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太奶现身说法 皇后婆同病相怜（一）

　　王政君被选为太子妃，只有一夜的欢愉。但还是被当做死鬼司马良娣的替身得到的。她入宫前的理想一下变得茫然起来。常常为自己的处境伤心的落泪，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一切。以前，她可以去找白弟尘排解迷惑和疑难，现在白弟尘成了傅瑶的猎物。对自己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热情和暗恋，但她不怨恨白弟尘，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人家白弟尘。
　　她想找太皇太后上官小妹和婆婆王皇后倾诉三年来独守空房的寂寞和痛苦，她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她们能让太子刘奭喜欢自己吗？她们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吗？她们能给自己指点迷津吗？再这样熬下去她会崩溃的。
　　终于有一天，她下定了决心，选择了一个最宽松的时间，带上她那两岁的宝贝儿子刘骜，先去了长乐宫上官小妹太皇太后那里。她要向仅长她十八岁的上官皇太奶倾诉苦水，以缓解将要崩溃的心。
　　上官皇太奶一看王政君那张忧伤的脸，就知道她心里有多少苦水要倒。不由的眼眶湿润了，伤感地说：
　　“耐得住寂寞，才能成就正果。说起来很容易，可心上插着一把刀，难忍着呢！可是，难忍也得忍！不忍就没有出路！”
　　王政君说：“皇太奶，我真的不想活了！”
　　上官皇太奶说：“你的处境比哀家当年强百倍。一开局你就赢了关键的两盘棋：一个是你被选为尊贵的太子妃，不管别人怎样说，反正是太子指定的，又没谁去强迫他；二是你生了一个让宣帝满意的第一个皇孙。按照汉朝长尊有序的祖制，你已经赢了。以后的问题是你如何把握，不丢失你赢来的这两盘棋，你将永远都是一个胜利者！一个真正的胜利者！哀家就不同了。”
　　上官皇太奶叹了一口气，说：“哀家六岁就当上了八岁即位、当时也只有十一岁的孝昭皇帝刘弗陵的皇后。小孩子哪懂男女之事，他只是一个比哀家大五岁的小男孩，有时还尿床。哀家更是连裤子都还不会穿。这些都是根据大人们的需要安排的。我的外祖父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我的祖父是上官桀，我的父亲是上官安，他们也都是将军。我的母亲是霍光的大女儿。我的祖父和父亲，就通过昭帝的大姐鄂邑长公主，把我收入后宫，不久即立为皇后。”
　　上官皇太奶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了出来，难过地说：
　　“权欲是魔鬼，它能让人变得疯狂。祖父和父亲他们都位居将军，又恃哀家的皇后尊位，就开始跟我外公霍光争权夺利。后来还竟然联合鄂邑长公主和燕王谋反，事情败露，上官宗族遭到诛灭。哀家当时年幼，又没有参与谋反之事，再加我是霍光的外孙女，就没有被废黜哀家的皇后尊位。”
　　上官皇太奶掏出手帕轻轻沾了沾眼泪。又说：
