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庆之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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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数日，姚冶诚远隔巴山蜀水捎信打电话，催促养子蒋纬国赶在她57岁生日之前务必将石静宜带回重庆来，她固执地非要见一面未过门的儿媳妇。姚冶诚甚至在电话中对蒋纬国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们不回来，自个就要到西安去登门拜访未来的老亲家石凤翔。
　　兵荒马乱的年月，又远隔千里，交通极不便利，即使姚冶诚能够奔赴西安，蒋纬国也不会放心。更何况，养母落难到这种地步，到西安来怎么安排吃住的地方？他暂时栖身在胡宗南的公馆里，胡长官那边如何解释？还有石凤翔夫妇，都是爱面子讲究门第的大户人家，会当面放下架子认养母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亲家吗？这一系列的现实问题敏感地摆在蒋纬国面前，让他既不能回避养母姚冶诚的正当要求，又要慎重考虑由此而引起的意想不到后果。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作为养子，蒋纬国对养母姚冶诚十分敬重，从懂事到现在，没有因为自己是私生子而感到自卑，也从没有因为养母在父亲面前妻妾不分的处境感到尴尬，这辈子养母对他恩重如山，他也对养母敬爱有加。愈是这样血浓于水的关系，他就要设身处地为养母的处境考虑，平时尽量让老人家在公开场合少抛头露面，免得横亘在养母和父亲中间的宋美龄那层阴影作祟，惹起风波让那些无聊的长舌妇们在背后乱嚼舌头根子，到那时不仅对他本人，甚至对养母、对父亲都不会有好的影响。思虑再三，蒋纬国决定找石静宜商量一下，先征求她的意见，如果能够亲自去重庆一趟，宽慰一下养母的心，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一个月明星稀的仲秋之夜，石静宜如约来到东仓门一号院胡公馆门口，她让车夫睢发全在大门外等候，下车后与熟悉的门卫打一声招呼，径直朝蒋纬国的卧室奔去。
　　此刻，蒋纬国正坐卧不安地站在门口，乍见情人飘然而至，连日来积郁心间的烦躁情绪被一扫净光，他像孩子似的蹦跳着跑出门外，伸手将石静宜拽住。石静宜薄施粉黛，暗香袭人，一丝幽香扑面而来，钻进蒋纬国的鼻腔里，他贪婪地猛吸一口长气，两条胳膊紧紧地将情人揽在怀里。石静宜顿感心胸憋闷，抽出双手捶打着蒋纬国的肩头，嘴里半是娇嗔半是哀求地嚷嚷道：“哎哟，快放开我嘛，闷死人啦。”
　　蒋纬国松开臂膀，顺势朝隔壁胡宗南的房间努努嘴，小声说道：“嘘，别嚷嚷，当心墙外有耳。”
　　“怕什么？咱俩的事情不会再偷偷摸摸背着人啦。”石静宜偏着脑袋将脸庞贴在蒋纬国的胸脯上，她明显地感觉到情人那颗青春勃动的心在欢跳。
　　“你当真不害怕吗？”蒋纬国柔声问道。
　　“怕什么呀？没有人再阻拦咱俩的事了。”
　　“那好，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怎么样？”蒋纬国亲吻一下石静宜的额头，继而用双手摩挲着她的秀发亲昵地说道：“喂，宝贝，跟我去重庆一趟吧，母亲想见你一面。”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姚阿妈对咱俩的婚事不放心吗？”石静宜从蒋纬国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双湖水般明净的大眼睛直愣愣盯着情人的脸色犯起了猜忌。
　　“哦，是这样。”蒋纬国伸手扳住石静宜的双肩，抿嘴一笑，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说道：“母亲盼我们早点完婚，特意嘱咐我要和你一块回重庆南温泉，她要亲手给你置办几件新婚礼品呢。”蒋纬国撒个谎，将这次去重庆的事情解释一番，讲话时他一直注视着石静宜的表情变化，见她神色凝重地瞩目窗外溶溶月色，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在长期的相处中，石静宜对蒋纬国复杂的家庭背景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她知道除了宋美龄之外，蒋纬国还有一个养母姚冶诚。石静宜虽然没有见过姚冶诚，但作为女人的心应该是相通的，她没有因为姚冶诚在蒋家妻妾不分的尴尬地位而心生嫌弃，倒是对孤儿寡母那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深表同情。石静宜曾经几次在心中暗暗许过愿，今生今世如能与蒋纬国结合，她将像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那样去善待姚老太太，力求让老人家晚年的生活过得充实些，也算替蒋纬国尽一份孝心。
