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庆之旅（一）

　　蒋门侍妾姚冶诚含辛茹苦将养子蒋纬国拉扯大，总算熬出了名分。母以子荣，姚冶诚时刻关心着养子的婚事，并执意要替“二太子”选“妃子”。消息传进古城西安，几位多情女子争相赴重庆凑热闹。无奈中，蒋家二少爷只好暗耍一回手腕。
　　
　　
　　
　　一
　　古城西安的初秋季节，暑热并无退意，空气沉闷，腥湿中弥漫着一股子浊气。知了慵懒地趴在树杈上，有气无力名噪着一支单调乏味的长歌，听起来让人心烦意乱。
　　蒋纬国独处在东仓门一号院的公馆里，他嫌低洼的室内霉味太浓，拉开丝绒窗帘，推开玻璃窗格子，站在窗前巴望着流动的空气能透进来一丝凉风。一股浊气流由洞开的窗口扑面袭来，夹带着无休止的蝉鸣，将他熏得直喘粗气，连忙关闭窗扇，逃也似的离开窗前。
　　这些天来，蒋纬国的心情本来是轻松的，他从潼关前线返回西安时，紧张的战事已基本结束。原来，盘踞在豫西洛阳一带的日军，组织兵力发动了豫西会战，胡宗南的第1军傅维藩师在灵宝不战而退，日军锋芒直逼陕州，潼关前线战事吃紧。古城西安一日几次警讯，到处谣传着日军300辆坦克攻破了龙门，国军两师人马被日军包围，潼关门户危在旦夕。连东仓门一号院都乱了阵脚，闹得人心慌慌，开始做起了撤离西安的准备工作。面对吃紧的战事，蒋纬国敏感的神经与胡宗南一样紧张，他跟随胡宗南匆忙奔赴潼关前线督战，将那个消极应战的师长傅维藩拘捕关押进东仓门一号院西边的效忠里，以“临阵退却”的罪名执行枪决。幸亏日军搞的是声东击西战术，主动出击要给胡宗南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暗中却抽调兵力南下，增援西南战场。随着日军进攻锋芒的转移，强大的机动兵力被陈诚和薛岳的主力部队节节阻击在长江以南广阔的山林水网地带不能自拔，盘踞在华北和山西的一部分侵华日军又被八路军的游击战所牵制，首尾难以相顾。第八战区的防线经过调整，前线官兵以逸待劳，日军先头部队一露面，就被国军强大的反击给压了回去。两军在潼关几经接触交火，日军因兵力薄弱，终无能力突破胡宗南设置的防线。前线暂时处于冷战状态，后方自然松懈，蒋纬国借机会跑到西安放松一下。
　　到西安之后，蒋纬国接到父亲蒋介石由重庆写给他的家书。父亲在信中对他和石静宜的婚事给予了肯定的答复，让他那颗悬挂已久的心终于踏实了。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心里一直不踏实，生怕自己的婚姻节外生枝，被父亲不问情由粗暴地给否定了。他的担心并非多余，在这座古城中，他曾经目睹过蒋家另一位公主的婚姻磨难。
　　那是两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当时担任安徽省民政厅厅长的桂系少壮派军人韦永成，由民政厅会计主任徐祖铭的夫人撮合，阴差阳错地爱上了蒋介卿的女儿蒋华秀。蒋介卿是蒋肇聪与原配夫人徐氏所生，跟蒋介石系同父异母兄弟。因此，蒋华秀也算是蒋介石唯一的嫡亲侄女。蒋华秀长得天生丽质，性格活泼，十分讨人喜欢，再加上蒋介石膝下无女，一直将她当做亲生闺女一样娇宠，使她成为中华民国知名度很高的“小公主”。谁知这位被呵护捧大的“小公主”颇具个性，在赣南做事的时候，竟隔山隔水与小白脸韦永成一见钟情，爱得难解难分信誓旦旦。蒋华秀的儿女私情被担任赣南专员的蒋经国察觉，便添油加醋直接向父亲蒋介石打了小报告。
　　最初听到这一消息，蒋介石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骂“娘希匹”！蒋介石原本有自个的如意打算，准备在嫡系将领和心腹幕僚中为“小公主”物色一位精明能干的“驸马爷”，也算代替在西安事变中为他被扣押受惊吓而死的大哥蒋介卿了却一桩心愿。岂料，这天底下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背着他敢与“小公主”私通，这还了得！假如这个恋着蒋华秀的男人不是韦永成，或许蒋介石就动不了这么大的肝火。在蒋介石狭隘的思想深处，对桂系将领一直心存极大的偏见和怨恨，只要一提起广西佬，他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在民国新旧军阀纷争的历史上，蒋、桂两大派系为了争夺最高领导权力，明枪暗箭地较量了几十年，彼此是积怨深重的死对头。让蒋介石耿耿于怀的事情是，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韦永成，早在1936年广西倒蒋抗日的“六•一”运动之前，就成为李宗仁、白崇禧麾下的红人，李宗仁曾经资助这个从偏僻乡村走出来的广西娃子赴苏联和德国留学深造。抗战爆发后，韦永成从德国回来，李宗仁委任他为第五路军总政调处主任，还兼任广西日报社社长、前线出版社社长等职。台儿庄会战前夕，韦永成受命于危难之际，到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担任中将政治部主任，还兼第11、21两个集团军的政治部主任，负责对全战区军官的政治教育、培训军事干部和政治干部。1939年10月，李宗仁、白崇禧对新任安徽省主席、第21集团军总司令李品仙不放心，将韦永成安插到安徽省民政厅当厅长。韦永成直接参与第五战区及安徽省政府的重要决策，掌握了人事方面的决定权。韦永成少年壮志，真可谓春风得意。“娘希皮”！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居然厚颜无耻要做蒋家王朝的“驸马爷”，呸！蒋介石勃然大怒的同时，也在暗暗抱怨自己娇宠的侄女，死丫头太没有出息，这天底下那么多的好男人不去找，偏偏相中一个让他看着就生气不顺眼的广西佬。蒋、韦结亲，冤家路窄，此路不通！蒋介石急忙打电话将因事滞留重庆的得意门生胡宗南召进官邸，密令胡宗南火速飞抵西安见机行事。
