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作品名称:南果河 作者:红色 发布时间:2015-02-11 14:05:27 字数:5671
扎巴奴、巴嘟和扎裴回到老鹰寨,就开始着手他们的计划。他们计划先让巴嘟混进他们的队伍,首先看看扎巴奴的女儿是否还活着,活着的话先稳住他们;其次是,找个机会把扎巴奴的女儿救出来;最后,如果是有机会就把抢扎巴奴女儿的那个土匪杀丢。计划的具体执行者就是巴嘟了,由于他是一个土匪不熟悉的外来人,更容易使土匪掉以轻心。
巴嘟,勇敢的巴嘟就这样出发了,带着全村人的希望,带着扎巴奴夫妇和其女婿的期望。大家都知道他这一去生死未卜。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血气方刚,就这样在老鹰寨的乡亲们的眼光里逐渐小去,最后消失在田间小路的尽头。
村里人的心情非常沉重,是啊!那个外乡人巴嘟,以前我们总是嘲笑他是胆小鬼,其实就因为他是外乡人,本地人才会以胆小鬼的称号来侮辱他,以侮辱他来取乐。原来真正的恐怖站在面前时,那些取笑他为胆小鬼的人才是真正的胆小鬼,他们没有巴嘟的勇气,他们失去了往日打击巴嘟时的口若悬河,变成了一只只就像刚刚受到惊吓的小鸟,萎靡不振。只有巴嘟这个年少的男子汉真正的站了出来,成了老鹰寨人们的一根顶天立地的大柱子。天要塌了,巴嘟就是那个顶天的人。他给老鹰寨的人们的是一种震撼,一种无声的震撼,一种心灵的震撼。
夜像一块黑色的幕布,笼盖了大地,伸手不见五指。巴嘟拿出早以准备好的竹火把和洋火柴,颤抖的双手迟迟没有去点亮火柴。点亮了火,他们就能发现自己,以后的命运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了。至少可以说是一支脚已经伸到土匪窝里,接下来是被他们处死,还是混进他们的队伍都不确定。巴嘟不知道自己今夜为什么会想这么多,这样的思考在巴嘟以前的岁月里不曾有过,巴嘟的心情非常沉重。他可以一跑了之,但是想想娜姑的母亲那失去女儿而红了的双眼,那双很像自己母亲的眼睛,真的于心不忍。
巴嘟最后还是点亮了火柴,用火柴点亮了手中的竹火把。火把的火照亮了巴嘟走向土匪窝的小路,巴嘟抬出腿跨出了第一步,走向救娜姑的不归路,走向不能预知未来的路。
土匪们看到了远处的火光,就像一只萤火虫,逐渐向土匪窝过来。众土匪一看就知道这个人这么晚了还敢在山上点火把,肯定是个外乡人。如果是本地人,这么晚,绝对不敢边赶路边点火把,这样就是送羊入虎口。只有不了解这里情况的外乡人才会边赶路边点火把。
土匪们活捉了巴嘟,众土匪们围了过来。
黄义发:“你是哪里来的人,这半夜三更的在荒山野岭搞走的,胆子不小嘛,你就不怕豹子老虎把你抬克?”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家是哪里的,我爹我妈在我小小的时候就领着我到处打短工,经常换地方,他们也不和我说他们是哪里的!”巴嘟回答道。
“哦,么咋个会只有你一个人诺?你从什么地方来的!?你要到什么地方克?”黄义发又问道。
“我是从佛海坝子来的,我爹妈今年着痢疾死掉,现在我孤身一人,克什么地方还不知道。我想顺着这条路走,路上有寨子我就看看瞧,给有人家要小工,要小工么我就帮帮忙,做什么都可以,给口饭吃就得了。我也不有家,什么东西也没有。”巴嘟答道。
“我们这个地方豹子、老虎多你晓不得?一个人!你怕是活得不耐烦啰,给是嫌自己命长。你妈的,小鸡巴娃娃是!你大爷我还以为有油水可以捞!小杂种!半夜三更的打扰我快活!搞得我伤筋费神的,死你妈的!你给相信我把你杀丢!”被扫了兴致的黄义发对巴嘟骂道。
“大哥,对不起了,我晓得错了,大哥你不要发火!真的对不起!我又晓不得你们在这里。”巴嘟不停的道歉,希望得到黄义发的原谅。
“对不起你妈的!杀丢!”黄义发骂了一句又拿出自己的手枪顶在了巴嘟的头上。
巴嘟忽然感觉自己就要死了,看来混进这群土匪的队伍是没有希望了。他哭着向黄义发哀求道:“大哥,你就给一条活路吧,我又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你可以让我帮你们做事情,我愿意服侍你!”