　　“上官家族除了哀家幸免于难，孩牙不剩，惨状目不忍睹。可是，当哀家刚刚十五岁的时候，我二十一岁的丈夫昭帝突然暴病而亡，连句话都没来得及给哀家说就倒在了御厕里。对于他的死我有一种预感，不管御医们怎样说的头头是道，那都是为了遮掩世人的耳目。我知道这是权力在作祟的结果。我的丈夫昭帝他很优秀，身体也很好。他二十一岁了，能亲理朝政了。原来的辅佐大臣不能再像原来那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与顾命大臣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就在他死前的一两天，他闷闷寡言，心思很重。哀家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他说都不是，是因为朝政上的事。朝政上的什么事？肯定是要他命的势不两立的事。要不然他不会突然死在御厕里！大概是我发育尚不成熟，我们虽然也有房事，但却没有留下子嗣。这时候我才隐约感到作为皇后，如果生不出儿子来，好像是汉室的罪人一样。为了继承帝业，我外公霍光和大臣们商量，让汉武帝刘彻的孙子昌邑王刘贺继任。哀家被称为皇太后。成为历史上年龄最小的皇太后。”
　　上官皇太奶说着，不由的笑了笑。又说：
　　“谁也没想到，刘贺是个混混。胡作非为，不正干。在给昭帝守孝期间，刘贺竟然是酒肉歌舞不断，而且还女色不禁，掳掠民女，淫乱汉昭帝先前的侍女，二十七天内他命使者持节，从各官署征调供自己享用的物品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次。朝野上下震惊，于是，我的外公霍光就让已是皇太后的我，下诏令废黜了在位二十七天的昌邑①王刘贺。”
　　上官皇太奶又感慨地说：“昌邑王刘贺被废以后，我的外公霍光就召集朝中大臣开会讨论新皇帝的人选，议来议去，大家都觉得戾太子刘据的孙子刘病已堪当大任。汉武帝在世的时候，曾有诏让掖庭负责抚养刘病已，此时刘病已正好十八岁。于是哀家就下诏一个字‘可’。当然哀家这诏是外公霍光让下的。那时哀家才十五岁。”
　　上官皇太奶说着说着大笑起来：“那个刘病已就是当今的皇帝、您的老公公刘询。论辈分他比昭帝整整小两辈，这样他就得叫比他还小三岁的哀家皇奶奶。哀家成了历史上年龄最小的太皇太后。”
　　上官皇太奶长叹一声说：“只有十五岁的哀家，已经做了九年的皇后，二十七天的皇太后，紧接着就做了宣帝的太皇太后。”
　　停了很久的时间，上官皇太奶又长叹一声说：“我的丈夫昭帝刘弗陵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他是汉武帝刘彻最小的儿子。他的母亲钩弋夫人是武帝的爱妃，据说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他，大臣们都以为是尧帝降生，纷纷恭贺汉武帝。汉武帝因为是老年得子，更是爱不释手。汉武帝死前，准备立刘弗陵为太子，但是，他为了防止‘子幼母壮’、‘主少而母壮，独居必生淫乱’和外戚专权的事情发生，他就残酷的、又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钩弋夫人生活不检点，处死了钩弋夫人，然后请得力大将霍去病的异母弟霍光为首辅、匈奴人金日磾为次辅、我的祖父上官桀为佐将军、桑弘羊为理财大臣来辅佐昭帝刘弗陵。汉武帝死后，刘弗陵在大臣们的拥戴下登基即位。”
　　上官皇太奶像在讲一个动听的故事。她说：“我的丈夫刘弗陵登基时只有八岁，对世事未谙。于是大臣们商量决定，由昭帝的大姐鄂邑公主养护昭帝，并以昭帝的名义下诏，尊鄂邑公主为鄂邑长公主，让她入住皇宫，养护昭帝。”
　　上官皇太奶想了想又说：“这皇位本来不该有刘弗陵继承的，因为他还一个大哥刘据，是汉武帝的第一个儿子，汉武帝特别喜欢他，六岁就被封为太子。刘据的母亲是卫皇后卫子夫。刘据比刘弗陵整整大三十四岁，刘据死的时候，刘弗陵才两岁。”
　　王政君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见上官皇太奶的嘴不再动弹，于是问道：“刘据年轻轻的怎么就死了？”
