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三天的晚上，高大为紧赶慢赶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家。从里面的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早已等候多时的海六子与七爷，海六子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短短几句话就展现在眼前：
　　介绍信
　　兹有我大队女青年梅淑芬同志携同父亲前往对象高大为同志家，为其父治疗给生产队放牛时摔伤的腰腿。望各地负责同志给予帮助为感！
　　此致
　　革命敬礼！
　　**县先锋公社红卫大队革命委员会
　　海六子看完递给皇甫七，狡黠的笑着问大为：“你姐夫写的这封介绍信，你看过？”
　　“我哪看过！”大为马上否认。“我急着往回赶，我姐夫写好就装进信封了，他们还想留我住一晚的，我哪有那闲工夫！”
　　七爷看完介绍信笑着递给大为：“嘿嘿，你姐夫就是聪明，想点鸳鸯谱！”
　　大为看完后，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我姐夫也真是混蛋！猪就有这个想法！别人还以为我......”
　　好咧，海六子笑着打断他，你来回跑了几百里，就为这两句话和纸上戳的这个红巴巴，也确实辛苦了。这事要真能成的话，那你家祖坟就会冒青烟了啰！呵呵!
　　大为还是一如既往的每天往返于家与县城之间。闹腾了几天后，工地又开工了。与过去不同的是，以前他只管拼命的做他的事情，别人的议论与笑闹，他是充耳不闻。自从梅家父女悄悄住在他家，在海六子的授意之下，他让梅淑芬写了一个请假的字条，偷偷地贴在梅家上了锁的房门上，要他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于是他开始和其他的工友们有了一些交流，目的就是希望能打听到厂里的一些情况。还有一个变化就是，他每天带着一身臭烘烘的气味回到家，梅淑芬总是早就把饭菜做好了，等他回家一起吃饭。他换下的脏衣服，都被梅淑芬抢去洗了。以前不大爱收拾的他，脸上经常是胡子拉碴，现在总会及时刮掉。以前一个人吃了晚饭，胡乱拾掇一下，要么去参加社员会，要么往床上一躺，一觉睡到天明。现在每晚三个人都要闲聊一阵才去睡觉。以前他白天大部分时间不在家，盖着稻草的屋檐就成了麻雀的乐园，它们成天叽叽喳喳肆无忌惮的钻进钻出繁衍生息，地上到处散落着稻草的碎屑。现在屋里屋外都被梅淑芬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天天上下着小雨，梅淑芬提着一篮子鸡蛋交给他，要他拿到供销社去卖了。他一下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这满满一篮子的鸡蛋发呆，半响才记起他散养的那几只鸡。平时那些鸡们都是栖息在屋后的山上，他很少正儿八经的喂过食，一天到晚也不见它们的踪影。
　　“卖掉？”他看着梅淑芬笑了，“我从未卖过一个鸡蛋！正好你爸也需要营养，交给你处理，煎、炒、汆、炖随你的便！说实话，现在家里有几只鸡，我都不清楚。”
　　“七只母鸡，两只大红公鸡，其中还有一只母鸡带着十五只小鸡仔。它们每天都围着我打转，我到哪就跟到哪，不给它们喂食就不会走开。我还以为你平时就是这样喂养的呢。”
　　“哦，真是怪，它们从不跟我！走，你去拿点食引它们进来，让我看看”大为一脸的惊喜！
　　梅淑芬拿着喂鸡的小木盆，走到屋后敲了几下，顿时从山上的草丛里钻出一群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鸡来，它们像听到了号令一样叽叽喳喳的争先恐后的蜂拥而至，那两只公鸡更是“咯咯”的欢叫着从高处扑棱着翅膀直接飞了下来！
　　梅淑芬一直把它们引到了堂屋里。大为呵呵大笑着把大门给关了，伸手捞住了一只公鸡：“今天闲着没事，正好改善一下生活。淑芬，你去烧一壶开水，我来杀鸡。”
　　在给鸡褪毛的时候，瘦瘦的梅淑芬就在大为身旁静静地看着，不时的问这问那，大为在一一作答的时候，悄悄的瞟了她一眼，又扫视一下被她收拾得整洁干净的院落。刚刚受了惊吓的鸡们早就一窝蜂逃了出去，只有那只带着一群小鸡仔的老母鸡，将它的儿女们紧紧地护在它蓬松的翅膀下，气定神闲的蛰伏在台阶上。一股洋洋的暖意在他的心间荡漾开来，他突然间有了家的感觉！
　　时间就这样悄悄地流淌过去，转眼间就快三个月了。这天晚上，海六子给梅晟旺换了草药，高兴地说:“呵呵，梅叔，恢复得挺好,过几天，我帮您做一副拐杖，就可以试着下地活动活动了。”
　　大家一听都替梅晟旺高兴。
　　梅淑芬兴奋的把单丽拉到自己睡的房间里，从衣兜里掏出一卷钱和布票交到单丽手里，小声地说：“丽姐，我想请你帮我买几尺布，你看我这衣服实在太小了，都不敢出门了。”
　　“哟！”单丽这才仔细的打量着她，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叹。只见她弯弯的柳叶眉下，原来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变得顾盼生辉。先前瘦削的两颊更是水润丰盈，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调皮的镶嵌在红润的两腮之上。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映衬着薄薄的红唇，嘴角和脸上一层纤细的茸毛，在朦胧忽闪的煤油灯下，显得异常圣洁妩媚。又短又小的上衣与裤子紧梆梆的裹着她苗条不失丰满的身材，鼓鼓的胸脯像是要极力挣脱衣服的束缚，细细的腰肢下，浑圆微翘的臀部和修长瓷实的双腿，无不展现出她柔弱的美丽与端庄。在单丽惊羡的目光的注视下，梅淑芬不好意思的忸怩起来：“丽姐，看你......”
