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宋天鸿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是根据上面的指示精神，定期或不定期到大队部布置大礼堂的宣传栏，更换栏目内容。二是在生产队当看水员兼记工员，晚上开社员会给大家念念报纸学学文件或领袖的最高指示什么的。因为经常要召开社员大会，能写能画的宋天鸿便时常被徐佑生叫去布置大队部的礼堂，在一张张大白纸上临摹孔子与林彪的漫画像：一只巨大的紧攥的拳头下，迸溅出的线条化成一支支利箭射向惊恐万状的孔子与林彪。他没见过孔子，不知其尊容。但他见过林彪——从一张毛主席与亲密战友的合影——俩人一身军装，林彪双手握着红宝书，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阴鸷的三角眼。宋天鸿一边画一边在心里想，两千多年前的孔子搞过的复辟倒退与林彪的叛党叛国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以他的年龄和阅历，实在想不透其中的奥秘！
　　徐佑生每次都安排了一个女青年给他当助手，这个女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全大队有名的铁姑娘伍霞，副书记伍力雄的亲妹妹！伍霞站在一米八的宋天鸿面前刚好齐他的肩头，看样子绝不会少于一米六，这样的个头在同龄的女青年中已经不算矮了。除了因每天的集体劳动将她的皮肤晒得有些黝黑之外，健康匀称的身材，挺胸翘臀的不失为一个大美女！她不愧铁姑娘的称号，说话和做事一样泼辣大胆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只可惜没读过几天书，给宋天鸿打下手，无非是帮他搬搬梯子递递东西，至于写啊画的，她都插不上手。她笑着对他坦承：“让我来帮忙，完全是我大哥出于私心，让我来赚这个轻松的十分工。当然，更多的是沾你的光。唉，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宋天鸿赶紧谦虚的说：“哪里呀，每次没你帮忙能搞得那么快么！还有啊，有两个人做事，说话也有个伴啊！哎，伍霞，你怎么就那么能干呢？听说你每天的工分和男子汉一样多！”她大胆的迎着他探询的眼光说：“这有什么！就是不服气呗！还不是为了多挣那几分工锻炼出来的，俗话说三日肩膀，四日脚板，只要肯下力气，谁都可以的！当然，像你这种从小在城里长大的人可不行！听说你们四队的人对你还挺照顾的，是吧？”他很自信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她又问道：“我们大队的干部没为难你吧？我大哥要是为难你，你就跟我说，我去骂他！别看他在外呲牙咧嘴的，在家里，我的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宋天鸿赶紧摆手说：“哦，千万别这样说，我们大队的干部——包括你大哥在内，对我们都挺好的，你看啊，能让我爸去学校教书，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我很感激他们的！”她突然诡异的一笑：“是你的真心话？”他立马神情严肃的应道：“天地可鉴！绝对是真心的！”她浅笑中带着些许的无奈说：“其实我大哥这人肚子里没几滴墨水，你看他作报告时，跟羊拉屎似的，说了上句，半天还接不上下句。想想他也挺不容易的，早些年队里的粮仓里谷每年都被偷，是他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在又黑又闷的粮仓里睡了半个月，终于将偷谷的贼捉住了！这些年里，他也得罪了不少的人。”宋天鸿一笔一笔的勾描临摹着漫画，一边听着她的絮叨，不时地插上一言半句，时间就一分一秒的从笔尖流过。她有时就无所事事的翻阅一下身边的报纸，因为识字不多，往往只看个标题和图案。她翻开一张报纸，口里不由自主的念出了声：无产价级文化大革命又一......她念到此处突然禁了声，不好意思的抬头求助他，天鸿抬眼瞄了一下报纸说：“硕果！”她追问道：“硕果是什么意思？”他放下笔耐心的解释道：“硕”是大的果实的意思，用在这里就是指巨大的成绩！没想到她听了之后“噗嗤”一声笑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有什么巨大的成绩，我怎么没看到啊，经常大会斗小会批，年头干到年尾，田里的产量和袋子里的钱也不见长，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宋天鸿言不由衷的说：“你不能拿我们这个小地方来比较，或许其他地方的变化大着呢，是吧？”她似懂非懂似是而非的听着他的解析，一脸的茫然。好一阵，她突然问道：“你真打算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吗？”他一下被她的问题问住了，他也一脸茫然的挠了挠头说：“你这个问题，我真的一时半会回答不上来......”她却很轻松的说：“其实在农村吃住习惯了，也一样。成家立业了，不一样的是过日子？”他苦笑着说：“这个就更不敢想了，住着一个七八平方的守夜室，还是集体的，怎么敢有这种想法。再说，我也刚刚二十岁，暂时不想这些事，得过且过吧！”