“你妈的,胆小鬼,给会做菜饭?”黄义发问道。
“会,大哥!做饭菜我最拿手啰!”巴嘟急急忙忙的说道。
“你会,哦,好嘛!以后你在我们这里煮饭、做菜给你的大哥们吃!”黄义发说道。
巴嘟急急忙忙的点头示意:“恩!恩!是的,大哥!我专门为你们做菜!”
“你跟着你大哥我这里么,比你出去当小工好几百倍啊!做小工人家又不给工钱,吃饭还要看人家的脸色。你看我这里,酒肉我这里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你吃得了多少有多少!就是不有一个会做菜的!现在赶忙克做克,给你这些大哥们做下酒菜!好好做!做不好吃我会把你腰都剁成两节!”黄义发说道。
“是的,大哥,我现在就克做菜克!”巴嘟怯怯的说道。
押着巴嘟的那个人放开了巴嘟,便领着巴嘟向火塘上走去,准备让巴嘟做菜。
“大哥,一个不熟悉的人,晓不的他是哪里来的,你敢吃他做的菜,最好不要乱吃,万一他下毒,咋个搞!”二当家罗民安向大当家黄义发说道。
“妈的,贺建乡的这些寨子的人哪个我们不熟悉啊,这个人么一看就不是着附近寨子的人。老外地么,一不高兴就杀丢了么。老外地人不会有那个胆量,你放心啰!不要当心那么多!你叫一个人看着一点就可以了!”黄义发说道。
“是的!大哥!你完全放心,我会叫一个人看着一点!”罗民安说道。
“兄弟们,我们继续喝酒,不醉是睡不着觉。好好的喝,喝到头晕晕的才好睡,才舒服!这次么有个做菜的啦!试试瞧新口味!”黄义发和众兄弟说道。
巴嘟的做菜手艺确实不错,得到众匪的一致认可,都夸赞不已。那一夜,巴嘟也被那些喝得高兴了的土匪叫去和他们一起喝,巴嘟不敢推却,本来就不胜酒力的巴嘟和这些老酒坛子喝,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嘛,没有几个回合,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巴嘟脑袋已经一片空白,分不知道世间为何物!就这样倒头便呼呼睡着了。
巴嘟就这样混进了土匪的窝里,看似有很多的偶然性,其实土匪们哪里知道这是有计划的行动,复仇的种子已经种进了他们的中间。巴嘟看到了娜姑。她那黑色的民族服装已经黑里有一点泛黄,上面粘满了许多黄泥。她一只手紧紧的捏着黑裙子,一看就知道,她手捏着的地方,已经是被扯开了的,她捏着裙子是不想让自己的大腿露在外面;头发乱的像草垛一样,在后脑勺上用藤子扎了个马尾,所以她脸并没有被头发遮住。两眼的眼光是那么的疲倦,又透露出一丝丝的恐惧,显得非常的呆滞,只会看着前方。
巴嘟感觉有一股股热流涌上心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的激动,也有一种愤愤不平的冲动,他恨透这群没有人性的土匪,恨不得把他们全部用斧头劈死。这些土匪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一点点人性,人性在他们那里并不能当饭吃。他们占着自己有武力,为所欲为。即使有人性他们也会让自己脱去人性,他们认为人性没有了,才会是一个有出息的土匪,也就是这条道上说的“毒”,其实就是“狠”的意思。出来混这条道,如果你不“毒”,你就抢不到东西,你就无法立足。干这种无本的买卖,就是下得了手,不心狠手辣,人家是不会送上门来的。
甲长扎巴奴夫妻和他们的女婿,那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心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甲长的妻子更是双眼已经肿的像核桃一样,几次晕了过去。每次醒来嘴巴都喋喋不休,念着听不太懂的像咒语一样的语音。大家都悬着一颗心,都可怜这个母亲。这个母亲有五个小孩被痢疾相继夺去了生命。苦命的母亲,唯一剩下的一个女儿是他们夫妇的希望了。大家始终放不下心来,娜姑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大家都期盼着娜姑和巴嘟同时出现在寨子脚下梯田中的小道上,健健康康的活着回来。老鹰寨的人都在为娜姑和巴嘟祈祷,保佑他们还在世上。