　　蒋介石要棒打鸳鸯，而处于热恋中的韦永成和蒋华秀却蒙在鼓里。当一对恋人兴致勃勃地由安徽取道西安，准备赴重庆拜见蒋介石的时候，刚到西安就被胡宗南给秘密扣押了，活生生要拆散这对恩爱情侣。情急中，蒋华秀匆忙写一张纸条塞进衣架上的衣服内，暗中嘱咐韦永成脱险后速去重庆找白崇禧通融。韦永成从胡宗南处脱身后依计而行，赴重庆投到白崇禧门下，小诸葛出主意走夫人路线，让宋美龄看了蒋华秀写给韦永成的留言，思想开明慈悲为怀的宋美龄认为，蒋华秀对爱情的选择是有自主权的，不应该受世俗偏见的约束。她力劝蒋介石摒弃前嫌，成全韦永成与蒋华秀的美好姻缘，才避免了一桩人间悲剧的发生。
　　鉴于堂姐蒋华秀婚姻磨难的教训，蒋纬国唯恐自己在婚姻的选择上过不了父亲这一道关，因此，他和石静宜的婚事刚一挑明，就及时禀告远在重庆的父亲，甚至在心中作了最坏的打算，关键时刻准备让胡宗南亲自出马赴重庆去说情。没想到，父亲非但不干预他的婚事，还爽快地为他和石静宜的结合写下了亲笔手谕，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最初接到父亲的来信，蒋纬国的情绪着实亢奋了一阵子，他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将石静宜约进公馆，俩人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拥抱着一蹦老高，最后翻滚着倒在床铺上你盯着我，我瞅着你，像瞅陌生人一样对视良久，继而又更加疯狂地拥抱在一起。
　　然而，这对处于极度亢奋中的恋人还没有真正品味出爱情的甘甜，却乐极生悲，又遇上了新的麻烦事。
　　忽一日，姚冶诚托人由重庆给养子捎来一封书信，还随信捎来了衣物和皮鞋。因皮鞋号码太小，蒋纬国穿上不可脚，让勤务兵小侯拿去卖了。姚冶诚听说养子纬国在西安寻下了媳妇，经过蒋介石的恩准定下终身，她心里很不平静，信中一再交待养子纬国，让他带上未过门的儿媳妇速回重庆南温泉。这位被打入冷宫的“皇妃”，在下辈人的问题上有意识要显摆一下自己的尊贵身份，当面为含辛茹苦养大的“二太子”亲选新贵人。
　　面对养母姚冶诚的催促，蒋纬国刚刚兴奋了一阵子的心绪又繁乱得扑腾起来，他深知养母的怪脾气，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和见解。蒋纬国从小失去母爱，在颠沛流离的动荡岁月里，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几乎是在姚冶诚的呵护下长大的。在潼关前线的一个村子里，他曾经有趣地目睹了一只芦花老母鸡炸开双翅护着一窝小雏鸡的情景，禁不住触景生情，忽发奇想，觉得自己的童年就像一只羽毛未丰满的小鸡仔，原本是不属于养母姚冶诚的，只是后来被人为地塞进了养母的怀抱里，而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姚阿妈正如那只温存善良的老母鸡一样，紧紧地将他抱拢在翅膀下，为他遮风挡雨，庇护着他一天天地成长起来，直到羽毛丰满，至今仍不肯让他远离身边。养母姚冶诚的命运也够苦的，她一生没有过多的企求，出于对孩子本能的爱，将全部心血倾注到养子身上，以其善良情怀对他的教诲是深刻的。在华夏这个古老文明的国度里，曾经流传下来多少感人肺腑的孝悌故事，蒋纬国至今难以忘怀，在他的童年时代，养母姚冶诚伴着一盏青灯，曾不止一次地给他讲过“二十四孝”的故事，那“王祥卧冰”、“周云割肉为父佐药”的动人传说，每每听起来让他幼小的心灵激动不已，依偎在养母的怀抱中嚷嚷着长大后一定要像王祥那样孝敬她老人家。
　　“乌鸦尚有反哺情，羔羊也有跪娘恩”。蒋纬国对姚冶诚的养育之恩铭记在心，生活中对养母十分尊敬和爱戴，大凡养母嘱咐他的事情，他都会不假思索不打折扣地去操办。只要能够看到养母那张慈祥的笑脸，他心里才感觉到欣慰和踏实。
　　如今，养母姚冶诚要他将未过门的媳妇带回重庆去，谁知道生性倔强的石静宜是否愿意受人摆布？假如真的去了南温泉，倘若养母一时情绪不好，对一个大家闺秀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看不中意，到时候可又该如何收场呢？
　　这一连串不容忽视的现实问题，缠绕着蒋纬国纷繁的思绪一直无法解脱，他又一次陷入了母子情和恋人爱的矛盾纠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