　　两人各自回家吃过中午饭再来时，她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煨鸡蛋，交给宋天鸿，宋天鸿睁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她，她微黑的脸庞上涌上一抹红晕娇嗔的说：“傻呀，赶快趁热吃了！”他受宠若惊的推辞道：“要不一人一个，不然我就坚决不吃！”
　　宋天鸿所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回到家的伍霞就对他大哥伍力雄说：“大哥，二哥的厨房建得差不多了吧。”伍力雄长松了一口气说：“嗯，差不多了！明后天砌个灶台就可以了！呵呵，这是我们兄妹三人齐心协力的成果。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哪天等你二哥新林娶上老婆，就让他们分开过了。父母不在了，能早日替你二哥娶上老婆，也算我这个当大哥的了却了一桩心事！”她瞥了大哥和二哥一眼说：“那我呢，你有没有替我想过啊！”她二哥伍新林抢着说：“你？嗨，到时找个人家嫁了不就行啦！喂，你该不是背着我和哥嫂偷偷找了对象吧！我可告诉你呀，这个先后顺序还是要讲究的啊!”伍霞马上反驳说：“呸，我可管不了你那么多，你要是三十岁找不上老婆，我就不能出嫁啦！”伍力雄赶忙制止了他们兄妹的争论说：“伍霞，你每年的工分不比你二哥少，为家里做了不少的贡献，大哥和二哥的心里跟明镜似的，非常清楚。你现在还刚满十九岁呢，找对象的事，稍微拖后一点也不打紧，是不？等你二哥成家了，到时大哥和二哥一定为你置办一套比任何人家都隆重的嫁妆！”伍霞听着大哥伍力雄的话，犹豫了片刻，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我要你们帮我在家里建一栋和二哥一样的房子！”她的此言一出，两个哥哥和大嫂都愣住了！半天没有出声！伍力雄笑着和妹妹开起了玩笑：“怎么，凭我妹妹的条件，还怕找不着对象啊！”伍霞嘟哝着：“这个你别管，反正我不想嫁出去！”二哥伍新林恍然大悟的说：“呵，你想在家招上门女婿啊！哎呀，妹妹，你的目光就怎么这么短浅呢？说句实话，我们这地方也不是什么屙金出银的宝地，凭你的条件，要找一个......”不待二哥说完，伍霞就打断他说：“你不要啰嗦了，你们答不答应帮我？”伍力雄看着一脸认真的妹妹，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他深知妹妹说一不二的倔强性格，虽然搞不清妹妹怎么突然冒出这样念头的原因,作为兄妹三人的老大，他还是实事求是的将眼前的困难摆了出来：“好妹妹哩，你二哥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哥也不是不同意你的要求。你知道，刚刚给你二哥建了房子，手里真没有什么结余了。还有你看你侄子侄女们一大摞，开支也是一笔不少的费用。还有就是，我们家的自留地，这次建房已经用了三分之二了，一大家子人，怎么也得留点菜地吧，就是想帮你建一栋，也没地基呀！最关键的一点是，你哥头上还顶着个“副”字哩，老书记估摸着还干不过三两年了，在这节骨眼上，我怎么着也不能去占用集体的农田来为你建房呀！希望你能体会大哥的难处......”伍霞又打断她大哥的话：“我又没逼着你们明后天就给我办！三年吧！三年！我说了，给你们三年的时间筹划，三年之后，一定要给我建好房子！”
　　三天之后的晚上，伍力雄的房间里，他老婆悄悄的告诉他：你妹妹这几天吃完早饭后，总要在火塘里煨两个鸡蛋带到大队部去，我也不敢问。你说，她讲不嫁出去了，又提出建房子的要求。你们每次都安排她和宋天鸿一起布置大队部的礼堂，她是不是看上宋天鸿了？说实话，那个宋天鸿长得确实一表人才，要是真能成事，倒也不亏！就是要帮他们建一栋房子，以我们现在的条件，真有些为难，我当嫂子的也不好出面明说，你怎么看？伍力雄听完老婆的话，沉思了半响说：“唉，这个蠢丫头，怎么想这等美事！你也是的，想的天真，那宋天鸿会是在这里呆一辈子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