　　可是，他们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就疯疯癫癫地跑到千里之外去拜见未曾谋面的婆婆，石静宜心里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也觉得不太合适。对于陪都重庆，她并不陌生，她的堂兄曾受父亲委派到成都担任大华纱厂办事处主任，她偶尔跟随父亲出差到南方，由成都假道重庆，在嘉陵江上泛舟的情景至今回想起来令她心旷神怡。再赴重庆浏览一遍嘉陵江风景，还有歌乐山和南温泉，是她巴望不得的美差事，身边又有情侣相伴，她幻想着在温馨的秋阳蓝天下手臂挽着情人踏上朝天门码头石阶的心情该有多么惬意多么激动。她自己的婚事自个做主，几经抗争，终于争得了家庭的支持，既然发誓要跟随蒋纬国一辈子，丑媳妇就不怕见婆婆。关键问题是，她能够公开去重庆吗？她那讲究封建门风的父母会轻易让她出远门见一个在蒋家不沾妻妾名分的女人吗？她的父亲在大江南北也称得上一位响当当的实业家，创业艰难，守成更严谨，尤其在处理家庭问题上的态度，封建夫权思想极为严重，绝不会让自己未出阁的小女子跟随一个大男人跑到重庆抛头露面。退一步讲，即使像上次那样，父亲被逼无奈，事情有缓和商量的余地，可母亲这一关却是过不了的。母亲作为石家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压根就瞧不起纳妾的丑恶行径，数年来曾经为父亲娶姨太太的事情生过多少气，在她敌视的心态中，妾就是导致一个和睦家庭裂变的祸水。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因为小妾的插足，从此闹得骨肉情伤。母亲或多或少听说过姚冶诚的一些事情，她最初对那个女人的坎坷遭际没有多少同情感，有的只是幸灾乐祸的讥笑和嘲讽，让自己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去侍奉这样的女人，老太太一直发牢骚。后来，看到小女儿铁了心地要跟蒋纬国，嘟噜嘴虽然收敛了一些，可内心仍难以接受与姚冶诚做亲家的现实。倘若让母亲知道自己心爱的小女儿要去重庆拜见姚冶诚，那暴躁脾气上来，非当众骂破天不可。石静宜觉得，此事万万不能公开，应该徐图一个稳妥之策。
　　石静宜沉吟良久，双手扳着蒋纬国的肩头，一脸严肃地说：“纬国，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能让我晚上好好想想吗？”
　　“小宜，你不用费心思了，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办法。”蒋纬国早已成竹在胸，极认真地说：“你不妨这么做，回家后仍像往常一样按时去学校读书，表面上要显得很平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等到赴重庆的飞机安排好，我提前一天通知你，到时候你就对母亲讲，城里的大姐一个人孤单，要你过去陪她住两天，晚上在银行过夜，这么着一时半会不会引起家人的猜疑，保证出不了问题。”
　　蒋纬国提到的大姐就是吕凤章迎娶的续弦妻，那女人乖巧伶俐又贤惠，平时跟石府保持着姻眷关系，表面上对石凤翔夫妇热乎的像亲闺女一般。石静宜也将这位续姐当成亲姐姐一样看待，俩人吃喝不论打得火热。碍于女婿吕凤章的颜面，寻常没有大事情，石凤翔夫妇极少去续女儿家里走动，因此，对小女子到吕凤章家里住一两天不会太介意，蒋纬国熟悉这些情况，帮助石静宜出谋划策，将赴重庆的时间和地点安排的十分妥当。
　　一个闺门女私自跟随大男人跑到千里之外，石静宜毕竟有点心虚，生怕出现纰漏，回家难以向父母交代。她沉吟片刻，不无担忧地问蒋纬国：“那车夫怎么办？能瞒得住他吗？”
　　蒋纬国微微一笑说：“哟呵，我的二小姐，老睢这个人跟你这么长时间，办事牢靠，让他中午拉空车到尚爱路大姐家吃饭，到晚上再回府。你们只要统一口径，对老太太撒个谎就行了，反成时间又不太长。”
　　石静宜听罢蒋纬国的安排，仔细思量，觉得也只要这样了，心头的顾虑暗自消除多半，娇嗔地说道：“你真是个小诸葛，到时候我可以放心跟你走喽。”
　　蒋纬国顺势牵过石静宜的手，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一轮明月悄然滑向南天，那广寒宫中怀抱玉兔的嫦娥，凭借如水的月光窥视天底下灯火辉煌的古城，同时也窥视着东仓门那座公馆里一扇若明若暗的窗洞发呆，终于熬不住这人间男欢女爱的诱惑，将一腔偷灵药的悔恨泪水于碧海青天中化作露珠抛洒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