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品名称:乡愁 作者:独行的闰土 发布时间:2015-02-17 16:10:20 字数:3364
一直到学生已放学,他才回到父亲的寝室和父亲交谈,他仔细的问了父亲的身体状况和生活方面的事情。学校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餐三两米,菜里也没有多少油水。宋天鸿看着身材高大的父亲苍白清瘦的面容,猜想他肯定吃不饱。看到抽屉里放着几斤从公社粮站买的又黑又硬的面条,便萌生了要托高大为在县城买好一些的面条的念头。
父亲严肃地嘱咐他,在生产队尽量少跟类似于刘保林这样的人接触,那老头说话太偏激了。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说话做事即使有些出格或过分,也拿他没办法。我们就不同于他们,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学会熟视无睹,见怪不怪,切记不能妄加评论,人心不古啊。看着胆小谨慎的父亲,天鸿连忙点头应允,让父亲放心。
学校的放学后,就近的学生纷纷冒雨跑回了家。偌大的校园里,走廊、过道、以及屋檐下,到处滞留着未带雨具的学生,乱哄哄,大呼小叫。每个班级的教室里有几个学生在打扫卫生,黄土填充的地面上,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乌烟瘴气中还有学生举着手中扫把在相互追逐打闹。他们的身上头上甚至眼睫毛上都落满了一层薄薄的黄土。天鸿沿着走廊出来,在一间老师的寝室门口看到了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四女两男六个未婚的民办老师,就在房间的中央叠罗汉。一个体态较为丰满的女老师躺在下面,其余五个男女交叉叠在上面,一个个脸色潮红的欢叫着。一群兴致勃勃拍手呐喊着助威的小学生,相互拥挤着探着脑袋看热闹,看着年轻的老师们兴奋的表情,他赶紧快步走了过去,避开这个让他脸红心跳的场面。一个高中班的男同学,突然对着窗户叫道:发骚啰!
就在校门口的一间关了门的教室里,传出一阵朗读声。天鸿好奇地凑了过去,从窗户上糊着的报纸上的破洞里望进去,只见昏暗的教室里,须发皆白的华老师,手持一根破损的小竹棍指着黑板上书写的英语单词,用浓重的乡音带领学生朗读:
“p-e-n-c-i-l,砰舌哦,铅笔”。老师因为缺了两颗门牙,读出来的音就有较大的差别,而从学生嘴里出来的又是另外一个版本:
“p-e-n-c-i-l,拼死啰!铅笔!”
宋天鸿注意到文半仙的儿子文小利和一个男同学两人的双排座课桌越过了老师的讲台紧靠在黑板下方。两人背靠课桌站着,手里拿着课本,一个嬉皮笑脸的抬头望着屋顶,口里故意用高出几度的声音跟着朗读;文小利则是把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摇头晃脑的做着鬼脸,等大家都念完了,他才突然大声的叫一句“拼死啰——铅笔!”面对满堂大笑的学生,华老师气得抖动着花白的胡须,咬牙切齿的盯着文小利,翕动的嘴皮在快速的做着无声的碰撞。学生们谁也听不到老师在嘟哝着什么,但他愤怒的表情却像是一场演技精湛的哑剧表演,引得许多男同学竞相模仿,教室里陷入了一场空前的混乱。有拍桌打椅的;有嬉笑的;有叫的;有站起来乱扔书本作业本的。华老师一声不响站在中间的过道上,将双手分开撑在两个座位之间,身体略往前倾,一条腿轻轻地有节奏的抖动着。嘴唇微张,露出有两个黑洞洞的牙床,面带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莫名的笑容扫视着全场。等所有人终于平静下来望着他,他又冷不丁呲牙冷笑一下,无声的动几下嘴皮,眼睛在一霎那射出一道冷峻的凶光又迅速收回,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摇摇头再次举起课本带领大家朗读下一个单词。有的时候面对乱糟糟的课堂,他会突然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扔,用不屑的眼神又朝学生扫视一下,冷笑着迸出几句诗词----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听得学生们一愣一愣的,时间一长,全班学生都会背诵了。不解其意的他们觉得这诗歌比课本上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有趣得多,背起来也顺畅,朗朗上口。于是乎,每次远远的一见到华老师,就会故意高声背诵。
