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语文组》第三集《开课》（一）

　　新学年就这样正式开始了，太阳早晨升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儿温情，但只要再往天堂高处爬爬，就像有些生性不知收敛的人一样，只要稍微有点地位，便开始骄傲了，温度像那些人的脸一样，无情地炎热起来。虽然还有点风，但那还吹不凉老天爷的腚沟子，哪还有剩余给人间享受的。天气真是热，蝉藏在学校荫翳葱茏的树丛中，仍被热得“知了——知了——”烦躁地乱叫。
　　一二节课罢，组里八位同志个个水洗瓢泼一般，出了教室，跑进了办公室。
　　乐海最后一个进来的，他乍撒着胳膊，像白鹤晾翅。他从膝盖以上，已经见不到干爽的地方了，仿佛哪个神仙倒提着他的双脚，在长江大河里浸泡之后刚刚捞上来似的。
　　他把资料和备课笔记往办公桌上一甩，两手齐举，似乎去向苍天祈求，叹道：天哪，求求你，别再走火入魔了。
　　然后转过身对孔瑞麟道：小孔，快，去打盆凉水。
　　羊西鸾倒是抢在他前头，把水杯递给了孔瑞麟。
　　她很不客气地对乐海道：别拾掇人，自己又不是没长两只手，凭什么让人家小青年去打水？不要给个猴帽子戴，就把自己当成了宰相。
　　乐海本来热得就有些烦，听了羊西鸾的话，慢慢瞪起了眼睛，就像不认识她似的。好在幸运乖巧，见孔瑞麟没闲空，自己主动端起盆去打水。
　　乐海见幸运伶伶俐俐地去打水，一口气也就消了，他眼睛一眯缝，看看羊西鸾那被汗湿后有些丰满的胸，哈哈一笑，道：只知山会被水淹，没想水能淹出山。打问眼前啥碍眼，原来竟是两座山。好好好，好哇！说完，乐海施施然落座。
　　鱼兵符听完乐海的诗歌，扭过脸便咝咝地笑起来。羊西鸾一时让乐海说得、也被鱼兵符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竺云天看了一眼后，一边用鸡毛掸子掸桌子，一边哼起了《青藏高原》：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哦……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一座座山川相连……
　　羊西鸾问竺云天道：哎，唱什么唱，有啥高兴事？说出来大家听听。
　　古朴坐在位置上，歪着头斜睨着羊西鸾，无头无脑地道：自古以来，唱得都比说得好听！
　　孔瑞麟倒来水，把杯子放到羊西鸾的桌子上。
　　羊西鸾道：瑞麟啊，我脸上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笑话的地方？
　　孔瑞麟坐到座位上，连连摇头，脸有些微微地红。
　　一直扭着身体面向羊西鸾的司马蓉这时冲她摇摇手。
　　羊西鸾一脸茫然地道：到底咋回事？司马你告诉我。
　　司马蓉脸色泛红，哎呀一声，道：师姐，你真是，比喻！便转过身去。
　　羊西鸾还是没开窍，摸摸头发，摸摸脸，道：比喻？比什么喻？
　　鱼兵符咝咝咝笑得更欢了，其他人也都笑起来，古朴不想笑，又忍不住，便喷儿喷儿地笑。
　　这时候，幸运打了水进来，道：组长，海哥，洗洗洗洗，天下人就数你是热心肠！
　　乐海走过来，道：谢谢！
　　幸运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其实呀海哥，我打这水呀也是想从你那淘换点东西。
　　乐海一边用毛巾擦着脖子脸，一边问道：噢，有条件，说来听听，交换啥东西？
　　孔瑞麟仰脸看着幸运，说道：我想，你想淘换的，跟我想淘换的一样。
　　竺云天津津有味地评道：哟，这么说，你们俩还心有灵犀呀。
　　幸运脸一红，冲孔瑞麟一瞪眼，道：谁跟他心有灵犀？哼，我说话，以后不要置喙！
　　孔瑞麟一时急眼了，脸红红的冲幸运嚷道：凭什么凭什么呢？凭什么不让置喙？对，置喙，哎，你，大姑娘家家的，咋骂人呢！
　　古朴往上推了推眼镜，哼一声，道：置喙就算不错了，没封你的嘴，不准你出气就算不错了。小孔，你呀，男子汉哄哄的，跟人家小姑娘治什么气，心胸狭隘！
　　孔瑞麟听了这话，猛地转过身去，看着古朴，有些委屈地道：古、古老师，你、你、你这么小瞧人，我、我是那……
　　乐海正好洗完脸，一边往座位走，一边道：算了算了，不就几句话的事嘛，几句话说了得罪人，几句话不说宽容人，何必斤斤计较。老师的肚子不光得像宰相的肚子，有时还得比宰相肚子大，宰相肚里能撑船，教师肚里能开航空母舰。
　　乐海坐下，看着幸运，问道：你说，想淘换点什么东西。
　　幸运也坐到座位上，道：海哥，各位老师，你们说可怪，一年级二年级，甚至走上讲台的第一堂课，我都没有害怕过。可刚才两堂课，我一直在颤抖，而且前十几分钟，大脑一片混乱，竟至于不敢往下看，一看，就跟高尔楚看学生一个样，乌蓬蓬的头颅让人眼晕。你说，这咋回事？
　　幸运停住话，看着乐海。
　　乐海刚想说话，鱼兵符抢了话头问道：什么高尔楚？谁是高尔楚？
　　羊西鸾拍了一下桌子，扭转脸，轻蔑地看着鱼兵符，道：去去，连高尔楚也不知道，没事还是拜访拜访鲁迅吧。
　　她目光转向幸运，泛出一脸微笑，道：丫头，昨天晚上失眠了吧。
　　幸运摇摇头。
