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第三十四章 计划生育

　　平民叔当了清江村的支书两年。平民叔和父亲一样，都是一门心思地想给清江村人们做些造福的事情，清江村有了平民叔这样好的支书，也是清江村人们的福气。平民叔兢兢业业地想将清江村发展成全县数的上的村庄，所以他带领全村的人，在下河湾栽了五亩桃园。桃树第一年挂果就让清江村家家都成了万元户，彻底改变了清江村的面貌，也结束了清江村的光棍村的称号。不久，国策计划生育在清江村又掀起了第二次波澜壮阔，清江村大部分人的觉悟还是很高，很通情达理地响应了国家的政策。首先是山菊姐，有了两个女儿的山菊姐，很是支持她公公平民叔的工作，是清江村第一个做了节育手术的女人。在这期间，正好铁蛋哥将山菊姐和两个女女的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这就成了清江村那些不讲理而且想钻国策空子的人，大骂平民叔借口，山菊姐的好心却没有办成好事，反而将平民叔的工作推上了棘手的顶峰。
　　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一年里有了明显的两极分化，已经有了两个女儿的大毛，在地瓜叔和憨玲娘的掩护下，领着老婆跑到城里加入了超生游击队的行列，下定不生个儿子娃誓死不归决心，游离在大城市里。大毛成了清江村玩世不恭的计划生育难缠户，平民叔几次去他家劝解都被憨玲娘给骂出了，憨玲娘一开口就骂：“你娃子能行地很么，吃着公家的饭就想绝后哩，我们没有权利管，可是我娃子是农民么，家里没个顶门立户的儿子娃，能成吗？庄稼种在地里，没有劳力能拿回来吗？你们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当了农转非的居民人，就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不要孙子能成哩，我家不要孙子不成。”气得平民叔嘴发紫，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给憨玲娘做工作：“你别把话说的那样难听，这不是国家的政策么，我也没有办法，你整天看电视哩，你都不知道这样顽固下去的下场，我的工作做不下好，我就要挨乡领导批评，我现在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你家要是再顽固不化，我就汇报到乡上，到时就不好看哩……”还没等平民叔说完，憨玲娘捞起扫帚就打扫院子，院子里顿时尘土飞扬，呛的平民叔不住的咳嗽。憨玲娘已经第五次这样对待平民叔了，按理说平民叔完全可以将憨玲娘家的情况汇报到乡政府，乡政府就会出面解决，可是平民叔念在都是一个村上人的情意，不想让乡政府来人解决，乡政府一出面，计划生育难缠户的家底就彻底完了，捉不住人就搬家具，没有家具的就接房屋上的瓦，拆除椽子，以表示惩罚。国策已经在祥龙口成了恶性循环，这只能说明乡政府的浮躁，工作没有做到位。话又说回来，最难做的是农民的工作，农民就是刁民，农村工作难做的原因是没有让农民尝到甜头。农民要是耍起懒来，还真没有办法制服他们。我这不是在说农民的坏话，而是事实。平民叔被憨玲娘用扫帚往外赶，憨玲娘还在骂着：“你跑的快快地去乡上汇报，可小心马失前蹄，把腿摔断了还不知道为啥哩。你一个烂支书有啥了不起，手里就掌权着那点救济款么，我把你得罪了，大不了你不给我家救济款，不给我还不要，以后‘这税那费’也不要到我家收，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害怕谁呀？”憨玲娘一直用扫帚将平民叔赶下她家的场阶塄，还在骂：“平民，我要是你早都拔根球毛羞的吊死哩，你整天跟狗一样在人家的家里乱叫，清江村被你拉去计划的女人都在骂你哩，你还在那儿美的很哩。”看看这就是农民耍刁蛮！可怜的平民叔只好灰溜溜地去了乡政府。不一会儿，乡政府的客货两用的小卡车从正在修的312国道开进清江村的后沟里，颠簸着从后沟里的便道上开到憨玲娘家的场院里。这下憨玲娘傻眼了，哭喊着想阻止搬她家家具的乡政府的人，乡政府的一个年轻的干事对憨玲娘说：“舍不得东西，就打电话让你娃子和媳妇叫回来，将节育手术做了，不是就完了。”憨玲娘咬咬牙，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我一个老婆子，那儿知道我娃子他们的下落和电话哩，宽限我几天。”那干事瞟了一眼憨玲娘：“我们已经给你宽限的时间够长哩，一看你就是耍滑头，你家的家具就先拉到乡政府，十天不见你娃子和媳妇的面，你家的这三间新瓦房也就会毁于一旦的，你们好好地思量一番，记住拿人换东西，活计们，搬。”憨玲娘家的东西在不到二十分之内就被搬上卡车了，卡车带着一股黄土开走了。憨玲娘哭了一会儿，边骂平民叔边给她的两个孙女做晚饭。等到晚上，地瓜叔从地里回来，两个人商量了一番，还是没有打电话叫大毛和媳妇回来。
