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莲花开》（十一）歌师八婆

十二歌师八婆

在古籁村，石莲有事没事总爱到群众家玩。特别爱去歌师八婆家玩。为什么石莲爱去跟歌师八婆玩呢？因为她想听她唱歌。说起歌师，谁都知道是就八婆。这是古籁村方圆一百几十里都知道的。那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的。八婆的歌传遍周围的圩镇和乡村。她的歌简直是家喻户晓，人人会唱。
要是有人问起八婆为什么被人们称为歌师呢？那是因为八婆爱唱歌，而且出口成歌。所以人们就称她为歌师。要是有人问起，八婆怎么能成为歌师呢？这也不奇怪，因为八婆出身贫穷。俗话说，穷人生来爱唱歌。八婆从小爱唱歌。歌唱多了自然会出口成歌。能出口成歌者，自然被称为歌师了。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奇怪。石莲爱去跟八婆玩，与其说她是爱听八婆唱歌，不如说是石莲想知道八婆的传奇人生。究竟八婆有什么传奇人生呢？她是何许人氏？说来话长。八婆出生在一个边远的南方山城，街上的一个贫穷家庭。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她排行最小。八婆很少跟人谈起身世。石莲多次“采访”她都被拒绝。后来石莲跟八婆聊得多了，八婆对这个瘦弱女子就没有什么避忌了。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接触多了，石莲的真诚打动了八婆。八婆知道石莲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她和她终于成了亡年之交。不说就不说，一说没个完。八婆关于自己的身世和人生经历对石莲一点也不隐瞒。
八婆说，她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多，从小就没进过学校读书，大字都认不得一个。八婆边说边叮嘱石莲千万不要见笑。其实，石莲怎么会笑话她呢？像她那样的穷苦女性，不识字的大把多。况且这又不是她的过错。这是旧社会造成的。石莲反而非常同情她呢。八婆又说，她小时候因为不得读书而整天同一群穷苦孩子玩。有一天，他们看见一位老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在卖唱。老人拉着二胡，小女孩唱着歌。唱完一曲，好些人就往小女孩的兜兜里放钱。八婆和几个小孩看见人家唱歌得钱。于是他们也学着给人家唱歌。当他们唱完一曲后真的有人给他们钱。他们从东街唱到西街，从北街唱到南街。日子久了，八婆学会了很多歌。她的嗓子好，唱歌特别好听。后来，八婆家里的人不让她去唱歌。说上街唱歌要钱就是卖唱。卖唱就不是好东西。八婆的母亲说，宁可饿死也不给人家卖唱。不管好不好，我不管。这些穷孩子们平日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我们给别人唱个歌，得点钱买东西吃有什么不好吗？我们有没干坏事。我们不是偷又不是抢。八婆和穷孩子们背了大人又上街唱歌了。八婆的歌声好听，别人总爱听她唱。一天，八婆的父亲知道了，气冲冲地跑来给了她一巴掌，拉着她往家里走跑。八婆十岁左右的时候，家乡发生了械斗，街上人死伤很多。是什么械斗大家也说不清楚。只听大人说有人到处抓人、杀人。一时，街上大街小巷里鸡飞狗走。人们吓得到处乱跑。正在街上唱歌的八婆和几个孩子被冲散了。一时，有的躲，有的藏。八婆找不到亲人。她在哭着喊着：“妈妈！妈妈！。”八婆因为找不到女儿疯了似的东撞西跑。突然听到女儿叫“妈妈”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呀！她马上朝着声音跑去。“女儿，我的女儿呀！”八婆也听到母亲的声音。压不顾一切地扑向自己的母亲，“呜呜”大哭起来。八婆的母亲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另一个女孩，冲了出去。她们离开了炮火连天的，枪声不停的地方。她们走到一个山脚，看见有个山洞，马上躲在山洞里。躲了一夜以为太平无事了，八婆拉着两个女孩想到外面找点东西吃。谁知道刚走到洞口，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打中了八婆母亲的脚。