　　竺云天看着幸运道：她现在有啥失眠的，青春葱茏，岁月犹多，天天柳窈窕而扶腰，花娇艳以展颜，年华大好，万事不愁，实在令人羡慕哇！
　　羊西鸾仍然对着幸运，道：谁说万事不愁，应该有自己的心事了，歌德说……
　　这话谁都知道，幸运自然也知道，她的脸微微泛红。
　　乐海赶忙截住羊西鸾的话头，道：哎好了好了，别歌功颂德的，多跟人家小姑娘学学，别张口闭口都念歪经。
　　羊西鸾不愿意了，瞪了眼对乐海道：老海子，你干啥，你以为你是海明威呀，我们念歪经，你以为你那点小心事别人不清楚呀，还不就是怜香惜玉。哼！
　　乐海瞟了一眼羊西鸾，轻声嘀咕道：怜香惜玉，那也得美丽如玉吧。
　　羊西鸾问道：你猫叽什么呢你？
　　乐海不理他，对幸运道：你再说说，上课之前，你是咋想的？
　　幸运道：要说，也没咋想，就是叮嘱自己，今年是三年级，不比一二年级，一定要上好每堂课，提高学生语文水平，让学生高考考出好成绩。这样想着，就走进了教室，往下看了一眼，看到每个学生虽然眼睛不一样，有大有小，有长有圆，但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一样，渴望。就这一眼，我的心慌了，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司马蓉对幸运道：小师妹，要记住，每临大事有静气。
　　竺云天接道：常遇痛苦莫悲催！
　　乐海忙道：行行，各位，打住。能不能等一等，认真听听人家的话，思考思考再发言，好不好？别一上来就是什么常遇痛苦莫悲催，你们看看，人家幸老师痛苦了吗？人家不是痛苦，而是颤抖，颤抖，你懂吗？
　　他看着竺云天，继续道：颤抖，就是心理恐慌，从而引发身体局部或全部神经慌乱，牵连到骨骼和肌肉情不自禁地跟着慌乱的现象。
　　他把目光转向幸运，问道：你说，你恐慌什么？
　　幸运道：也没觉得怎么恐慌啊，就是害怕教不好三年级。
　　孔瑞麟马上道：看看看看，我说我们想淘换的东西一个样吧，你们还不信。她这心病跟我的心病如出一撤，简直是双胞胎照影。
　　古朴慢条斯理地对孔瑞麟道：小青年，别拿心病讨好人，不然，你将偷鸡不着蚀把米！
　　孔瑞麟转身刚想张嘴回应古朴。
　　司马蓉指指他，道：瑞麟，你呀，就像本山大叔说的那样，属于没事找抽型的，你是真不懂女孩的心，还是假不懂女孩的心哪？这时候，能谝情吗！
　　孔瑞麟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司马蓉，然后耸耸肩，道：好好好，老师，我听你的，从此我只支楞着耳朵听，高低不说话了。
　　他转脸看看幸运。幸运两手往头两边一放，食指和中指竖起来，并摇了摇，冲孔瑞麟做了个嗤之以鼻的鬼脸。
　　乐海看着幸运，问道：你怎么讲的？
　　幸运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神使鬼差，第一节是三（9）班的课，走上讲台，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一开口，竟然说，我叫幸运，幸运的幸，幸运的运。同学们，你们认识我吗？结果全班笑成了海浪。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教他们两年了。你说，这不是自己出自己的洋相吗！我那时真是不好意思，可我们的学生很善良，他们把这种错误理解为开玩笑，笑过之后，他们齐声回答，幸老师，我们认识您，你是幸运的幸，幸运的运，你教我们，我们感到很幸运。那一刻，我真的很羞愧，我的脸红得厉害，因为我感到，我的脸热浪蒸腾。也许是学生看出了我的窘相，那位高大帅气的男生站起来，说，幸老师，你这逗哏逗得好，以后希望你把语文课既上成语文课，也上成相声课。
　　羊西鸾眼睛发亮地盯着幸运，探究地问道：哪个男生？竟敢如此放肆！
　　孔瑞麟鼻子哼了一声，道：还有哪个？就是常来办公室向她请教问题的那位男生，1米85的个头，风度翩翩，有点像王力宏，眼睛能直勾勾地掏心。
　　竺云天哈哈一笑，引得大家都去看他。他说道：这话不像话，倒像一缸山西老成醋泼了。
　　孔瑞麟涨红了脸，刚要反驳竺云天。
　　乐海忙摆手，道：哎，又跑题，又跑题。你们怎么了？还是不是语文老师了？怎么一个问题都讨论不下去，一张嘴就知道满嘴跑舌头。你要说你是个小官僚也就罢了，因为长跑嘛，见怪不怪。可我们是语文教师呀，说话讨论问题也这么跑来跑去的，这与我们的身份不符啊，同志们！
　　羊西鸾听后，不屑一顾地冲乐海道：听听你这话，典型小官僚的腔调，教训加帽子，一路货色。人家跑题，你这段话没跑题？你不也偏离了小幸运要讨论的问题的主航道。我最见不得这幅嘴脸，自己是贼，硬说别人三只手。
　　乐海听得心里极不舒服，转身正眼看着羊西鸾，心里的火跟热气一起往外冒。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冲羊西鸾摇摇手，道：罢罢，我以后不睬你行吧。
　　古朴悠然问道，哎，师兄，你那个“睬”是“理睬”的“睬”，还是“踩扁”的“踩”？
　　羊西鸾找了一截粉笔奋力砸向古朴，道：河边没青草，哪来个多嘴驴！（本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