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语文组》第三集《开课》（二）

　　乐海点点古朴，又转向幸运，道：语文课如果能借鉴相声的一些元素，还真能让课堂活跃起来，这倒真应该一试。不说这了，那你第二节课呢？
　　幸运道：第二节课开始更糟。去三（3）班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打着鼓，叮嘱自己不能错了不能错了，结果一开口，却问，同学们都认识我吧，我叫……还没等我说完，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认识，你叫幸运，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一年级带我们，二年级带我们，三年级还带我们。听了这些话，我当时有些木讷，不知再说什么好，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还要说话，于是问了一个更蠢的问题，同学们，你们是不是不欢迎三年级我再教你们哪？这话一出口，我自己懊悔不迭，我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这不是直接在伤害同学们的感情吗！当时，全班学生都愣愣地看着我，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问，过了一会儿，班长苏泉站起来，有些怯怯地说，老师，你怎么这么问我们呢，我们所有的同学都喜欢你，并在上学期期末问卷调查时，我们都一致要求，今年你还带我们班的语文。听了苏泉同学的话，我是悔恨哪，悔恨得差一点哭了。
　　说着说着，幸运的泪水潸潸流下。
　　羊西鸾正低头看报纸呢，听幸运这么说，便道：小妞，别在这谝情，自己表扬自己呢。
　　幸运一听，抽噎道：羊、羊老师，我、我真不是煽情，我、我我，当时、真的、的很后悔。
　　鱼兵符皱着眉头，对羊西鸾道：你咋这么说话，人家孩子都哭了。
　　羊西鸾阒然抬起头，看向幸运，见幸运抽抽噎噎地流泪，忙道：小妞哇，对不起对不起，我哪知道你动了真情呢。
　　乐海看一眼羊西鸾，道：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呀！
　　羊西鸾马上反击道：咋啦，我怎么了？我对谁都真心，就是对你不真心，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哼！
　　司马蓉起来，走到幸运旁边，把一叠湿巾递给幸运，又轻抚着幸运的肩头，道：小丫头，别哭了，再哭，我们也要被你感动得哭了。
　　幸运经了劝，慢慢地停止了抽泣和流泪。
　　司马蓉又抚抚幸运的披肩长发，感叹道：还是个小女孩啊，难怪，人人都说教育好，不知教育真难搞。等到教育搞好了，红颜已经衰老了。
　　古朴本来是闭着眼睛的，这时猛然睁开左眼，盯着司马蓉道：咦，小司马竟然发出这种红颜衰老的感慨，想不到，真想不到。其实，女孩子流流泪没有什么奇怪的，不流泪倒真成了一怪了。何以幸运几行泪，引动司马千秋愁？
　　司马蓉看了古朴一眼，道：作家，你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自从天下有书在，引得老师天天愁。也许孔子那时候不用愁，因为他那时候没有升学压力，教书的时候，当然可以因材施教，可以随性自然，坐在一起谈谈话，就算是一堂教育课。学生们呢，因为课堂相当地开放，他们也相当地自由，与呼吁，风乎舞雩，咏而归。
　　司马蓉有些被自己想象的美好的教育情景陶醉了，站起来，舒展两臂，轻叹道：咏而归，现在的学生，如果天天能够吟咏着诗词回家，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那么，这个时代，又该是多么美好的教育时代呀。可是……
　　她颓然坐回到座位上，接着道：可是，只从隋文帝开科取士以后，中国的学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中国的老师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鱼兵符咝咝笑了两声，道：我跟小古有同感，也是没想到平时一向乐观的小司马竟然像李煜一样，一江春水向东流。其实，小司马，偏激，偏激！我真没觉得当老师有什么愁的，以前在农村，那时候我真愁，愁钱，愁得只恨鸡只会嬎蛋，不会嬎钱。现在，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好嘛，吃香地喝辣地，腰里不断零花地。还愁啥愁！
　　鱼兵符话音刚落，竺云天蹭地站了起来，怪笑着看看妻子司马蓉，又怪笑着看着鱼兵符，道：鱼老师，你可能快乐，但我们凡人又“安知鱼之乐也”。不过，你所说的愁和我老婆所说的愁，是两个层次、两种态度的愁，你的愁是生活层面上的愁，是一顿不吃饿得慌的愁，有点低俗，我老婆所说的愁，是事业层面上的愁，是莘莘学子挂心头的愁，可算高尚。
　　他对着司马蓉竖起大拇指，接着道：老婆，没想到，真没想到，自己身边卧着的，原来竟然是灵魂境界如此高尚的美女，我、我真是有眼无珠哇，我真该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呀。老婆，中午回去我给你做红烧肉吃。说完，一脸怪相地刚要坐下。
　　司马蓉的粉笔头已经扔了过来，道：哼，打什么旗号，想吃红烧肉就吃，我什么时候吃过你的红烧肉？我还想楚腰掌轻呢！
　　羊西鸾叹道：哎呀，女人一过三十，肉味闻都不能闻，别说吃肉了，只要闻到一缕肉味，那小腰飕飗就圆一圈。