　　在我痛苦地离开清江村的日子里，郑明亮同样的痛苦不堪，可是他只能将自己的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他答应过他的母亲，不再和我有任何的瓜葛，一生一世都不再和我见面。他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他更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他不能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再失去母亲，他爱他的父母胜过爱他自己，他父亲没有给他孝敬的机会了，他就将对父亲的那一份爱转移到母亲的身上。我觉得郑明亮的这一点更像我们兄妹几个，我们兄妹每个人也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给自己下定过和郑明亮一样的决定，将对父亲的爱转化到母亲身上，让母亲在有生之年里幸福，可惜我们只能给母亲提供物质上的幸福，而母亲的内心世界里始终是孤独寂寞的。
　　郑明亮坐在校园里的花坛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现在攻读研究生。他又想起我，他没有能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我。郑明亮为了不让他母亲伤心，毅然选择了离开我。我不恨郑明亮，我只恨我自己，当我感受到郑明亮脸上那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眼泪，我的心也支离破碎了。我轻轻地帮他擦着泪，我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我看到了他眼里出奇的冰冷，他的瞳仁里不再有我的影子，而是充满了迷雾，一丝风在颤抖，我也寒战了一下。以后，甚至于永远我只能以风的形式去抚摸他。郑明亮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他从他的悲伤中醒悟过了，惊慌地四处看着，他在寻找什么。我知道他在寻找他灵魂，同时也在寻找我，可是除了一阵旋风将落叶旋在它的怀抱里，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什么了，他失望地再次陷入到他的悲伤中。其实我就是那股旋风，我不愿意看到我心爱的人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离开了郑明亮。风落了一切都平息了。
　　我感受到了郑明亮的痛苦，也感受到他对我的爱。我又去感受母亲的生活，母亲正在家壮租来的房子里，哄着家壮的儿子天意。窗台上一盆子的蒜苗绿茵茵的，那是母亲从老家带来的土壤养育出来的蒜苗，和土地打了一辈子的母亲，离开清江村的时候，她带了一包照碑岭背后我家自留地里的黄土，也带走了家家，年老的家家在繁华的城市里，孤独的死去了。家家的死又一次将母亲推倒孤单的深渊，母亲常常在天意睡着了的时候，没事干就务习窗台那盆土，栽些这个种些那个，嘴里还是念念叨叨地：“老了，不中用了，连家家都去了你们那边，给你烧的纸，你收好，那都是钱，你活着手里总是紧紧巴巴的，没有吃过一顿好的，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现在你手里有钱了，在别寒碜自己了……”自言自语已经成了母亲的习惯。此时，五六个月大的天意在母亲怀里睡着了，母亲刚把天意放到床上，家妮和王海涛抱着他们的两个儿子来了，母亲看见家妮两口子，脸上才有了笑容，忙着给他们倒水。家妮两口子也在州城收破烂，清江村的人在州城里不务正业的人都是偷窃，务正业的人基本上都是收破烂，收破烂已经成了清江村人的招牌，州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知道收破烂的是清江村人。家妮和王海涛办了个废品收购站，家妮守在收购站里，王海涛在收购站里没事，也蹬个三轮车走街串巷。父亲在世的时候，收破烂的人是拉着架子车走街串巷的，现在收破烂的人都是蹬着三轮车。家妮夫妻俩男主外女主内配合的还是很默契，一月半载的来看看母亲，和母亲拉家常。母亲多一半的时间都给家妮唠叨，我们兄妹之间的事情，谁来看她了，她又梦见谁了，不是说家豪，就是说家轩，再就是家志和我。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的唠叨中充满了对我们的思念。家妮每次来都要给母亲带点母亲爱吃的东西，点心、江米条和花生，有时也带点母亲没有吃过的东西，如果母亲说什么东西好吃，家妮就记在心里，每次买些给母亲带上，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永远是那样的贴心。
