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二十四）

　　（三十七）
　　
　　五月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暖暖的照在大地上，嫩柳吐絮，槐花盛开，春去春又来。有一天，我正在家里整理衣柜，准备把冬装全部放进柜顶上的樟木箱子里，再把夏装一件件地搜寻出来，忽然听到了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屋子里的录音机里播放着电视剧《渴望》中的主题歌“好人一生平安”，我正陶醉在这深情的歌声中。
　　听到敲门声，我赶紧地跳下床走过去开门：“谁啊？”当我开开门，一个身材不高，长得格外瘦小的姑娘站在楼道里，她的身后有一个农民打扮的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几岁的样子，一件灰色的西装，显然是大集市上赶集的促销商品，肥大的袖子口还明显的耷拉着伪冒商标。“你是？”我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件红衫子的姑娘，我愣怔了半天，终于惊愕地张开了嘴巴：“景华--怎么是你？”
　　“小蓉姐，俺娘对我说了。说你就是俺亲姐，俺结婚了。这是俺男人，叫三包子。”小华不紧不慢地说道。
　　“小华，你多大了？怎么到结婚了？”我一时竟忘了请这不速之客的妹妹进门。“姐，我都十六了，村里到这个岁数，差不多就结婚啦。”小华就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径自坐在了我的床铺上。
　　“姐，咱爹呢，吃过饭你领俺去见咱爹吧。俺都结婚了，总该看看咱爹长的啥模样吧。俺算是晓得了，你们把俺送到那么远的山村里，一辈子不打算找俺，你们不找俺，俺来找你们，咋样啊？”小华话说得连珠炮似的，一点也不像我初见她的模样，变得我有些不太敢认了。
　　“小华，你这是专门认亲来了吗？是你娘让你来的吗?”我赶紧地拿出红糖来，给小华和三包子一人到了一杯红糖水。小华就呷了一口水，机关枪似的说开了：“今年打春的时候，媒人来介绍了三包子，三包子的村子叫仡佬洼，村子里有十几户人家，俺有公爹还有三个大伯子，我们是五一刚办的事，可红火，可热闹了，三包子还是用吉普车去娶得俺呢！俺婆婆还给俺买了金耳环呢，你看，姐，多好看啊！”景华一边说着，一边从床铺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身边，把爆炸头脑袋伸了过来，用手拉住了耳垂上熠熠生辉的一对金耳环，一对简单的金色光圈泛着一缕金灿灿的光芒，小华一定感到了无比的幸福。
　　“赖女子，你就别显摆了，要不是你娘逼着要彩礼，俺娘才不会兑下那么多饥惶呢？”一直靠着门框不肯坐在折叠椅子上的三包子半天没言语，一开口就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是你娘的事，你娘借的，那就该你娘还。”小华不以为然地说道。小华烫了一个与她年龄很不相称的爆炸头，我坐到小华跟前，紧紧拉住她粗糙的双手，然后，我爱怜地拂了一下她的一缕垂在额头的头发：“小华，你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领证了吗？不到年龄，可不给领结婚证的。”我不无担心地说道。
　　“村里开证明了，等年龄到了，再领也不迟。”一条腿撇叉在另一条腿前面的三包子赶紧的接过了话。“俺娘着急，说俺二十七八了，还没娶到媳妇，三个哥哥一连生了七个女娃，镇上搞计划生育的把家里都搬空了，这不，赶紧的给我张罗了婚事。”三包子说了几句，小华就接过话茬来：“咋的你家就只会生女娃呢，包子哥，看俺的，俺一定给你家生个大胖小子，让你娘把手上的那个银镯子也给俺！”
　　“三包子，那你平日里干啥啊？”我站起身来，穿好衣裳，准备去集市上买点菜，割点肉，做几道好菜，好好招待这头一次来矿上的妹妹妹夫。三包子说了，平时嘛，除了种地，就是给人家做小工，谁家盖房了，修猪圈了，干小工，每天也挣十几二十块呢，没啥干的时候，就去镇上爆玉米花卖，也不少挣钱呢！
　　我就打开电视，让他们先看着，背了包走下了楼。我没有直接去菜市场，我绕道去了父亲的住处，这几年，父亲独自过着，父亲喜欢哼唱他的山西梆子，喜欢唱那支“苏三离开了洪洞县……”矿上组织了文艺宣传队，每年春节闹红火的时候，父亲总是画着脸谱，穿着戏服，和一群穿着大红大绿的大婶大妈们一起欢快地扭着秧歌，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学会了踩高跷，那高跷踩起来，你别说，很熟练灵活，父亲露出了久违的笑颜，人群里经常响起给父亲起哄的掌声：“你看那个打扮花里胡哨的老汉，就是景蓉她爸，老头这两年可精神气爽了！”我听了，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小华妹妹突然来访，我心里琢磨，他们这次来干什么来了？小华变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年纪小小的，怎么就结婚了呢？莫非她的遭遇成了把柄，找不上更好的婆家？抑或担心自己再也嫁不出去？我心里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着。