　　“哈哈”单丽笑靥如花“哎呀，妹子，真是女大十八变！看来这红薯饭还真养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这么水灵漂亮的大美人。跟姐说实话，是不是大为喂了什么特殊的好东西呀？”
　　“丽姐，你......”梅淑芬的脸上顿时羞得发烫，一下扑在单丽怀里紧紧搂着她娇嗔着。
　　单丽趁热打铁：“嗳，淑芬，姐舍不得你走啦，你说怎么办哟。要不，你别走了，就在这屋里住一辈子算了。放心，大为这人心眼好，又有一身蛮力气，饿不着你们爷俩的......”
　　梅淑芬撒娇似的抱着她使劲摇了摇：“该死的丽姐，谁跟你说这些啊，不理你了。”说完就牵着单丽的手，转身来到了父亲睡的房间里。
　　房间里呆着四个闷声不响的男人，早没了先前的热闹气氛。躺在床上的梅晟旺面无表情的闭着眼睛；大为耷拉着头看着黑幽幽的地面；七爷怔怔的瞅着飘忽的煤油灯；海六子抽着自卷的喇叭筒，将自己埋在烟雾之中。
　　一脸不解的单丽她们望着这突然的冷清场面，有些茫然。
　　“你们这是怎么啦？”单丽疑惑的打破这让人郁闷的沉寂。
　　七爷平静的告诉她，大为今天在工地听说，化工厂已对梅晟旺作了除名处理。工地也对梅淑芬下了无故旷工的罚款通知，并作出了限期归队的决定，照他们的决定，日期就只剩三天了。
　　梅淑芬咬着嘴唇沉思了片刻，扭过头看着他父亲说：“爸，除名的目的就是要把您那点降了几次的工资给取消了，他们这样就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声音变得哽咽，单丽连忙用手在她的背上轻抚着。
　　梅淑芬噙着眼泪看了大伟一眼，继续说：“当初您准备......我也没打算活。今天多亏大伟哥和六哥、丽姐、七叔他们救了我们父女一命。那个基建队我已经没有丝毫的留恋，我决定了，这辈子就和大伟哥过了！”
　　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梅淑芬的话在每个人的心里荡起了阵阵涟漪。
　　大为疼爱的望着泪流满面的梅淑芬，其余三人则是屏声静气的把目光投向了梅晟旺。
　　梅晟旺扭过头来微笑着说：“我曾经和大为聊过，我的名字叫‘没声望’，可能我倒霉就倒霉在这名字上——可我从来就没有指望有什么声望，只求一辈子能平平安安就知足了。没想到会平白无故遭受这个劫难。还好，不是没生命，让我能在绝境中遇到大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一种缘分！我早就有这个念头，只是没有和丫头商量。今天既然丫头自己说了，我还有什么意见呢？你们啊，就是我们父女的大恩人！大为，那天我们走得太匆忙，在我那间厨房靠南边的墙角处，那地面上有个记号，你找个没人的时机，悄悄撬开那块水泥板，里面还有几百块钱，那是我和淑芬她妈积攒下来的，当初的想法就是留给丫头以后做嫁妆的。你去拿来买点瓦片和树木，把这屋顶上的稻草换了。呵呵，这麻雀睡上面，人睡下面，还真不习惯.”
　　海六子似乎比高大为还激动，马上对梅晟旺说：“梅叔，我兄弟从小就没爹没妈。今天我代表我兄弟向您说声谢谢，也向您保证，只要我们兄弟和七爷在，就不会让你们累着饿着”！
　　“我绝对相信！”梅晟旺说。
　　“真是缘分天注定！”七爷说“前天文半仙还在我面前放屁说，‘大为这小子，命里有老婆缘，他娶老婆不费劲，摆一个碟子加一壶酒，老婆就会到手。’如今看来，真是一点也不假！”
　　众人的哈哈大笑，惊醒了屋檐下睡意正香的麻雀们，传来它们小心的窸窣声和飘落的稻草碎屑。
　　单丽把高大为的故事讲完，手里的毛线也缠成了一个个的线团。宋天鸿无不感慨：“真是太神奇了，简直是一部充满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只是没想到，淑芬姐的父母也和我的父母一样的职业，一样的经历，简直就是异路同归！也一样叫人心酸和憋屈！”
　　单丽笑着安慰道：“你不要这样灰心丧气的，说不定哪天那好运不声不响的降临到你头上了，石头也有翻身的日子。说不定啊，到时候你还有可能舍不得我们农村咧。”
　　宋天鸿苦笑着耸耸肩膀道：“但愿吧！”
　　海六子则是打着哈哈说：“兄弟呀，我虽然不信什么聪明有种富贵有根那一套说法。但是，毛主席的运动是一个接一个的搞，你能想象得到下一场，他又会搞哪一出啊。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