正因为华老师这些课堂上的怪异举动,让他在附近几个大队家喻户晓,人们背地里用戏谑的口吻称他为“华胡子”。他为人低调,话语不多。每天除了上课、吃饭、上厕所,其余的时间就龟缩在寝室里,与外界基本上没什么接触。偶尔外出总是低头匆匆走路,有人与他打招呼时,就立马停住脚步满脸谦卑的微笑着冲人虔诚的点头后,再鞠一躬,也不搭腔,继续赶他的路。他对时下学生们三天两头被组织出去参加劳动从不发表个人看法,他负责初中一年级六十个学生的数学与英语教学。看着被耽误的课程,他有些焦虑。拿着备好的教案,要求校长让他在每个下雨天的下午放学后再补一节课,天晴的晚上补两节课。于是在天晴的夜晚,寂静的校园里热闹起来。尽管学生们脸上表露出一万个的不情愿,嘴里都骂着“该死的华胡子”,还是带着五花八门的玻璃瓶子做的煤油灯来到了学校。在坐得满满当当的教室里,灯火摇曳闪烁。尽管女同学们三五几个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嘻嘻哈哈;尽管男同学们几个凑在一块打打闹闹骂骂咧咧;尽管有几个男同学将头钻在桌子底下吞云吐雾;华老师都视而不见,补课的决心毫不动摇!校长与班主任对他的课堂纪律都有所耳闻,也曾多次帮他维护过,却是收效甚微。有时校长看着他一脸倦色,从关心他的角度出发劝他,如果身体吃不消的话,就不要勉强,多让学生们自习就可以了,现在提倡的也是开卷考试。他连咳几声,喃喃道,自习的效果还是要差很多。我的期望不高,六十个学生中有十个听进去了,我就满足了。校长当着他的面点了点头,过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雨还在不大不小的下着。天鸿将目光从报纸的破洞里收回,不自觉的摇了摇头。他撑开雨伞准备下台阶时,忽然从后面传来一声悦耳的叫声“天鸿哥----”,他应声回头一看,原来是读高中的羊小静,她背着书包和几个没带雨具的女同学站在一起。
“呵,小静,你没带伞呀,走吧。”他扬了扬手中的雨伞。
羊小静有些迟疑的望着他,有个女同学俏皮的叫道“她要你背咧!”
“背也可以呀。如果是你,我保证把你背到家”!天鸿不甘示弱笑着回答道。他发现自己一下就成了这群十七八岁的女孩的焦点,所有的女孩都用灼热的目光射向他!
有女孩在逗趣:“小静,你要是真的不去,我可要去啦”,在大家的嬉笑中,鼓足勇气的小静满脸绯红地钻到了他的伞下面,身后立刻爆发出一阵尖叫。
一路上有的地方很窄,又怕她被雨淋着,天鸿就会不由自主的搂着她的肩膀挤过去。这让十八岁的羊小静异常紧张,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心里怦怦狂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脚有些不听使唤,有漂浮的感觉,老碰着他的脚。天鸿没有注意到她这些细微的变化,落落大方的问一些她学习上事情。又问她二姐的孩子长得怎样----虽然在一个队里,他从来不无缘无故的去哪家串门,摆龙门阵闲聊。
说起这些,羊小静一下就找到了谈话的内容。脑子里立刻想起她带着治愈的外甥女小欣怡回来时,她掏出兜里剩下的二十多块钱对母亲说,她想把剩余的钱退还给队上。没想到母亲一把将钱抢了过去塞进了衣兜,呵斥她,真不懂事,还指望着这钱给欣怡买奶粉呢。晚上一家人在吃晚饭时,小静对一家人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必须买点东西感谢一下宋天鸿。她说,天鸿哥那天不但被雨水湿了个透,崴伤的脚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她的提议得到了父亲及哥嫂的一致赞同,母亲在一家人的要求下,磨磨蹭蹭老半天才拿出三块钱给她父亲,没想到天鸿第二天就跛着个脚,把她爸送过去的一斤红糖和一瓶三蛇酒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坚持不收,还谦逊的表示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事,不必多礼。当时她的心里除了对天鸿的感激,还有对母亲阿庆嫂般的表演充满了鄙夷和不满。
她扑闪着动人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下,由衷地说:“天鸿哥,那天多亏你冒雨送我们去县医院。也许真的是我外甥女命大,能遇上你和路书记这样的贵人,家家户户都捐钱救她。我爸常念叨,他这一辈子是无法还清大家的人情帐了。”
“咳!你快跟你爸他们说,这点事根本不要放在心上。都是一个队的人,里应相互帮衬。这也是我发现我们这个队的社员最大的优点。”天鸿赶紧安慰她,“你看,队上对代奇林一家的帮助还不大么。这么多年了,可以说一直是全队的社员帮他养大一家人,这其中就有你们一家人的功劳哩,对吧!所以呀,你家的那点突发事件,大家齐心协力出手帮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他见羊小静的眼帘慢慢红了,就用力搂了她的肩膀一下,又说:“这些不是要你去考虑的事情,你当前的任务是好好读书!”
“好好读书?”她擦了一下眼睛,笑容可掬的看着他“有用么,还不是一样回去挣工分过日子?”
他苦笑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做了一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