贵躲避及时,油灯才没有砸到身上。杨长贵压根也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个时候还这样撒泼,他气得大叫:“你个泼妇。”
长贵妈对儿媳这种性格是一百个不满意,但为了两个可爱的孙子,还是上前接住了长贵手里的碗,给长贵使眼色道:“犟什么犟,雄雄、旺旺都好听,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妈,你看看她那个母老虎样儿,你咋也不分好坏向着她呢?”杨长贵嘟哝。
“你想让丹丽气着落下月子病啊?她落下病根你侍候她一辈子?就听丹丽的,把老二叫雄雄,我也觉得好听。”
“我在这儿碍眼,我出去。”杨长贵噘着嘴出去了。
“唉!”长贵母亲赶忙转了话头,哀叹道,“这年头,想图个安稳日子都不行,今儿这个队伍打过来,明儿那个队伍打过去,打来打去何时是个头啊。老天爷,造孽啊,丽丽,快起来,喝了鸡蛋汤膘奶,要不是赶上这世道,弄点花生、大枣、糯米、鲤鱼膘膘奶,奶水旺!”
丹丽戴着头巾直起身,看着碗里的鸡蛋,说,“妈,没给我爹留一点儿?”
“留了,留了!”长贵妈说。
“杨家有了后,他知道了吗?”丹丽问。
“我给他说了,他高兴得眉毛都在打颤。”长贵妈说道。
丹丽吹着热汤,开始吃起来。没孩子的时候,她粗茶淡饭能对付,有了孩子,她要考虑给孩子攒粮。
她吃完后,浑身热乎乎的,面目表情也有了点血色,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虚汗,感叹说,“我爹为了这个家,活受罪啊!妈,我这里有杨长贵就行,你过去招呼我爹!”
“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让长贵在这儿好好陪陪你也好,你们俩,一个当爹了,一个当妈了,可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我看你爹去!”长贵母亲踮着小脚出去了,一边走,一边索索叨叨,“这鬼世道,没有一天安分的日子!唉,俺那老头子是犯了哪家王法呀!”
一想到老头子走路不利索,长贵妈就眼泪汪汪的。
当丹丽临产的时候,杨老汉正患重伤寒,外冷内热,身上直打颤,尽管这样,他还是催促老婆去照看丹丽,他一个人盖着厚厚的被子和老羊皮,等着从正房那厢传来信儿。
万万使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这次丹丽为他们老杨家生了双胞胎,他虽然感到浑身不舒服,但心里像灌了蜜一样。
两个孩子见风就长,像伏天的禾苗一样,一天一个样,庄上人见了都夸,特别是柱柱,口壮,个头大一些,对于丹丽来说,她也有意想偏柱柱一两口。
满月后,丹丽就抱上孩子到她家墙后边晒太阳,村里有很多女人喜欢到这里凑热闹。有的纳底子,有的补袜子,一边干活,一边拉呱一些不上志书的话题。
金蛋母亲说:“我们家金蛋到山洞里去玩,捡了一个铜像,回家后金蛋爹说是财神爷,就用净布把财神爷的身子擦干净,放在神桌上。林虎彪见到了,硬说是他家的,非要抱回去不可,你说这叫什么理儿?”
