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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作品名称:乡愁      作者:独行的闰土      发布时间:2015-02-17 16:09:08      字数:3784

  这天的午后,突然下起了雨。不好出工干活的人们便都在家休息,或做一些家里的杂活。单丽拿着两个斗笠准备去送给在校读书的强子兄妹。天鸿连忙接了过来,说他正想去学校看望一下父亲,顺便借几本小说看看,解解闷。
  一进校门,正赶上下课时间。校门的过道里,一大堆小学生正围着他北大毕业的父亲,讨论麦子与韭菜的问题。一米八几的父亲宋伯龙,黑白掺半的头发下,岁月的年轮在这张布满皱折而痩削苍白的脸上,刻满了沧桑。且不论他的学识有多高,光是他那一口字正腔圆充满磁性的普通话,就吸引了不少的人。任何一句话从他的嘴里流出,总有一种歌唱般的珠圆玉润与余音绕梁的美感,那种沁人心扉的舒畅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表达的。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及周围的群众,都喜欢有事没事的与他搭讪交流,为的是更直接的赏受他和收音机里的播音员一样好听的声音。他那种说话字斟句酌的神态与待人必恭必敬、温文尔雅的态度相印成趣,往往成为大家友善的逗趣对象。曾经有许多次在下课铃声早已响过,听得入迷的同学们忘了下课的时间,等其他任课老师来上课才酣然醒悟。
  看着迂腐中透着童真的父亲与孩子们其乐融融的憨态,天鸿心里涌上一种释然的满足感----从父亲的神态来看,至少他是心情愉悦的----这或许正是父亲常说的随遇而安吧。他和父亲打过招呼,赶紧趁着下课的时间,将手中的雨具送到每一个孩子的手中。又从管理图书的老师那里挑了几本小说,回到父亲的房间,躺在床上随手翻阅。简陋的房间里不时散发出一丝淡淡的煤油味。这是他父亲和几个有着相同际遇的“臭老九”们必备的炊具----一个小小的煤油炉。学校里大部分是周围几个大队的民办老师,一到周六的下午,他们都回了家。食堂做饭的大嫂也是附近生产队请来的。她不住校,每天做完三餐就回去了。从星期六的晚餐起一直到星期一的早餐,都得老九们自备。别小看这每个星期的五餐饭,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最大的问题是猪油难买,公社肉食站离学校七里多路,还要利用星期天起个大早赶路。说是买肉,其实是出了钱抢肉,全公社十三个大队就这一个屠宰点,每天规定只杀一头猪。每天早上肉食站的大门前是人头攒动叫声笑声与骂声混成一片,手里举着皱巴巴的钞票,争先恐后的乞求着那位油光满面一脸横肉的屠夫给自己多切一点肥肉,少给瘦肉。把能叫上的称呼都喊出了口----叔叔、伯伯、爷爷----不绝于耳,还有叫活祖宗的。往往因为肥与瘦的搭配不均,让拼命挤进去,费了口舌好不容易将肉买到手的人又撅起了嘴巴,一脸的不满,甚至悄声的骂骂咧咧。掌刀的屠夫也是一脸的为难,大声的辩解着他的难处,一头猪身上有多少肥肉,多少瘦肉?你看不出?都想要肥的,哪里分得均匀,除非到卫生院把戥子称拿来。说得多了,烦了,便露出了爱要不要的神情。文质彬彬的宋伯龙宋老师是绝对不会加入到拥挤的人潮中去的,站在外围巴巴的看着一个个买了肉的人从身边走过。一直等到人少了,才凑过去,案板上就只剩一点可怜巴巴的瘦肉和骨头了。
  海六子在他当时入校的时候就说过的,一个人在学校做饭挺麻烦的,既没油又没一棵菜,星期六就回他家吃就是了,多省事!宋老师看到其他几个都用煤油炉煮面,便也买了一套。除了逢年过节在海六子家与儿子团聚,星期天就在学校里自己应付。海六子知道他会买不到能煎油的肥肉,便主动帮他解决了这一难题。海六子曾经在公社的舞台上亮过相,他那句“斗争同志们”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全公社没几个人不认识他。早上去买肉的时候,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人家一见他就忍不住想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会故意对他直呼其名打招呼。他要的肉绝对不会差,五大三粗的铁塔般身躯站在那里,那牛眼一瞪,让人心里发怵。
  当初建校出于对不占用耕地的考虑,便将学校建在一个独立的小山包上,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水。每天几百号人的吃水用水,都要去离校一里多路的泉水井里挑。这挑水的任务就被分派给高年级的学生,每一个班级完成一天的挑水任务,每次两人一组。好在孩子们对挑水任务并不排斥,还非常踊跃的争相报名承担挑水任务,不用坐在教室里,对他们来说是很惬意的事。星期天就得自己挑水,因为竹扁担上的绳子是按学生的身高来做就的,身材颀长宋伯龙挑着那一担学生专用的水桶,远远望去就像他的胳膊上挂着两个晃晃悠悠的黑南瓜,那摸样显得有几分滑稽和搞笑。他的课程表上安排的是每周二十四节课,其实实际上的课很少,实行的又是开卷考试。学校的宣传栏上写的都是诸如“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不爱红装爱武装”,“努力培养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接班人”“彻底批判大毒草《园丁之歌》”等等一些豪言壮语。师生们大部分的时间按时节被安排到各个生产队参加各种生产劳动,上半年要帮生产队杀青----就是到山上把刚长出的嫩树叶割下沤肥。春插过后则要去扯草摸田。下半年就是去每个大队上山开荒,全校师生高举红旗,浩浩荡荡的倾巢而出。乡村孩子朴实勤劳,搞各种劳动时,都争先恐后,拼命地干。与囚禁在教室里听着老师枯燥的讲解相比,参加劳动更能让他们兴奋,嘴里忘乎所以的高喊着:“三斤的锄头两斤的把,不学文化也不怕。”“要让高山低头,河水让道”。大有一副靠他们稚嫩的双手就能演绎出劳动改变世界的豪迈表情。
