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乡愁 作者:独行的闰土 发布时间:2015-02-07 16:28:29 字数:3566
“伯龙,”皇甫七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你们父子两个不要有任何顾虑与担心,我们这个生产队的人都还实在。再说现在比当年土改时好多了,你大妈也没有人去批斗了,只是每个月去大队部接受一些训诫和教导。别看都是些土包子,内心里非常尊重读书人。生产情况呢,我们队上是田多,人就更多,现在是三个人的活有五个人在干。劳力多,又不准搞副业,每天其实都在磨洋工。所以您放心,我们不会让天鸿累着的。”
“哎哟,您说哪里话!我们父子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根本没料到在老家会受到大家如此礼遇。特别是我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被安排到学校里,免了很多困难。实在是无以为报......”
“宋老师,您太见外了,”海六子打断宋伯龙的话,“告诉您吧,我是个叫花子出身,穷苦着呢,怕他个鬼?上面刮的是他妈的台风,到了我们这山旮旯里,就变成了微风了,谁屌他?广播里、报纸上吹得翻天覆地,我们农夫子谁信?老子只知道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把田里的事搞好了,多打几粒粮食,填饱肚皮。跟他们那些混蛋呼口号,喊得你口干舌燥,不但饱不了肚皮,还特别别扭费劲。我向来说话口无遮拦。早几年大会小会批我斗我,我都成了全公社的‘名人’了,能把我怎么样?我还怕他们开除我的农民籍?可也怪,到全队选生产队长的时候,大伙都选我!您知道大伙怎么评价我的吗?说我是大好人,也是个不会见风使舵的大傻蛋!哈哈......”
海六子在社员中有一种潜在的号召力。就是老书记与伍力雄徐佑生他们也没有办法让社员们臣服。曾经召开过无数的大会小会整顿,推出当年的土改积极分子代奇林任队长,大家根本不屌他,出工时都不服从代奇林的安排,你让他往东,他偏往西,事事和他对着干,唱对台戏!就像一盘捏不拢的散沙。
听着海六子无所顾忌而爽朗的笑声,宋伯龙也觉得身心得到了放松,他试探着问道:“童队长,你怎么老把叫花子挂在嘴边?”
单丽微笑着看了一眼埋在烟雾中的丈夫说:“他呀,来头还真远哩。还真是从河南逃荒要饭过来的。现在和大队、公社的干部吵起来,就会拿叫花子三个字做挡箭牌!有理的,亡命争,大言不惭的叫嚣,我他妈叫花子出身,怕谁呀!没理的,他也有词,我就是个叫花子出身,没读书,不懂!让那些领导哭笑不得。”
“他呀,还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皇甫七爷笑着说。
海六子狡黠的笑笑:“对付他们那些家伙,不讲究个因地制宜、灵活点,没两套还真不行”。
海六子是1938年秋冬时节,母亲带着一岁多的他逃荒要饭,不知怎么就流浪到了湖南,被一个在河里以放排为生的单身汉收留。这个单身汉就是老家在大山四队的童老八。他五短身材,走路时一身晒得乌黑发亮的肌肉一抖一抖的跳动,异常粗壮结实。光光的脑门下长着一双鹰眼,目光犀利,令人望而生畏。平时话语很小,不了解他的人都惧怕和他接近。其实他很和善,心肠极好,且乐于助人。他有一手好接骨术和治疗蛇伤的本事,识得许多的草药。他家的菜园子里,有一块地方就专门栽种着很多外人叫不出名的草药。他自从带了海六子母子回家后,就结束了流浪的单身生活,投靠在宋家做长工。他有一副好身板,干活时又不吝惜力气,深得东家的喜欢。他对海六子更是百般呵护、视为己出,海六子六七岁了还经常被他驮在肩上。可能是海六子母亲在逃荒的路上风餐露宿落下了病根,与童老八结合以后,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童老八也不怨恨。他母亲为了感激童老八,将海六子的大名取为童知璊。童老八帮人治伤从不收取钱财。他爱喝点小酒,但从不喝醉。别人有求于他后,送一斤自家酿制的米酒给他,他是最高兴了。在海六子成年后,将自己的手艺悉数传授给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并用老江湖的口吻敎诲他,“江湖一把伞,只许吃来不许攒”。意思是你帮人家治好了伤,人家给点吃的——比如烟呀酒什么的,就可以了,人家不给也不能强要,决不能收受钱财。一家人的生活虽然清苦,倒也其乐融融。可惜的是羸弱的母亲没能扛过她人生中的第二次饥荒,六零年得了水肿病撒手人寰。身强体壮的童老八也从此消瘦了,在海六子二十一岁那年也驾鹤西去。
只身一人的海六子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与本队另一位也是父母早亡、身材和他一般高大的大力士高大为结成了一对——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叫——难兄难弟。两个人经常吃住在一块,不分你我。两人兴趣相投,队里有什么难干的事情,或是受了外人的欺负,这两哥们就一定会挺身而出打抱不平。而且海六子脑子灵泛,遇事主意多。还未成家的海六子就被大家推选为生产队长。
