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父母之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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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山洞林园的荷屋内，蒋介石回忆过去不平静的岁月，由自身的发迹史和那桩政治婚姻的缩影中感悟出生活的真谛。这动荡不安的年月靠的是心智角逐和权钱交易。自从人类开始采用货币的方式进行交易以来，金钱和权力似乎就成了一对孪生兄弟，以其内在的不可分割的关系潜藏于生活中。钱能通神，亦能弄权，当权者只要略施手段，便会“不尽财源滚滚来”。当年，蒋介石操刀弄权略施手段，宋美龄不仅投入他的怀抱成为如意夫人，连孔、宋两家的财势也甘愿为他扫清障碍建都南京做后盾。
　　如今，国际形势已日趋明朗化，德、意两个轴心国分崩离析，自顾不暇。陷入战争泥潭的日本人很快也会变成强弩之末，中国人的抗战已胜券在握。抗战胜利后，华夏千疮百孔的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在战争中迅速崛起的新军阀们是否会继续听凭他蒋介石的号令？中国的群雄割据局面会不会重现？还有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大有与他分庭抗礼之势。当年，这支红军部队被他派兵追赶得疲于奔命，从江西长途跋涉到陕北，兵员不足万人。而在敌后这几年，善于发动群众打游击战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却迅速发展壮大到50多万人马，毛泽东能够让他平平安安地稳坐江山吗？
　　自古一国不容二主，抗战胜利后的内战终究要打起来，而战争本身就是一台劳民伤财的庞大机器，它需要源源不断地人力和物力补给才能保证其正常运转。一旦新的战争打起来，经济上的援助靠谁支持？继续依赖孔、宋两家？这些年的共同相处中，蒋介石已经彻底看透了孔、宋两家财团贪得无厌的丑恶面孔，尤其是那个当年为他做说客的“哈哈孔”孔祥熙，面带笑容一副和善样子，背地里却借机横发国难财，连美国对华的援助也敢中饱个人私囊。为了各自利益，作为连襟亲戚的孔、宋两家也开始明争暗斗地闹起摩擦。即使孔、宋能够抛弃前嫌不遗余力地支持他打内战，而这种恶性循环的战争局势谁知道又能维持多久。他已经被一个四分五裂的中华民国弄得心力交瘁，战后再去收拾残局，自感心有余而力不足。未来的天下似乎要靠下一代人去支撑，他将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当初，他为蒋家的两个儿子起名字时，就从古典“经天纬地”的成语中偶感所得，日后又刻意栽培“经文纬武”。经国乃一介书生，只能充作治天下的材料，而领兵打仗平天下，是要仰仗小儿子纬国的。纬国自幼聪颖过人，韧性极强，这些年无论在国外或者国内战场上，军事方面已经受到磨炼，显露出将才的头角。如今纬国又慧眼识珠，看中了石凤翔的千金小姐，倘若蒋家与石凤翔结亲，无疑将又让他和小儿子寻找到一个新的财阀做后盾。为了过门女儿的命运，石凤翔也将会像当年的宋嘉树夫妇无私援助孙中山先生和他蒋介石那样，把经济的缆绳牢牢拴在蒋家的战车上，辅助纬国成就一番事业。
　　蒋介石思绪忿然，一想起小儿子的婚事，那双因睡眠不足有些模糊的眼睛开始出现幻觉，仿佛看到小儿子纬国身着礼服步履矫健地挽着石凤翔的爱女拾级而上，向南京的总统府走去。神经敏感的蒋介石激凌凌打个寒颤，心间陡然涌出一股子只有他自己才能品味出来的酸溜溜的感觉。
　　蒋介石反反复复揣摸着小儿子写给他的家书内容，曾经有那么一段话，让他心中暗喜。小儿子在信中告诉他说：“静宜自幼博学多才，尤以英文水平最好。”小儿子还告诉他，连自己扎实的英文功底都自叹弗如。蒋介石相信小儿子说的话，他心里多少有些踏实了。对小儿子的婚姻，他看重的只有两个外在条件，一是门当户对，具有经济实力的人家，另一条则是女子精通外国文字，学业有成。中国虽然是一个泱泱大国，但自满清以来，外邦入侵，战事纷更不休，在帝国主义列强面前，弱国无外交，割地赔款，让国民受尽屈辱。早在儿子读书的年龄，高瞻远瞩的蒋介石就曾经多次告诫经国和纬国兄弟俩：“不懂英文，正如瞎子、聋子一样，将来什么地方都走不通，什么事业都赶不上。”他热切期望着孩子们学好国文的同时，也能够熟悉英文，成为治天下的有用之才。
