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二十三)
作品名称:伤痕 作者:云之恋 发布时间:2015-02-15 17:00:00 字数:3449
(三十六)
每天清晨六点,是我准时起床的时辰。天色蒙蒙亮,孩子们还在甜蜜的梦乡,刚子出车很早,我就跑到厨房,给刚子做一碗热气腾腾的刀拨面,刚子非常喜欢吃我做的刀拨面,我拨出来的面条一入锅中,根根晶莹剔透,鱼儿似的在水中跳跃,清汤面条,荷包鸡蛋,碧绿青菜,香油烹制,整个楼道里都飘拂一股油泼面的葱香味儿。然后给孩子们煎两个鸡蛋葫芦饼,我就开始收拾,矿区的单身公寓,这两年住满了新婚的夫妻,用红砖切成的楼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那不甚高的电线上也有成片的绿荫耷拉下来煞是好看。人们居所狭窄,窗户上都安装了探出几尺深的铁栅栏,上面堆积了成捆的大葱,以及各种咸菜坛子,干瘪的白菜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没了半天绿气,变黄的菜叶卷曲着,恹恹的无精打采地斜立着。刚子用铁皮焊制了一个大盒子,恰好把这一切搁置在铁皮盒子里面,余下的空地,我就养了一些花花草草,文竹的纤巧,吊兰的婀娜,常青藤的一片妖娆,使得来来往往的人总在楼下驻足观看。
这一天是虎子出狱的日子,我把孩子们送进了幼儿园,特意和领导请了假,陪小凡一起去接虎子,四年零八个月的刑期,对我们一家来说显得无比的漫长,我这个当姐姐的,四年来跑省城足有跑了十来趟,小凡出了门进了城东南找不到西北,一个人总也不肯去,小龙毕业留校当了老师,和教导主任的女儿处上了对象,小龙就让我格外的省心了。
“小蓉姐,你快点,再迟我们就赶不上公共汽车了!”小凡抱着儿子枭雄,在楼下仰头喊我。我从窗户铁栅栏望去,小凡还穿着那身保洁员衣裳,汾西煤矿的标签很是扎眼,一身蓝哇哇的肥大衣服显得小凡看上去是那样臃肿。我穿了一件长过膝盖的白色风衣,脖子里系了一块藕荷色的方巾,头发顺滑地垂在肩头。我提了包,蹬蹬蹬走了下来:“小凡,我给你的那件风衣呢,你咋没穿呢?”我一看小凡的一身打扮,就不屑地说道。
“姐,这样穿着舒服。”小凡不以为然的说道,脸上明显的有着生孩子烙下的雀斑,像一些麻子一样彰显着。“你看你,去省城接虎子,虎子看着你这样,会嫌弃你的。”我赶紧地催促小凡去换身衣裳去,小凡说,来不及了,公共汽车就快开了,我也就只好作罢。
虎子看上去成熟多了,几年的牢狱生活,让虎子学会了思考和选择,虎子见到儿子,露出了少有的兴奋,把儿子架在脖子上,快活地笑着,可看到小凡,却并没有太多的惊喜。一路上,虎子很少言语,眼神中流露出很多的伤怀和无奈。“姐,我回去工作肯定是没了,尽管是挖煤的井下工,可我早就被矿上开除了,我回去干啥呢?”虎子不无担忧地说道。
“要不你开个小饭馆吧,矿上的人这几年有点钱了,市场上明显的繁茂多了。”其实,我和刚子早给虎子备了一些钱,快三十的大男人了,总不能让小凡靠打扫卫生养他吧。于是,回到矿上的虎子就经营起刚子给找的一处地理方位极为繁华的小饭馆。
小饭馆开业了,虎子在矿上虽说是坐过牢的,但人们都知道虎子是过失伤人,品质上是很不错的,光临小饭馆的顾客还真不少。起初虎子就卖一些简单的早餐,比如油条豆腐脑什么的,后来,虎子就雇了一位小厨师,卖开了炒菜,地道的山西过油肉,很具招牌,每天的生意很红火,饭店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叫得很是响亮,也很温馨——“幸福人家”。饭店的对面开了一家“丽丽发廊”,发廊的老板是一个长得格外高挑的时髦女人。人们从发廊的名称上猜得出她叫丽丽,丽丽初中没毕业,就出去学了门烫发美发的手艺,你还别说,这丽丽的手艺可是不一般了,她烫出来的发型就是好看,有着不一样的风味,矿上的姑娘媳妇看了她的模样,都纷纷来这里烫发,八十元的烫发,很多女人慷慨的从兜里拿了出来,丽丽浓妆艳抹的俊俏脸蛋上,总飞扬着轻佻妩媚的笑容。最为撩人的是丽丽穿了一条紧绷绷的黑色脚踩裤,使得她的身姿一览无余地展现了出来,那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以及高过膝盖的皮靴,使得丽丽成了矿上的头牌姑娘。发廊里有一台三洋牌双卡录音机,每天天刚亮,发廊里就响起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迟志强一首风靡的《愁啊愁》总是让虎子怔怔地愣神。“愁啊愁,愁就白了头。自从我与你呀分别后,我就住进监狱的楼,眼泪呀止不住的流,止不住的往下流,二尺八的牌,我脖子上挂呀,大街小巷把我游。手里呀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监狱里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呀……”