好在老天有眼，子弹只从母亲的脚擦边而过。八婆母亲的脚受了皮伤。受了伤的母亲拉着两个女孩往回家的路走。谁知在路上碰到了两个坏人。坏人把她们三人一起拉走，走着走着走过一座山。突然一阵枪声响起，两个坏人应声倒下。八婆的母亲急忙拉着两个女孩就跑。她们跑得很远很远。一路上没有吃的，她们一边乞食一边逃命。当她们逃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时，碰到一个村妇，好心的村妇收留了她们。从此，她们在村妇家住了下来。在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度过一段时间。八婆母亲想我们可以回家了。于是对村妇说要回家找亲人。村妇不赞成，她说怕八婆她们那里还打枪。要是人家还抓人杀人，妳就逃不出来了。不如多住一些日子！但八婆的母亲思家心切。她相信家里应该平安无事了。回到家里只要没有械斗，就算找不到亲人也要住下。她想来想去就泪如雨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呀！什么时候才能家人团聚呀！村妇很同情地说：“婶母，如果妳们回不了家找不到亲人，妳就来找我，我们一起过日子。我们有饭吃饭有粥吃粥。说着包了一些饭团和一些杂粮给八婆母亲。
八婆的母亲很感激村妇。她带着两个女孩告别村妇，提心吊胆地往回家的路走。走了两天两夜，她们累得走不动了，就在山边小路坐下来。山边走来两个男人，看样子不像什么好人。八婆母亲想，糟了又遇上坏人了。她拉着两个女孩回头就跑。两个男人看见了。哈哈！女人？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拦住八婆她们的去路。八婆哭着，我们是回家的，大哥好心放我们走吧。一个男人说，我们当然让妳们走，可是妳们看这世道这么乱，还是让我们送妳们走吧。八婆母亲知道，这些坏人是不会放过她们的，于是拉着女孩就跑。男人说：“好心送妳妳不领情？天下竟然有这样不近人情的女人？”说着，抓住八婆母亲的手用绳子绑起来。八婆见状就大声叫喊起来，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并用口咬那男人的手。被八婆咬的男人气愤地打了八婆一个耳光。我看妳敢咬我。一边用绳子也把八婆她们绑起来。八婆母亲用力挣扎着。我的女儿女呀！两个男人拉着八婆她们走出这个山，来到另一个山脚。这里是长林丰草，杂草丛生。一个男人把手放到嘴巴吹了一声口哨。杂草里走出一个彪形大汉。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包东西交给拉着八婆的男人。男人就把八婆交给彪形大汉。八婆知道自己被贩卖了。彪形大汉拉着八婆要走，八婆便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走。她又哭又骂：“天杀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快放开我。大哥呀！快放开我吧。求求你了。”彪形大汉说：“我放妳走？我已经花了钱，放了妳我不是白花钱了吗？快走，妳不老实点我就不客气了。”八婆和另外一个女孩被另外一个男人拉走了。她死命地喊着妈妈。可是她的母亲已经被拉走远了。她们都在哭，哭得死去活来，犹如天崩地裂。母女俩生死离别。从此，八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八婆被卖到很远很远的一个小镇上做了一家小贩的童工。她每天起早摸黑，帮着那家人摆卖东西。那家人常常欺负她，有吃不给吃有穿不给穿。说她不好好做工，最好饿死她冷死她去。我们花钱买妳来做工妳偷懒？妳找死？主人把她绑起来打。八婆实在受不了，终于萌发了逃走的念头。