　　当初，蒋介石拼命追求宋美龄，不仅仅是图宋家的财势，他更为宋家三小姐的才貌所倾倒。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宋家属于亲美派，在美国上层社会中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宋美龄11岁就远赴美国留学，曾毕业于美国卫理斯大学，英文水平在宋氏三姐妹中算是最扎实的，并且在社交场合中活动能力也最强，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化的中国人。蒋介石与宋美龄结婚之后，就具备了与西方人交涉的嘴巴和耳朵。别的不说，单说在抗日战争打得最艰苦的几年里，宋美龄终日奔波于前线和大后方，颇受国人的钦佩。蒋介石不会忘记，1942年11月27日，宋美龄一趟美国之行，凭借自己非凡的外交才能和一口流利的英文演讲水平，就把一向高傲极端歧视中国的美国人给征服了，使罗斯福的美国政府与中华民国政府结成抗击日本侵略者的联合阵线。蒋介石更不会忘记，不久前在开罗召开的中、美、英三国会议上，英国首相丘吉尔压根瞧不起他这个武夫，连美国的罗斯福总统也迟迟不参加他和夫人宋美龄举办的鸡尾酒会。后来，他和夫人应邀参加了罗斯福的茶座，就在这次茶会上，由宋美龄充任翻译，他与老谋深算的罗斯福拉近距离，最终达成了《中、美、英三国开罗宣言》，让他挤进了包括苏联斯大林在内的四大强国领袖地位。
　　蒋介石认为，如果没有夫人宋美龄那一口流利的英语从中搭桥，如果缺少了夫人那种超凡的外交才能，他的国民政府要想在世界反法西斯阵营中提高地位，乃至于得到美国的支援，将会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无独有偶，小儿子纬国不但寻找到一个精通英文的女子，而且还粗通东西方其他国家的文字。暂且不说石家二小姐的社交能力如何，仅凭语言这一关，蒋介石就无可挑剔。
　　蒋介石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他从十几岁开始闯荡江湖，历经磨难才熬出名利地位。正因为饱尝了创业打天下的艰辛，所以才刻意栽培两个儿子，期望着孩子们大器早成，文能治国，武可安邦，把蒋氏天下世代承袭下去。令他遗憾的是，大儿子经国流浪苏联12年，在失去监控的发育阶段，于艰难困苦中跟一个白俄血统的女子相爱结婚，待他们归国时早已绿树成荫了。凝视着一双黄头发蓝眼睛的混血孙男嫡女，纵然有千般艾怨万分愧疚，蒋介石却无话可说，暗暗吞下一杯自酿的苦酒任其在五脏六腑中翻滚灼痛。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而未来却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完全有斟酌的余地。剩下小儿子纬国的婚姻大事，一直是他关注的焦点问题，只是碍于老面子，当老子的不便明说罢了。但是，不明说并不等于放任自流，关键时刻，他这个当爹的还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蒋介石由家事国事天下事的纵横分析中，终于梳理出了头绪，那两条因思考问题紧蹙的秃眉逐渐舒展开，灰黄的脸颊上随之泛起了血色。他慢慢披衣下床，系好扣子，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一缕光线透过丝绒窗帘的缝隙映射在他的脸颊上，精神头显得极好。他从笔架上拿起一支毛笔，在一方砚台里蘸两下，展纸给小儿子写下亲笔手谕：
　　“纬国吾儿，来信收悉……石门亲事，可结合……”
　　给小儿子写完家书，蒋介石重新将毛笔挂在笔架上，他双目微闭，思绪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另一种幻觉……
　　当年在东仓门一号院胡公馆当过军需官的褚应祺老先生，于上世纪80年代曾在《西安市文史资料》第八辑中撰文回忆说，曾经在蒋纬国的住室看到过蒋介石写给儿子的亲笔信，内容简略，嘱咐蒋纬国要注重身体，听从胡宗南的指教。蒋介石还在战乱中给蒋纬国寄来几瓶维生素补药。由此可见，蒋介石对小儿子的关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