　　“爸，小华来了，还有她女婿。”我对着正钻在厨房里生火的父亲说道。”“小华，哪个小华？我怎么不认识？”父亲一头雾水，莫名地问道。“就是我妹妹，你给了人的小华啊！”父亲手里燃着的柴火烧到了手了，才从惊愕中清醒了过来。“她怎么找来的？”父亲嘀咕着问我。我就说：“爸，你也别做饭了，一会上去一起吃吧，小华说一会还要让我领着他们见您呢！”
　　我在楼道里用心地做了几道拿手的菜肴，山西过油肉是我这几年在虎子饭店学到的，麻辣鸡块也是一道很独特的美味，我特意买了一条二斤重的草鱼，我准备做一道红烧鱼，我拌了青蒜芫荽蛋皮的凉菜，还拌了饵丝黄瓜，芝麻豆角，酸辣粉皮子，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屋子里逼仄的地方展开的折叠方桌占了一大块地方，小华和她女婿就坐在了床沿上。
　　等我张罗好一切，我还买了一瓶上好的竹叶青汾酒、一瓶橙汁饮料。父亲姗姗来迟了，一进门，小华显得很亲热的样子，一点也不显生分，她从床铺上腾的跃起，绕过餐桌，过来就挽住父亲的手臂：“你就是俺爹吧，爹，快坐这儿来！”说话间，父亲就被她拖到了床铺上，一把把父亲摁在那里：“爹，你老喝酒吧，俺来敬你一杯！”小华熟练地拿过酒瓶子，张开嘴，用牙齿一顶，瓶盖子脱落下来，父亲面前就摆上了她失散多年从来没曾谋面的小女儿倒的一杯酒。面前的饭碟子里堆满了小华给夹的菜肴，小华饭桌上丝毫没有拘束，吃起饭来就像自己家里一样。她吃得好香好欢畅。不一会儿，一桌饭就扫荡一空了。
　　“小华，爸对不起你，爸也是没办法，你妈刚没，不得已把你送人了，你可别怨恨爸啊！”父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喝得多了，话语就自然的多了起来，这些年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实在是太多了，好不容易清净了时日，父亲不想有太多的麻烦琐事了，“你姐说了，你这是刚结婚，又第一次回家来，当爸的不能没啥表示，这是二百块钱，就算爸给你置办嫁妆了。”说话间，父亲拿出了一塌子大团结的钞票，递到了小华面前。我看父亲给了差不多两百块的样子，我也就从五斗橱的盒子里把这几个月攒的一些还没来得及存的积蓄拿了出来，数出两百块就只余下一些毛票了，我也郑重其事地放到了小华面前。“小华，你看你结婚这么大的事，姐也不知道，姐也给你二百块，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姐明天带你们逛省城去！”
　　“姐，那太好了，村里姐妹们结婚都要出去旅游呢！那个豁嘴姑娘去年腊月结的婚，她对象还领上去了一趟北京呢！回来还听说，北京能治好她的豁嘴呢，可就是没那多钱，手术费老贵了。得好几万呢！”小华一脸的天真，尽管烫了一个很流行的爆炸头型，依然掩饰不住她满脸的稚气。
　　第二天，我不得己请了假，带着小华和她女婿三包子坐上长途公共汽车到了省城，省城里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一派繁华，走到一所装修看上去蛮高档的发廊门前，打扮时髦，穿着很前卫很时尚的服务员热情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顾客，发廊里橱窗上张贴着巨大的海报，那些明星的发型格外的招人眼，小华就指着一张张曼玉的头像问道：“姐，你看我烫的和她的一样不？我在我们镇上俏女郎店里烫的，花了八十块呢！”小华看啥也新奇，可她不知怎么的，眼里净瞅着那些美容美发的地方，以及抄着各种家乡话的洗头妹。
　　“小华，快走啊，姐给你买身衣裳去，你看你总不能老穿这件红衫子吧，马上天就热起来了，姐给你买身好看的衣服。”昨天送走父亲，我就拐到了虎子饭馆里，虎子脑海里根本没有这个小妹一点印象，我就问虎子拿了两百块钱，我就对虎子说了，不管怎么地也是亲姊妹，不能让她那么寒碜。
　　我就给小华买了好看的淡粉色的柔姿衫和高尔福布料的直筒裤，还给她买了一双半高跟的革皮的凉鞋，从虎子那里借来的两百块只留下了回去的路费。对了，中午的时候，我还请他们吃了两碗刀削面。三包子饭量大，一人就要了三碗，五碗面，花了二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