一个黑暗的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八婆带上白天就准备好的东西，趁着天黑趁着那一家人睡得死死的时候逃出了家门。她不顾一切死活地逃。她想逃到以前那个村妇那里投靠村妇。可是她找不到方向。找了几回找不到村妇，却来到另一个村子。已经几天没吃东西，她向村里人要了点吃的。怕有人认得，大热天还用一块布把头包起来。急急忙忙地离开村子。她又走了几天，饿了就摘路边的野果吃。一天，她走到一个竹林。因为太饿她终于昏倒在路边。一个年青男人从竹林出来看见了，把她救到竹林里一间小茅草房。给她灌了些米汤。当她醒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茅草房里。她想起那个坏男人，一时吓得大叫起来。两手抱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坐在门口的男人，是个样子很诚实的年青人。他看见女孩醒了就高兴地问：“妳怎么一个人在山路上走呢？”八婆不想搭理他。她想站起来走。可是当她站起来时，只觉得两脚发软差点跌倒。年青人想伸手去扶她，她大声说：“你别过来！你别碰我！”年青人说，见妳昏倒在路边，我救妳回来给妳喝了些米汤。我只是救妳，没有别的意思。八婆听了他的话，心想你还有点良心。就说：“那好我多谢你了。我现在要走了你放我走吧。”八婆想走但她实在走不动。那年青人拿来一碗粥让她吃完粥再走。她见他没有恶意，就把粥吃了。那年青人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难处。妳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妳。八婆被这年青人感动，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那就是说，妳没有亲人没有家了。八婆哭着点点头，而且越哭越凄凉。那年青人说：“姑娘，如果妳愿意的话我带妳返村子里住，等找见亲人就送妳回去，妳看好吗？”八婆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办法，看着年青人善良、好心，就答应留下来。这时有个中年男人走进来看见一个姑娘，就问：“阿八，这是什么回事？”年青人把刚才在路边救女孩的过程告诉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也很同情这女孩。他说：“好吧，阿八，我们带这位姑娘进村吧，让她在村子里住，我们慢慢帮她找亲人。直到找到亲人为止。”
八婆说到这里，已经哭不成声了。石莲也跟着八婆哭。停了一下，八婆又继续说了。
八婆跟着这两个男人进了村。村里的人听说阿八带姑娘回来，都跑来看。：“阿八哥，带来八嫂真漂亮！”那中年男人说：“别乱说，这是在路边救回来的。”“救回来的？大叔，你们救回来的？”这个大叔把在路上救姑娘的事告诉大家。并说这姑娘以后就在村里住，大家要当她是亲姐妹，我看，姑娘就跟阿八的母亲住吧，反正阿八的母亲也要一个帮手。大家说怎么样？阿八的母亲说，好呀好，我正想要个女儿呢。大家的说话姑娘也听到了。她相信村里的人都很诚实，好像自己的亲人一样。她答应在村子里住下了。阿八的母亲是个善心的人，她非常同情姑娘，说：“姑娘，妳在这里住我们会对妳好的。妳就当我们是妳的亲人吧。等我们村里的人帮妳找到亲人就送妳回家。”姑娘住下来了。村子里的人出圩入市都帮她打听消息。可是，半年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姑娘很着急，村子里的人也为她着急。一天，大叔向全村人征求意见。是不是派一个村民直接去到姑娘的家乡了解真实情况。让姑娘和家人得到团圆。村子里的人个个都赞成。那就，大叔去吧，大叔去最合式。大叔和另外一个男青年经过千辛万苦去找到姑娘的街坊。说是姑娘的两个哥哥被坏人抓去了，父亲不知去向，死活难测。母亲被人贩卖，现在下落不明。大叔说，看来姑娘是不能回去了。得知情况姑娘哭得死去活来。大家安慰姑娘，阿八哥的母亲对姑娘说：“姑娘妳放心，以后我的家就是妳的家，我就是妳娘。”姑娘听了抱住阿八哥的母亲就喊“娘”。此时，姑娘的哭声震撼了每个人的心，村子里大小老幼都跟着哭了。过了好多年的一天，姑娘对阿八哥的母亲说：“娘，我看我该走了。太麻烦你们了。”该走？妳怎么会想到走呢？妳往哪里走？我也不知道。我想，走到那里就算那里吧。不行，碰到坏人怎么办？大叔说：“姑娘，这个时候妳要走？这世道这么乱，我们叫妳走不就是把妳往火坑里推？往死里逼？不行！我看天无灭人之路，阿八还没婚娶，干脆让姑娘和阿八配，阿八把姑娘娶过来。大家说怎么样？村子里一下子动起来了：“我赞成！”“我同意！”阿八不同意，他说：“我们是救人，不能乘人之危。”“阿八哥，这不叫乘人之危。你想，姑娘是你救的，她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而且，姑娘的父母亲都不知下落，连个亲人都没有，你不收留她？