　　家壮和常香玲也有了一对儿女，女儿叫天心，三岁了在上幼儿园，早上送去晚上才回来，这就减轻了母亲的劳累。天意三个月的时候，家壮叫香玲做了节育手术。同样有了一儿一女的家轩两口子，看怕了农村实行计划生育采取的残酷手段，国家的政策不是针对某一个人，但是也不会让某一个人能钻空子的。云彩在这一年里也做了节育手术，这就让母亲欣慰。村里那些顽固分子为了逃避计划生育，连家都不要了，人跑了，事情还要解决。清江村隔三差五就能看见被计划生育接瓦拆椽的事情发生，那些被拆除的房屋，残垣断壁地成了清江村一道教育人的风景，许多人知道了违背国家政策会有啥样子的结果。清江村该计划生育的夫妻，在这严峻的形势下逐暂地改变了思想，生男生女都一样，接受了“命中无有不强求”的现实，好多人生了两个女女之后，就做了节育手术。计划生育工作才有了一马平川的势头。
　　在家的时候，我和家志打架的次数最多，在我们兄妹中，我最不爱的是家轩和家志，因为我们的性格相似，我们三个的性格跟随了父亲的性格，过于莽撞过于张扬过于耿直，所以我们三个也是最爱吵闹的人。可是现在我们各在一方，我才发现，兄妹中其实我最爱的是家轩和家志，恨的深就证明爱的深，当时打的头破血流的，现在想起了却是最纯真的其乐融融。家志在北京当兵，北京离新疆很远，可是我能感受到家志的快乐和不懈的追求，他和大哥有着相同的理想同样的奋斗目标，所以他努力的考上了军校，这是他唯一的出路，更是他不能辜负父亲对他的希望，父亲一直都说：“四娃子是个好的。”父亲去了，可是父亲的这句话却刻在我们心里。家志给自己的目标就是做一个人上人，他聪明伶俐，嘴巴会说话，这都是他的优点。他也是一个很会利用自己优点的人，从部队到军校，从军校到工作单位，他这一路并不比家豪走的轻松，和家豪一样走的辛苦走的踏实。“吃苦耐劳”是母亲留给我们的财富，也是我们一生用之不尽的财富。家志秉承着父亲的夙愿，好好地干出一番事业，报效国家。在他当指导员的部队里成家立业。我的四嫂尚洁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军功章有你也有我的一半”。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是一个女人不懈地支持和牺牲。尚洁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成就了家志。同样是军人的尚洁，在大裁军中，脱下她心爱的军装，转业到了地方，保全了家志留在部队。在我的心里我很佩服我的四嫂尚洁，尚洁的为人处世有了母亲年轻时的身影。
　　清江村这两年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村里通上了自来水，人们再也不用上庙岭子挑水了，我有些嫉妒现在的清江村人，嫉妒他们不用挑水。我在家里的时候，不说挑水的艰难，就连水桶都被我摔破了四个，每次去挑水，人小、个子又不高，水桶几乎是拉回家的，桶底部就会招架不住，加上去水潭的路曲里拐弯的，不小心扁担就撞上拐弯处的石头，人和桶就被撞翻了，呛哩哐啷地连人带桶就滚了下来……现在多好呀！村里实行按点放水，每家的水龙头安在水缸的上面。可是让人心痛的是，现在的人不会珍惜，自来水龙头一开就不知道关，有时家里没人，来水了就“哗哗”地白流着，多么可惜呀！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去清江河里洗衣服，就在家里的水龙头“哗哗”地洗着，既浪费水又洗不干净衣服。现在的农村人也很浮躁，人人爱钱，如果在村里收水费，人们用水那就会节省多了，可是村里没有实施收水费，浪费水资源的事情在村里十有八九的进行着。浪费就是犯罪，清江村的人们不仅浪费水，就连粮食都开始浪费了，人们不再吃剩饭了，一碗白花花的面条就倒进猪槽里，要么就喂狗，喂了猪狗也能说过去，家里不养猪狗的人，将剩饭剩菜端去喂邻居家的猪狗也行呀！但又害怕别人家的猪狗有个啥三长两短的事，说不清。现在人都聪明，谁都不愿意干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宁愿心短也不愿干好心得不到好报的事情。现在的清江村人谁家只要有剩饭，他们会眼不眨心不跳地将剩饭倒进茅坑里，没有一丝的惋惜之情，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实在让人看不惯，用母亲的话说就是作孽，恨的我在心里骂他们要遭报应，他们天打五雷轰都不过分，更可恨的是他们在上缴公粮的时候，在粮食里掺杂沙子。起先在粮食里掺杂沙子的是俊娃，俊娃和他的媳妇凤仙，拉着架子车上的三麻袋苞谷和一麻袋麦子去镇上上缴公粮，走到上河湾没人的地方，凤仙口渴就去清江河边喝冷水。无聊的俊娃四周看了看，没人。他就想了一个坏主意，将麻袋墩在车上，解开麻袋口，抓了一把沙子就放进麻袋里，摇了摇麻袋，沙子沉下去了，苞谷粒浮上来，他又抓了一把沙子放进麻袋里，又摇了摇麻袋，沙子不见了，哈哈！他乐了，这不是一个节约粮食的好办法，他就一把一把的往麻袋里装沙子。直到屹蹴在清江河边喝够冷水的凤仙回来，俊娃才将麻袋口扎上，单纯的凤仙没有发现俊娃的龌龊行为，擦了擦脸和俊娃一起拉着架子车像祥龙口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