财运的老婆芳芳说,林保长有一次到他家收军务费,每人两块大洋,财运的娘被逼得无奈,只好踮着小脚到娘家去借钱来抵差,过了两天,财运给人家赶马车回来,刚到村口,林虎彪就对财运说他家的军务费没交,全村只剩他一家了,财运无奈,就又给他交了一次,回家后听母亲一说,财运追上门去找林虎彪要,谁知道林虎彪说他们家只交了一次,财运的娘赌咒发誓,林虎彪两眼一翻说:“你说我收你的钱,条子哩,拿出我给你开的条子,我给你退,拿不出来,你就是讹人。”最后大龙、大洋上前,一个拉,一个推,硬把财运推回了家。
铲子的母亲说,铲子撵猪从林虎彪的地里走了一趟,林虎彪硬说是铲子把他家的地给踏坏了,逼着铲子给他家挖了两天地,你们评评他有人情味没有?幸亏他的老子被人暗算了,要不然父子俩合起来能把天顶个洞。
“合该杨国栋父子俩收拾他!”老肖老婆说,“去年夏天,不知道他咋得罪了杨国栋的爹,杨国栋爷儿俩把他绑在河边的大柳树上喂了一夜蚊子,以后他见了杨国栋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了,我算看出来了,林虎彪就是地痞,是无赖!”严丹丽愤愤地说,“他犯不到我手里不说,要是犯到我手里,我就好好让他认认我严丹丽和阎王爷是一个姓!”
不久,芳芳也生了一个孩子,长得水灵灵的,他们给孩子起名叫玉霞,丹丽和芳芳经常在一起,一边看孩子,一边做针线,玉霞饭量小,芳芳奶水足,喂孩子时,玉霞妈总是把自己多余的奶给柱柱或雄雄喂上一两口,丹丽和她常常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丹丽,听我婆婆说,你还有个姐姐,叫什么来着……唔,叫丹美,她嫁到哪里去了?”芳芳问。
“她死了。”丹丽头面无表情地说。
“死了?怎么死的?”芳芳惊问。
“提她干什么?我不认识她,我也没有姐姐。”
芳芳意识到姐妹间肯定有隔阂,所以赶忙没话找话岔开话题说,“丹丽,你看我们家玉霞脖子上带个钱,压灾,你也给柱柱和雄雄带一个吧?”
“把银元钻个洞,得多少工夫啊,咱手拙,没那本事。”丹丽接腔。
“丹丽,你看,咱俩对脾气,说话合拍,要是孩子长大以后,玉霞能在你的两个孩子中选一个,该多好啊!”
“好事儿啊,现在兴娃娃亲,咱们也给他们来个娃娃亲,咱都和掌柜的说说,让他们也高兴高兴!”丹丽高兴地说。
“我们家财运也是这个意思!”
“咱大人投脾气,就看他们长大以后投缘不投缘了!”
“柱儿他娘,如果没有其他变故,咱以后就这样走动了!”
“好啊,我们要高攀了!”
“哪里话,咱们这叫门当户对!”芳芳说。
初春的一个早晨,丹丽起来抱柴火做饭,发现缸里的水不多了,她进屋喊杨长贵去挑水,但杨长贵想多眯一眼,就假装没听见,翻个身接着睡,丹丽恼了,端起床头柜上放着的半碗凉水,上前揭开被子,“哗——”凉水全浇到了杨长贵身上,生气地说:“我让你睡,我让你睡!”
杨长贵穿着短裤跳起来,抓起床上的枕头就向丹丽掷去,大叫:“你个泼妇,活腻了。”
“有本事你下来,姑奶奶等着你。”丹丽扔掉土碗,顺手把门后的笤帚抓到了手中。
响声惊动了偏房里的长贵母亲,她赶过来,见到这一幕,气得大骂:“杨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咋遇到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自己的男人,一点也不心疼,简直就是母老虎。”
“我是母老虎,你是母熊!你也不问问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一大早赖在床上,算什么男子汉!”丹丽针锋相对。
“都听听,都听听,儿媳妇敢骂婆婆了,日你娘哩,没大没小了。”
“你是我婆母娘,让全村人都听听,看到底谁日谁?走,咱出去到人场里说说。”严丹丽说着就要出去喊。
“你这个丧门星!”长贵妈气得浑身打颤。
“你是个老妖婆。”丹丽毫不相让。
杨军福拄着木棍走过来,见杨长贵抱着膀子光着身子站在那里无所适从,朝儿子吼道:“家门不幸啊,咋出你这个没有主见的窝囊废,人们常说‘打怕的老婆揉到的面’,你五大三粗,难道拿一个女人就没有一点办法?”