那时候每个月公社的电影放映员轮流放一次电影。因为没有其他的受人们欢迎的娱乐项目,看电影是大家从枯燥沉闷的文山会海中解脱出来的最佳方式。在本大队看一场还嫌不过瘾,还要追到外大队看几场,乐此不疲。一些年长的没有见过电灯的人,对那个小小的灯泡能发出那么耀眼刺目的光忙,对那块四周镶着黑边的白布上面的能说能唱还能跳的菩萨,充满了不解与好奇,一脸的艳羡和向往。对那个灰不溜秋的能发出比任何牲畜声响都大的、能让地皮都发颤的铁家伙,空气中弥漫着未充分燃烧的淡淡的汽油味都感到亲切!那些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们,自然成了电影观众中的主力军。一颗颗青春的躁动的心,就像暗流涌动的火山,任何外加的力量都无法压抑,必须找一个出口把它喷射出来!于是自热而然的,在放映员中途揿亮灯泡换片的空档里,情愫满怀的青年男女们便簇拥在一堆,身体里快速分泌的肾上腺素激发着他们喊着号子,打着唿哨,互相推挤,嘻嘻哈哈。用这种隐讳的行为释放着高等动物的本能。
有天晚上在刚刚下过雨的满是泥泞的草坪上,银幕上的李双双正与老公喜旺快乐的斗嘴,银幕下的草坪里忘情的男女们应和着推呵挤呵,脚底的泥巴被他们反复的踩踏,蹂躏成了胶泥。有的人的鞋子被吸住,趔趄着象喝醉了酒一样。海六子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一位身材苗条、面貌清秀的漂亮姑娘,她梳着两条粗大的辫子,辫梢处用大红毛线扎着蝴蝶结,很自然的垂在圆鼓鼓的胸前。弯弯的刘海扑闪着一对羞涩妩媚的明眸,薄薄的嘴唇偶尔浅浅的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连续看了几场电影,每次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得到她。曾经和大为多次津津乐道的谈论着这位不知道姓名的漂亮姑娘。话语中透着无尽的相思与渴望。胆大妄为的海六子脑瓜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他有些按捺不住了,再也不愿错过今晚的机会了!就像密林中窥视猎物的彪悍的猎豹,在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他悄悄的把大为拉到旁边耳语几句,大为有些迟疑地望着他,那意思是行吗?他捅了捅大为鼓励他开始行动。受到鼓舞的大为装作若无其事的有些蹒跚的走到姑娘的左侧,突然假装滑倒,高大的身躯往她身上靠过去。姑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受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向右侧倒去......。
作好了充分准备的海六子顺势用双手往姑娘的细腰处一抄,就把姑娘给抄了起来,象驮小孩子一样,让姑娘分开双腿骑在他的脖子上。姑娘被他的这一招吓坏了,脚上的鞋子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在满场的骚动和尖叫声中她臊得满脸发烫,挣扎着想下来,双手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抓住了,无奈的被他驮了出来。到了空旷的地方他才恬不知耻的问她的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姑娘同来的几个女伴也被这个高大魁梧的小伙子的大胆举动给震住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大家嘻嘻哈哈打趣着告诉他,她叫单丽,家离这里八里路,你要有本事就这样驮着把她送到家,中途不能放下休息,我们几个作证,以后就嫁给你做老婆!被幸福得晕晕乎乎的海六子大声说,你们带路,我保证把她送到家!
在大家的嬉笑打闹中,海六子以付出汗水湿透内衣服的代价,将这个心仪的单丽姑娘送到了家。诚实的大为则提着单丽的鞋子像个尾巴似的若即若离的跟在后面。
单丽的父亲是一个专养鱼苗的老师傅,常年挑着鱼苗走乡串户,方圆几十里的沟沟坎坎都熟悉。听说女儿的神奇遭遇后,心想这小子还真是个大胆的愣头青。经常在外奔走的老汉思想也不保守,在问过女儿的意见后,他特意挑了一担鱼苗到大山四队明察暗访来了。看到海六子虽然是孑然一身,几间茅草屋倒是弄得干净整洁。队上的社员对这个队长更是赞不绝口。在这个凭力气吃饭的年代,他很满意这个后生。
在他们结婚以后,再聊到这一幕时,单丽说其实那晚上最累的是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她的屁股和腰实在受不了,双手也被他攥痛了。半路上她曾经央求他放下来,遭到了女伴们的坚决反对,他呢,为了表现出男子汉的体魄,也不愿意松手。等到家时,她的腰和腿都麻木了。当然高大为那晚上帮单丽提鞋子也没白干,他们结婚的那天晚上闹洞房时,大为死乞白赖的向单丽要红包,说他长这么大,还从未给别人提过鞋子,还威胁他们夫妻俩,少了这个红包,就让他们夫妻今晚睡不了觉!海六子连忙应允,并马上掏出红包给他,还诚恳的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大为牛眼一瞪,谁要你的!我要嫂子的!在大家的哄笑中,单丽乖乖地另包了一个红包给他才算解了这个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