　　乐海皱了皱眉头，拍拍桌子，道：哎哎，各位，刚才不是还强调，别跑题别跑题嘛。你们想想，这一会儿工夫，跑到哪里去了？从课堂一下子跑进了厨房，从教育一下子跑到了减肥。同志们，我们不能这样信口开河，我们更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多么无视幸运老师的存在，对小幸运又会产生多么大的伤害。你们……
　　司马蓉没等乐海的话说完，轻拍了一下额头，惭愧地道：噢，真是，都怨我。对不起，小幸运。不过，小幸运，你也没必要为这些事过分自责。人不是万能钥匙，教师也不是。现在有不少教师过得不自在，是因为他们承受着职业重压，这种重压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因为是教师，老是想成为万事通，总想扮演救世主，学生提出的所有问题都能解答，这样，才可以不会让学生失望，才会让学生觉得自己很神圣。其实，这是背着大山跳舞，自己不累死才怪呢！我刚教书的时候，也是这样，总觉得自己就是学生的一轮太阳，自己不仅要阳光普照，而且要永远灿烂辉煌，不能让学生把自己看成流星，更不能让学生发现自己的黑洞。那时候，我夜以继日，在书中，后来在网上，像一位愚蠢的武士一样，把看到的一切都当成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叮呤当啷地都挂在身上。结果，我不堪重负，我呕心沥血，我红颜凋零，我形如枯槁，我差点被人家甩了。
　　竺云天拍了一下桌子，道：不错，我可以证明。记得那时候，晚上我想约她一起出去散散步，她总是急眉瞪眼地跟我急，老是说自己一心事儿，哪还有时间陪我散步。那时候，我对她真是又怜又恨，怜的是她脸色蜡黄，头发焦黄，我以为她害相思，就跟她提出结婚。可她还是那句话，自己一心事儿，哪还有心事结婚。她那时候天天三点一线，住室教室办公室，男生女生是儿女，哎呦喂，那时候，人家母性在燃烧，慈善爱人红光照。无暇对镜形容枯，老公沦落鳏夫条。
　　司马蓉听竺云天如此说，马上回击道：你成鳏夫条？你能成为鳏夫条吗？那时候，不是有个电信女，没事给你打电话，经常陪你压马路吗？
　　竺云天抹了一把脸，仿佛像要把什么不光彩的东西给抹掉似的，道：我那是为了拯救你，不那样，你怎么会醒悟！
　　司马蓉撇撇嘴，哼了一声道：多么冠冕堂皇，好在你醒悟得早，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
　　她转向幸运，接着道：小幸运，后来我醒悟，是被一个学生逼的，一个特别调皮的学生，一位男生。有一天，这位男生在教室里突然站起来问我，司马老师，请问，我想知道你有多少根眉毛？我一听很生气，疾言厉色地回答他，不知道。那学生却不急不慢地说，老师，你怎么对我的问题这么不负责任呢？又不是你办不到。
　　幸运急眉瞪眼地道：这、这学生，也太大胆了吧，怎么敢如此调侃老师！
　　司马蓉笑笑，道：我问那学生，你告诉我，怎么办。
　　幸运急切地问道：他告诉你方法了吗？
　　司马蓉道：他告诉我了。让我对着镜子，一根一根地数。
　　幸运道：这学生，也太那个了吧？
　　司马蓉抚抚头发，道：当时我问他，那么多，怎么数？
　　幸运有些生气地道：是啊，这眉毛这么细，怎么数？
　　司马蓉看一眼幸运，道：那学生说，老师，不对，只要是可以分出个数的，都可以数出来。老师，其实，你的眉毛细细的，弯弯的，不多，只要有信心，完全可以数出来，老师，你说你没法数，是不是对自己的数学没信心呀？
　　古朴一笑道：这个学生，有意思！
　　司马蓉看一眼古朴，道：可我当时可没师哥你这份心情，我那个气呀！我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往下坐，将要坐下的时候，他坏坏地笑着道，其实，老师，你有且仅有两弯眉毛。
　　司马蓉眼睛潮潮的，接着道：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他在耍我。我愤怒极了，可我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极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下课后，我跑回住室，痛哭了一场。哭过之后，慢慢思考，才明白，原来我很渺小，连自己的眉毛都不清楚，还能清楚什么呢？世界上可见与不可见的东西太多了，而我们，有且仅有两只眼睛。后来，我真的很感谢那个调侃我的学生！
　　竺云天一拍桌子，道：我也很感谢那个学生。不是他，俺就娶不到一个很女人的老婆！
　　古朴插话道：那是，如果长有三只眼，那就是马王爷了。
　　司马蓉对古朴摆摆手，接着道：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跟自己较劲了，再也不跟自己过不去了，再也不在学生面前充当万能钥匙。我就是我，肉体凡胎，宇宙微粒。也是从那以后，我感到活得非常轻松，教得也非常轻松。我才知道，做一个渺小的人真好，你可以像一片羽毛一样在透明的空气中轻盈自由的飘飞，非常悠然，非常美妙。小丫头，你现在是不是也像我那时一样，左支右撑，非想求得事事圆满，给自己披上神圣的外衣，让学生用惊讶敬畏而又膜拜崇奉的眼光看自己？如果是这样，你一定要明白，这是自己为自己造神，很多老师开始都会有这种造神心态。结果，神不仅没能造成，还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支离破碎，并且导致学生对你极度失望。种下一粒豆子，如果你只希望他结出豆子，这很正常；种下一粒豆子，你却奢望它结出西瓜来，一旦它结出的还是豆子，你一定会骂死这颗豆子的。所以，我希望所有的老师，小幸运，包括你，都要把自己当成一粒豆子，天天告诫自己，我只是一粒豆子，我只能结出豆子！
　　羊西鸾听完，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本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