杨长贵被激怒了,冲上来要采丹丽的头发,丹丽眼疾手快,绕过去抱起床上正睡着的柱柱,高高举起,大嚷:“都给我听着,谁敢动我一下,我就把你们杨家的人从这儿扔出去,你们信不信?”
几个人都愣了,都知道这疯女人不是省油的灯,把她逼急了,她要干出什么荒唐事儿,麻烦事就大了。见光着身子的柱柱被吓得直哭,婆婆第一个反应过来,苦笑着对杨军福说:“我们娘儿俩随便说说,你来瞎掺和什么,赶紧出去。”
长贵也接着说:“丹丽,别,我这就挑水去。赶紧给柱柱盖上被子,别让他冻着了。”
面对自己这样撒泼的老婆,杨长贵真是没辙,但为了这个家,他选择了忍气吞声,只要是重大决策的事儿,都是丹丽说了算,和财运家攀亲,也是丹丽一个人做的主。
村里有个汉子叫四愣子,口德差,正因为如此,说了两房女人,都跑了,现在仍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他见了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就仿佛是被勾了魂一样。一日,他见丹丽和芳芳都解开怀在喂孩子奶,就蹭过来,嬉皮笑脸地说:“哟,你们喂孩子的样子真好看。”
“是吗?哪儿好看?”丹丽故意逗他。
“那儿,你们胸前的奶子,白嫩嫩的,真馋人。”四愣子色眯眯地说。
“你真想看看?”丹丽说,“那你靠近一点啊!”
“只要姐姐让,我就好好看一眼。”四愣子说着就真走到了跟前。
丹丽大方地扒开怀,等四愣子贴过来时,她猛一挤奶,一股细细的乳汁从乳头里喷出,就像喷头里的喷水一样溅了四愣子一脸,然后大笑:“我让你好好看看,让你看个够。”
芳芳起初不明白丹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笑出了眼泪,她取笑道:“四愣子,你想占丹丽的便宜,这下尝到滋味了吧?”
四愣子没想到丹丽会来这一手,没趣地擦着脸,自我解嘲说:“你咋这样,你咋这样?”
严丹丽是个随随便便的人,对于孩子们穿什么她从不放在心上,倒是婆婆是个有心人,手艺也巧,所以孩子们衣服脏了、破了,她总是放在心上,柱柱和雄雄在她的精心打扮下,显得更加讨人喜爱。
两个孩子尽管可爱,但随着一天一天的长大,也有调皮的时候。尤其是柱柱,没少让杨家老老少少费心。
九个月时,柱柱用手去扒装热饭的碗,碗烂了,稀面糊糊洒到了地上,也洒到了他脚上,疼得哇哇大哭,长贵妈踮着小脚赶紧走过来,用袖子去擦拭他皮肤上的热饭,然后心疼地用舌头去添他那烫伤处。不久,烫伤处开始起水泡,按乡下的土法,该用狗油涂抹。他们问了十里八乡,也没有找到狗油,结果,杨长贵用一根长绳,勒死了他家的大黄狗。长贵把狗油攒起来,长贵妈不停地给他擦,长贵把狗肉炖好,给财运家送去一些,余下的每顿吃饭时在菜锅里放一些,味儿特香。杨老汉心疼两个孙子,就嚼碎狗肉,送到孩子口中,两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没想到,雄雄没事,柱柱却吃得肚子胀,敲上去像敲鼓一样,杨长贵抱着他,翻山越岭去找郎中,郎中说是受凉停滞,给他开了药单子,杨长贵跑东转西抓来了一大包中草药给柱柱熬,俗话说:“药对方,一口汤,不对方,一水缸。”一家人又哄又逼让柱柱把药喝完了,孩子的病仍不见好,大便像喷枪,拉出来的东西全是黑汤。
病没治好,更大的麻烦来了,一群衣冠不整的日本兵抗着大枪,杀过来了,家家户户都在逃难。长贵爹的腿已经能够走路,但走起来跛,走不快,严丹丽抱着两个孩子,长贵背着他的小脚母亲往山里逃,后山有个大山洞,附近还有林子,都能藏人。庄上的人都逃在这里,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那些想咳嗽的老人,只好用袖子捂着。
柱柱有病,发烧,直哭。乡亲们向丹丽投来抱怨的眼神,有的甚至开始悄声骂,骂得很难听。雄雄倒争气,在丹丽怀里睡了吃,吃了睡,要不然就睁着虎灵灵的大眼,迷惑地看着哇哇直哭的柱柱。
林子里望风的人不停地传来消息,说村子里起火冒烟,说有人牵牛赶羊,说村子里有人打枪,鸡飞狗跳一团糟,越说洞里的人越怕,有的脸都吓白了,这时候柱柱又撒泼地哭闹起来,丹丽把柱柱按进怀里,喂他奶,他不吃,仍哭,丹丽和长贵母亲用手拍他,也不顶事,村里有人愤愤地说,“杨长贵,你要害死这一村子人啊!”