娜缇的爸爸领着刀庆安,刀庆安背着背袋,手里提着一只公鸡。他们来到了寨子边上的泉水旁边,这个泉水是有半个寨子的人在用。因为寨子的两边都有泉水,所以一半的人家用这条泉,另一半的人家就用另一条泉。娜缇的父亲领着刀庆安顺着泉水上游方向走去。刀庆安在娜缇家里做帮工,人高马大,力气很是了得,做事较为细心,虽然很多事情做起来不是那么的顺手,但是勤勤恳恳,给人一种很放心的感觉,总是任劳任怨。娜缇的家人现在都把刀庆安当做自家人看待,娜缇的父母心里其实早就暗暗把娜缇许给了刀庆安,这样就可以了却一桩心事,娜缇已经是个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了,都老大不小了。
娜缇的父母从娜缇把刀庆安领回来的那天就看出娜缇也喜欢这个外地来的小伙子。娜缇的父母没有把一个儿子养大过,老两口前前后后一共生了十三个孩子,七男六女,都很小就夭折了。寨子里每年一到了夏秋季就要有一拨人得病,然后几乎隔几天就会死一些人。可以说得了病就意味着要死去,草药在痢疾之类的病前是不堪一击的。
刀庆安和娜缇的父亲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很大的一棵树,至少要五个人才能环抱过来。这棵大树长在小山坡上,树的四周没有什么小草,很显然这里经常有人来。树根的右上边有两个分开但相对的石头,中间有一条很大的缝隙。娜缇的父亲拿过刀庆安手中的公鸡,把它杀了,然后把血滴在大树根上和石头上,嘴里念着拉祜人的咒语,咒语不是很长,其实也就是一两句拉祜话,又从刀庆安的背袋里拿出几把米在树的四周撒撒,就算完事了,他们又默默的往回走了。
“哎!我是来祈祷娜姑和巴嘟能平安回来,他们都是苦命人!娜姑么她爹妈就只养活她一个,就像我家娜缇一样,生那么多就只活一个。她如果不在了,说句实话他爹妈肯定也是要死啰,一家人就这样灭完了。我们两家情况差不多一样,我是看不下去,所以今天才来这里求求山神帮帮忙,把他姑娘娜姑找回来,给他们全家人团聚!巴嘟么其实还小,就只有十八、九岁,他们一家前两年才从其它地方搬来,具体什么地方搬来也不知道。去年爹妈两个同时得痢疾么死丢了,他是孤儿一个。他这回混进土匪,如果一不小心他被杀死了,他家也是一家人都灭了!”娜缇的父亲感慨道。
“阿爷(是叔叔的意思)!我们这个是为他们祈祷!我想么,山神咋个说都会帮他们的,让他们两个好好的回来,他们家是那天晚上太疏忽啦,可能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没有来得及躲,才会被抓着!”刀庆安说道
“是了嘛!如果我家娜缇被抢了么,我怕是活不了五、六天就死了。一会儿回到了家,把这只鸡煮出来,我要看看鸡卦,看看瞧娜姑和巴嘟给还活着!”娜缇的父亲吩咐道。
“嗯,阿爷!回克到我就把鸡整出来,到时候你看就是了!”刀庆安回答道。
他们回到老鹰寨的时候天已黄昏,无限美好的夕阳那是表面的,其实这是一道残阳,是的,这是一道血红的残阳,太阳就要下山了,黑夜就要来临,不用多久就是黑夜。
老鹰寨的人对黑夜是恐惧的,黑夜到来,他们不敢在家里,而是躲到寨子边上的树林里,草丛里。土匪是他们的噩梦。
刀乡长骑着他的高头大马来到了老鹰寨。一个人在前面为他牵着马,后面跟着五个扛枪的小伙子。老鹰寨的人们看到了他进村,个个目光呆滞的看着他。一位祖辈上是从摆夷地区来的老贵族,他身上没有一点老摆夷的气息,但这里的人对他也没有多大的热情,大家都知道他虽然为这里尽着自己的力,可怜的是效果甚微。