你眼巴巴看她再次去落难？你忍心呀？！”阿八哥不出声。她母亲说：“大家说的有道理。姑娘是个好姑娘我喜欢她。但也要她自己同意才得。”姑娘听了大家的话，心里想，没有亲人了我能上哪里去呢？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个救自己性命的大好人。他人善良、正直，这样的人你哪里去找呀？既然村里的人都说了我就跟着他吧。她低着头默默地同意了。古籁村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村里的人都为阿八哥和姑娘祝福。这样姑娘就成了阿八嫂。
八婆终于把自己的故事给石莲讲完了。她已经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了。石莲感触地说：“八婆，这么多年没找到亲人，真为难妳了。”八婆说：“这么多年我想他们都想疯了。真没办法。”一天，石莲看报纸无意中看到一条寻人启事。她马上得到启发。她连走带跑以最快的速度去找到八婆。“八婆，妳说说妳们家的情况，我帮妳写一条寻人启事。”写好了，石莲把寻人启事寄到日报社。后来寻人启事登了出来，但一直都没有亲人的音讯。八婆想见亲人想得太苦了。石莲看着这位苦楚的老人，心如刀割。她痛恨那个旧社会，给人们留下伤痕累累，家破人亡。她怨自己没有能力帮助这位老人圆亲人梦。多少年来，石莲总为这件事感到内疚。
八婆已经七十多岁了。她腰不弯背不驼，眼不花耳不聋。而她的脸上却布满了像蜘蛛网一样的皱纹，写满了她人生经历的辛酸苦辣。但是不管人生多么曲折，八婆还是那么开朗，还是那么爱唱歌。她高兴的时候唱歌，忧伤的时候也唱歌。她的歌声还是那么清脆，那么圆滑，那么响亮。然而，她那清脆、圆滑而响亮的歌声里却渗透着一丝忧伤和苦涩。因为她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想到那些至今不能相见的亲人。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八婆带着孙子到田间拾稻穗。她顺便把一群鸭子赶到田间。后来她想起有两只鹅关在厨房里。她对孙子说：“你看，田间里到处都是掉下来的谷子，太可惜了。你在这里看好鸭群，我回去把大白鹅赶来。”刚走到半路，碰到邻居大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说：“八婆，不好啦！妳家厨房起火了。正烧得利害呢。”八婆一听吓傻了。她赶快跑回村子，看见厨房里熊熊大火在燃烧，乡亲们正在奋力救火。八婆顿时昏倒在地。乡亲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火扑灭了。八婆在昏迷中醒来，看着这间自己亲手盖的厨房，变成了一片废墟，她心里痛极了。突然间废墟里传来一阵阵烧肉的香味和烧焦的嗅气交混在一起的那股气味。八婆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的两只大白鹅被烧死了。八婆坐在櫈子上伤心地哭。她哭了一回又停一回，停了一回又哭一回。这厨房是乡亲们和她一起用一块一块的泥砖砌起来的。还不到半年就烧成这个样子，叫她怎么不伤心呢！
乡亲们安慰她叫她不要伤心，说以后凑足材料再帮她盖一间。“八婆，妳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妳有什么难处我们会帮妳的，妳放心好了。”妇女主任说。
八婆伤心极了，喉咙也痒了，她想唱歌了。于是她“嘿嘿”地咳了两声便唱开了：
“从前社会不平等，
旧时穷人受苦多，
烧鸡烧鸭冇食过，
未曾食过火烧鹅。

如今生活人平等，
幸福生活快乐多，
烧鸡烧鸭都有食，
今天来食火烧鹅。

过去亲人已失散，
都怨社会灾难多，
穷苦生活冇着落，
流浪街头来唱歌。

好人救活在古籁，
父老乡亲帮助多，
如今人人生活好，
对着青天想唱歌。

在八婆的歌声里听得她是对现代生活的歌颂，又是对旧社会的诉说，更是对父母亲、兄弟姐妹的怀念。听着八婆的歌，石莲不禁流下眼泪。她想起八婆悲惨的辛酸苦辣的人生经历，为她至今不能找到亲人而难过。为自己不能帮助八婆和她的兄弟姐妹相团聚而感到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