“有你在,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逃和没逃一球一个样!”
杨长贵牙齿咬得咯嘣直响,从丹丽怀里夺过柱柱,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紧紧地捂住了柱柱的嘴,他本想不让柱柱出声,不曾想一袋烟功夫,一个好端端的生命就断送在他手上。
这群吊儿郎当的日本人走了,人们回到村里,见房子被烧,见东西被抢,家家户户都是哭哭啼啼的。
杨军富家的经济损失不算大,使他们伤心的是他们的柱柱永远埋在后坡上了。杨老汉长吁短叹,长贵妈哭天抹泪,丹丽像发了疯一般,给了杨长贵两个响亮的耳光,大骂道:“杨长贵,你是人吗?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害死我的儿子,连畜生也不如!”
“也怨我,我为啥要喂他狗肉啊!柱柱啊,爷爷是罪人啊!”杨老汉狠狠地扇起自己耳光来。
“那天我要是照看好柱柱,他不烫伤,也有个小命啊!天啊,我做的什么孽啊!”长贵妈哭喊道。
杨长贵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蹲在墙角,像雕塑一般:“你们都别埋怨了,要不是小日本,咋有这档子事儿呢?你们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唉,亲家那头怎样说呢?”长贵妈叹了一声,“他们每次来都给孩子带双份的礼物,柱柱和雄雄是他们的心尖子啊!”
“算了,我去对亲家翁说是我捂死的!他要再不依,我这把老骨头给他跪下!”杨军福说。
“岳父那头我去说,我这就去!”杨长贵“忽”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转身就走。
“给你岳父跪下!”长贵妈在后面嘱咐。
杨长贵平时走起路来一阵风,可这次腿上却像灌了铅一般,他在路上思谋该怎样去面对岳父岳母。
严丹丽也想把苦水往外倒倒,杨长贵前脚刚走,她就抱着雄雄跟在后面,两个人一路上谁也没说一句话。
杨长贵赶到岳父家,岳父家却是好端端的,没受一点损失,杨长贵见了岳父严君璋,“扑通”朝地下一跪,只说了句,“爹,你打我吧!”
严君璋五十来岁,钢铁汉子,见女婿这样,仿佛预料到什么,没说话,只威严地用眼神打量着杨长贵。
严丹丽扑在母亲怀里,哭得声音都哑了。
“怎么了?是不是欺负丹丽了?”严君璋盯着杨长贵,冷冷地问了一句。
“不是!我......我......我......杨长贵说不下去了。
“妈,杨长贵捂死了柱柱,我的柱柱好可怜呀!”严丹丽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什么?你说什么?”丹丽妈大惊,“杨长贵,你杀死你的亲骨肉,你还是人吗?今天这事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和你没完!”
严君璋拿起桌上一个茶碗,“啪”地扔到屋角上,大喝一声:“说,怎么回事?”