　　上官皇太奶叹了一口气说：“有一次，太子刘据的家人驾驶马车在御用驰道上奔驰，江充按照当时的规定，将他们抓了起来。江充是汉武帝亲自委任的直指绣衣使者，专门负责京师的治安工作。刘据害怕父皇刘彻对自己心生不满，于是就去找江充求情，不让他把这件事上报给父皇。可是，江充却一五一十地向汉武帝汇报了此事，并且得到了汉武帝的夸奖。”
　　上官皇太奶说着说着变得非常气愤起来，说：“征和元年，汉武帝年事已高，已经当了三十年太子的刘据早晚要继承皇位，如果刘据登基做皇帝，一定会找江充算账。这一点江充心里非常明白，他要先发制人。开始利用巫蛊来陷害卫子夫和刘据母子。汉武帝此时被江充搞得疑神疑鬼，认为到处都是用于巫蛊的木头人。江充猜透了汉武帝的心思，就说宫中有蛊气。于是就带人在宫中乱挖乱刨，汉武帝不但不制止，反而派韩說、章赣、苏文等人帮助他。江充挖到太子宫中，挖到了桐木做的木头人。当时汉武帝正在生病，在甘泉宫避暑，只有皇后和太子在宫中。太子问内史石德如何应对，石德因怕受牵连被杀，就对太子说：‘此前丞相公孙贺父子、两位公主及皇后的侄子卫伉都因为巫蛊被杀，现在我们也说不清楚，况且皇帝在甘泉宫养病，无法向他报告，甚至不知道他的死活。而奸臣如此猖獗，太子不记得秦朝扶苏的事了吗？石德这番话的意思，扶苏本是秦始皇的继承人，却被奸臣所害，现在你刘据如果不起兵反抗，很有可能成为扶苏第二。”
　　上官皇太奶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说：“石德这番话听似很有道理，但是扶苏应当起兵，而你刘据不应当。因为扶苏手握三十万大军，又有名将蒙恬帮助，杀赵高夺天下易如反掌。而你刘据呢，手下也只不过是一些东宫卫队，带着他们造反，岂不是以卵击石，必败无疑。但是刘据在恐慌之下竟然同意了石德的说法。”
　　上官皇太奶大概说的有点口渴，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征和二年七月，刘据派手下冒充使者收捕江充等人，韩说认为使者是冒充的，结果被杀。刘据平时也养了一群武林高手，也并非是打无准备之仗。章赣带伤突围，逃到甘泉。太子刘据分发武器，通告百官，江充谋反。刘据抓住江充以后，大骂江充，‘你这个赵国的奴才，扰乱了赵王父子还不满足，还要扰乱我们父子！我岂能饶你！’说完就亲自杀了江充。可惜天下的事全在一个‘理’上，尽管刘据有一百个正当的理由杀死江充，但大众仍认为刘据是聚众谋反。因此，刘据与丞相刘屈氂大战一场之后，不得不逃出长安。”
　　上官皇太奶停顿了一下又说：“汉武帝知道了这件事，非常震怒。群臣也不知所措。这时候有一位老人上书汉武帝，为太子刘据辩护。认为太子只不过是盗用了父亲的军队来除掉奸臣，并没有什么险恶的用心。这时候汉武帝才有所感悟，但仍旧在搜捕太子。刘据在泉鸠里这个地方被包围，估计跑不出去了，于是上吊自杀。”
　　上官皇太奶看了看王政君，意味深长地说：“后来汉武帝发觉巫蛊的事情大都是假的，田千秋也上奏章为太子鸣冤，汉武帝便提拔田千秋为丞相，灭了江充的三族，把苏文烧死，就连当初奉命在泉鸠里抓捕太子刘据的人也被灭族。并建造思子台，天下百姓无不感到悲伤！”
　　上官皇太奶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不管他汉武帝做了多么真诚的忏悔，也不管他建造了多少思子台，也不管他下了多少分《罪己诏》，可是，他从小就非常疼爱的儿子刘据再也活不过来了。太子刘据的死，是他做皇帝的父亲刘彻间接杀死的。刘据就是当今的皇帝刘询的爷爷。”
　　上官皇太奶看着一脸茫然的王政君说：“知道哀家为什么给你讲这些故事吗？”
　　王政君摇摇头。
　　①昌邑：今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