有一天,小凡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得来找我,我诧异地问小凡这是怎么了,赶紧地拿着毛巾给她拭泪,小凡泪雨滂沱中,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虎子和对面的妖精好上了,不要她们娘俩了!小凡哭得更加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个没良心的,我苦苦等了他近五年,他竟然不要俺们了,我不活了!”小凡披头散发,两只眼睛哭得像樱桃似的,我不知怎么去安慰她,虎子是我亲弟弟,小凡是我的好朋友,我该怎么劝解呢?“小凡,你先别哭,我去问问虎子,看虎子是咋想的,你这样哭得死去活来的,没啥用的。”我就去了虎子的饭馆,我看见虎子正系着围裙在厨房收拾着一条毛茸茸的小狗,小狗的黄皮毛正撕了开来,露出了粉白的皮肉,吓得我不由的后退了几步:“虎子,你这是干啥呢?”虎子说:“这是狗肉,我最近在卖狗肉,下井的兄弟们常年倒班,井下潮湿,都得了胃病,这狗肉暖胃,生意可好了。”正说着,饭店里屋的门打开了,丽丽从里面睡意惺忪地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镜子前,旁若无人地拿出了化妆盒,一阵涂抹,镜子里看到了一张白骨精一样惨白的面孔,然后,她拿出了眉笔,把眉毛轻轻一挑,眉毛便有了几分灵动的色彩,轻薄的嘴唇上涂了一层口红,这红唇皓齿,说得可能就是这般姿色吧,那自然的波浪卷被她随意的盘了一个发鬏,看上去像正在抽穗的勃勃生长的卷心菜,丰满而充满时代的蕴味。
“姐,你来干啥?是不是小凡说啥了?”虎子停了手里的活,解下了身上的围裙,在水管子下洗了洗手,就靠在了门框上,不紧不慢地问道。“姐,你要是来劝我和小凡和好,那你就走吧。”虎子不客气地向我下了逐客令。“姐,原来你就是小蓉姐啊!真是一个大美人啊!虎子常说姐这好那好的,原来姐真的好的没法形容啊!”在镜子前半天修饰不完的丽丽蹬蹬的走过来,亲热地拉住了我的手臂,眉色飞舞地说着,举手投足间,尽显无限风情。我把丽丽的手放了下来,这是一双保养极好的白嫩的纤长的手,和小凡粗糙干裂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小凡和虎子,他们有过真正的爱情吗?虎子在缺失母爱中长大,是不是一点女性的温暖让他见长的男性心灵饥不择食,荒芜中接受了善良的小凡?我无从知晓。“那么,虎子,你打算怎么办啊?”我忧心仲仲地问到。“我养孩子,让小凡重新嫁人吧,反正我们也没领结婚证,婚事也没办成。”虎子不温不火地说着,“虎子,没这么简单吧,你就从来没喜欢过小凡吗?小凡会受不了的,她要寻死觅活的,我们可没办法收场啊!”我不无担心的对虎子说道。
“姐,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像小凡那样善良朴素的女人,我丝毫没有一点冲动的,和她在一起,不由的反胃,更别说激情泛滥,那几年我不太懂,但我晓得的,晓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不想半辈子活了个稀里糊涂,我想为自己明明白白的活一回,反正牢狱我也算是为小凡坐的吧,也算对得起她了,姐,你去告诉她吧,要什么,我都给她。就是不能和她凑合着过了。”虎子一边吐出浓密的烟卷,一边坚定地说道。
我无奈地走出了虎子的“幸福之家”,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对小凡说,小凡会明白吗?小法接受的爱情婚姻理念是什么呢?小凡只会说她的苦处,辛辛苦苦扫街道,打扫厕所,一个人带孩子,风里来雨里去,受了莫大的辛苦不说,反倒要这样被人一脚踹开,小凡只会说虎子是陈世美,变心了,被狐狸精勾引了,迷惑了,可小凡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那种叫做彼此的欣赏和灵魂的抨击,和小凡说,小凡能听明白吗?
我只有不断地劝慰小凡,可小凡依然闹得满城风雨,有一天,我带了一些水果去看小凡,小凡和我住在前后楼上,离我不远的,我听说,虎子和那个叫丽丽的已经同居了,她们计划着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在“幸福之家“办一场婚礼。我担心小凡会出什么事,我就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小凡的住处,一推门,把我猛地吓了一跳,一个人吊在了半空中,我赶紧地大声呼救:“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楼里立马就涌来了一群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小凡救了下来,有人掐人中,有人揉胸脯,有人倒来了水喂,我只管抱着小凡使劲地哭叫着:“小凡,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孩子咋办呢,你咋就这么傻呢!小凡,你快醒醒,你这是干啥呢?你不能这样啊……”我疯了似的一边哭,一边数落着她。
小凡一哭二闹三上吊,所有的办法使尽了,也没能阻挡虎子和丽丽如约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