“逃难,没......没办法......爹,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杨长贵和严丹丽语无伦次说了事情的经过。
“长贵,起来!”严君璋说,“这事儿放到我身上,我也要这么做!小日本是野兽,不是人!杨长贵,当时我把妮子交给你,并不是看中你的家业和手艺,而是是让她有个安全感。奶奶的,小日本骑在咱脖子上尿尿,家家户户提心吊胆,还有什么平安可言!看起来这件事是长贵捂死了柱柱,让我看,这笔帐应该算在小日本头上!这件事没完,这笔帐要算,杨长贵,凭你的手艺和人缘,你也和庄上的汉子们叨咕叨咕,拉一杆子人马,造枪、造炮、造地雷,我就不信咱大山的树木做不了枪托,更不信小日本的身子皮比野猪皮还硬!”
“妮儿,没办法呀,咱柱儿是被老日害的,唉,咋遇上这世道啊!妮儿,别难过,等雄雄过岁的时候,让长贵粗茶淡饭弄两桌,大家捧个场,凑到一起说说吉庆话,给孩子消消灾!”丹丽妈哭着说,“我们村里人也见一伙日本兵灰头耷脸地带着东西从这里路过,没想到他们在你们那里打劫啊,现在老日没吃的,没穿的,到处祸害人啊!”
“我找人去探听探听,看这伙王八蛋是从哪里来的!”严君璋说。
丹丽还在哭,严君璋恼怒地说:“眼泪只能说明软弱,你流再多的眼泪能让小日本同情吗?要哭,滚远点哭,我严君璋只信拳头,不信眼窝里的尿水!”
严君璋说罢,气哼哼地走出了家门。
丹丽妈向女儿女婿说了一些宽心话后,打发他们上路回家了。
这次林虎彪也在逃难,别看他是保长,平时耀武扬威的,遇到日本兵,他也不得不避,枪子儿不长眼睛,他能不怕那些杀红了眼睛的日本人吗?他家的损失也够呛,一头牛被宰了,一袋粮食弄得满地都是,两只鸡也被抢走了。
林虎彪人缘广,就四下打听这伙日本兵的底细,终于弄清楚这是从战场上败下来的一伙逃兵,漫无目的地乱窜逃命,他一听说,后悔得肠子都变青了——奶奶的,早知道是这样,领着村里人把他们给做了。他本来想把这些情况给杨长贵说说,又想到他和杨长贵有过节,就把自己知道的咽到了肚里。
这次逃荒之后,严丹丽很有一段时间没有搭理杨长贵,杨长贵本来话就不多,经过这场变故以后,话就更少了。他依然天不明就背着木器家具出门找活儿,这年节找他做工的人越来越少,谁会在战乱年代去弄一些精式家具呢?
夜里,一有闲空,他就砍、锯、刨做枪托,当然,规格还是按老一套的猎枪的套数的。
“光做枪托没用,枪管、背带、扳机、冲针、准星,还有子弹怎么办?”丹丽情绪稍微稳定后,忍不住问道。
“明天我问问打猎的老肖,看他是怎样弄的?”
“他那是笨式的,不灵便!”丹丽说。
“新式的我没见过,不知道怎样弄!”
“万变不离其宗,我想道理应该是一个道理,赶明儿孩子过了岁,我回去问一下爹,他人缘广,看能不能弄个样子来!”
“中!”杨长贵抬起身子说,“奶奶的,不但要揍小日本,也让林虎彪试试咱的枪!”
转眼间,孩子已经一岁,丹丽和公公婆婆张罗着给雄雄过岁,丹丽是个精干女人,干的活路一点不比别人差。她收拾好以后开始喂孩子,一边喂,一边眼泪汪汪,她怨杨长贵、怨杨长贵的爹、怨杨长贵的妈、怨日本人,她也怨她自己。她总是想,那天她要抱着孩子往深山里跑,也许柱柱也不会惨死在杨长贵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