大家都只是想听听他带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出于好奇而已,至于其它的什么好消息,老鹰寨的人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不出意外的话基本就是出钱出力。最明显的实例就是,刀乡长从外面汉族地区请来了几个教书先生,他对乡里的人们说,读汉字多好多好,一开始大家都还愿意,后来叫大家出钱出力,就少不了怨言。他组织整个乡里的人出力盖了几间木头房,然后叫每家有孩子的至少要有一个去读书。孩子们读书每个半年要交一次白花花的银子,很多拉祜人是持怀疑的态度,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情愿。可以说是在这个地方是没有人理解他的前卫,他知道现在老百姓需要的不是读书识字,而是太平!他明白对于太平自己有心而无力,自己能做的就尽量做吧。
刀乡长进了扎巴奴的家,他看到这里的一切失去了生机,悲伤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一股要让人窒息的感觉在心头使劲的翻涌,就像一块肥肉油腻的卡在了心头,憋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的心里是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口和扎巴奴说明这没有意义的结果。
“刀乡长,你老来了!”甲长扎巴奴不知是被刀乡长的到来而感动还是为女儿的不知死活而悲伤,说着话垂下头忍不住哭出了声音。他抖动着身体,并不断的抽泣。
“是啊!巴嘟给是混进克他们中了?现在给听说你女儿咋个样了?”刀乡长问道。
“是啊,克是克了,不过晓不得给混进克了,巴嘟和我女儿是死是活也晓不得,现在消息也没有。”扎巴奴说道。
“哎!县上这边现在人手太少了,总共只有十几个人,好几个还是读书人,拿什么抓土匪啊!这个国民党现在在打战,不要说往我们这边派人,他们打战人不够,钱也不够,我们还要送克好多人,交好多钱克给他们打战,县上是真的没有办法啊!县长也说只有我们自己看着办啰!能杀就杀,杀丢的土匪,要把他的头割下来,送到县城那里挂起来,给那些赶街的人看,土匪的下场!杀鸡给猴看!”刀乡长说道。
“是啊!外面来的人也是这样说!中国现在到处打战,人死的到处都是,数都数不清,血流成河,我们这里他们肯定顾不上啦,真的是只有我们好好商量一下,然后把他们该杀的杀丢。”扎巴奴说道。
“是啰,我相信巴嘟活着,他肯定救得出你姑娘,你不要急,先给他们出来了再说。不会有多久我要组织我们乡里的能打架的人克干他们,不除丢他们不行啊!今年收福寿膏的人已经有一两批在临江县城了,不除丢这些土匪,我们的福寿膏就卖不出克,我们的财路就不通,财路不通么,有一些今年不有种粮食的那些人要饿肚子啰,到时候这些人又克当土匪么我还不疯了,所以不得不趁早搞丢这些土匪们。”刀乡长说道。
“这样也可以,这样做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了。不这样做也不行,不过人给叫得起来就晓不得了!”扎巴奴说道。
“肯定叫得起来,叫到的人必须克,不准找借口就可以了嘛!这种事情咋个能躲避,哪个的不是人命,再说土匪除了对大家都很好!”刀乡长说道。
“是!是!刀乡长,到时候么我们甲肯定克。”扎巴奴说道。
“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哦!到时候如果巴嘟和你女儿回来了,你领着巴嘟来我家,我会奖给他一头牛或者是马,随他挑!”刀乡长说道。
扎巴奴留刀乡长在家里吃饭,刀乡长委婉的拒绝了扎巴奴的挽留,匆匆告别后,就骑着自己的高头大马带着他的保镖们走了,回贺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