  学校自身也搞一些勤工俭学活动。比如到山上社员已经采摘过了的油茶林里的草丛中捡拾遗漏的茶籽,帮学校食堂捡做饭所需的柴草。或许是不通公路的原因,或许是上边就根本没有这项支出,反正学校食堂做饭菜没有煤炭供应。老师们就发动所有的学生到周围的山上去捡,或者从家里带。后来上面要求学校自己建沼气,于是在食堂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开始了沼气池的挖掘。挖掘工作由初三班和高中班的男同学负责,每天四人一组,不分上下课轮流挖掘。经过五个多月的艰苦努力,硬是在坚硬的黄土山上,掏出了一个口小内大的类似葫芦的十多米深的土窖。然后就是号召所有学生开展规模空前的拾牛粪活动。早上在上学的路上,从四面八方往学校聚集的学生用各种工具或手提、或肩挑,所有学生带着牛粪上学,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有一个男同学特别的勤劳,他一个人就拾了2000斤牛粪!学校在全校的表彰大会上,给予了高度的赞誉和表扬,并奖励他五分钱一个的盖了学校大红公章的作业本四个!短短的时间内,经过全校师生的努力,一万多斤的牛粪被扔进了土窖里。完成注水步骤并用水泥封口后,大家板着指头等待着能点火做饭的那一天。终于在全体师生屏声静气的带着无限的憧憬之中,冒出了长长的淡黄色的火苗!全体师生立刻欢声雷动,奔走相告!煮饭的大嫂喜不自禁的说,等烧开了这一壶水,我就可以煮饭了!然而就在水壶“咕咕”冒出蒸汽表示水开了的时候,有人发现火苗在慢慢地变小,并很快熄灭了!师生们心头刚刚爆发出来的那份激动和喜悦,也随着那火苗的熄灭一下降到了冰点。几个年轻的“老九”们这才觉得那几个老“老九”们的忠告是有道理的——土窖密封效果不行,漏气!
  一场声势浩大的沼气工程以烧了一壶开水的成果收场,被学生们以各种版本各种方式告诉家长与社员,核心内容都是说年轻的民办老师们不听右派老师的劝告而导致沼气失败。无形之中就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远离大城市贬谪到穷山沟的宋伯龙们,虽然生活清苦,却有了做人的尊严----有学生的爱戴和周围群众的尊重!
  雨一直在下,上课的铃声敲响后,校园里没有了下课时的喧嚣。
  天鸿来到大礼堂后的一间小屋里。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常驻代表----60多岁的老贫农刘保林,正在为学校修补课桌椅。老头大字不识,会些木匠手艺,待人随和。虽然是以管理者的身份进驻学校,却从不参与学校的日常事务。他跟学校领导与老师交代过,学校里的一切事务都不要问他,他也不懂。学校组织忆苦思甜大会,让他作报告。他上台的第一句话便是“老话说得好,‘吃了的不算,屙了的不看’,过去了的事情还提它有个屁用!最重要的是,你们要好好珍惜现在的好时光,好好读书。老话讲‘有书不读子孙愚,有田不种仓禀输’,你不下狠劲读书,将来的后代越变越蠢。种不好田,没得好收成,你就会讨米要饭都无路可走。老话讲得好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希望你们好好记住。我讲的完了,你们去读书习字吧”。老头用三句老话就结束了学校精心布置的忆苦思甜大会。在老师们的面面相觑和学生们的哄笑中,他从容地拍了拍衣襟走下讲台,回到他工作的小屋。
  宋天鸿和他聊天时,发现这个没上过一天学的老头,说起话来条理清晰,逻辑性很强。一些针砭时弊的话也能从他口中滔滔不绝的毫无顾忌的按他的理解表述出来,还一套一套的,有说有笑还有骂。而且手中的活计一刻也不会停下。
  ----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聊聊。我活了六十多年了,对如今这世道是越看越看不明白了。把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弄到农村里来,把我这样的睁眼瞎搞到学校来管理。呵呵,我懂个屁呀!去管理哪个?高音喇叭里天天叫形势大好,唉,依我看,从大跃进到现在,就没干过几件人事。大炼钢铁把森林毁了;农业学大寨,大搞开荒种田,结果种不了水稻种红薯,结出来的红薯比鸡蛋还细。现在只要下大一点雨,就到处山崩地跨,沙子泥巴一起冲进田。毛主席还说‘人定胜天’,人胜得了天么!自古以来我们农民种田就是看天吃饭。禾苗长得再好,在它抽穗杨花时,一遇大风大雨,减产就成定局,神仙也没办法。小宋,你说,怎么个胜天法?
  宋天鸿笑笑没有搭腔,内心却很喜欢他,乐意听他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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