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第二十二章 母亲晕倒
作品名称:母亲的红嫁衣 作者:清纯芳心 发布时间:2015-02-06 08:57:37 字数:12272
太阳已经躲在西山的背后,一束温柔的余光照在大地上。夕阳下的山川多了几份妩媚,河流多了几份妖娆,家乡山河在这一刻如此的壮观,就是神笔马良也难画出这么绝伦的山水画,这种气势和美丽是无法用语言和文字表达。郑先生骑着飞鸽牌的大梁自行车,车后面还拖着一大箱子,小心的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走,他去县城里进药材。他医术是越来越高,找他看病的人是越来越多,他不得隔三差五去县城进药材,他正在盘算着将自己的卫生院扩大营业。忽然,被躺在路边的一个女人吓了一跳,他赶快将自行车靠在路边,急忙走到女人的身边,叫了几声,可是女人毫无动静,看背影郑先生觉得眼熟,郑先生蹲下才发现是我母亲,他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惊慌失措的他直呼我母亲的名字:“雪悦……雪悦。”他被自己的声音吓的六神无主,他没想到自己在心里曾经千呼万唤的名字,叫出来特别苦涩,两行泪水流在他不再年轻的脸上。他颤抖的摸着母亲苍白的脸,母亲微弱的呼吸让他心理塌实了一些,他赶忙给母亲灌了一瓶糖盐水来恢复母亲的体力。郑先生把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眼前浮现出第一次看见母亲地情景,那时母亲是美丽的仙女,穿一身红色的嫁衣,胆怯的坐在新房的炕上,羞色的低着头,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让人看了都心疼……而现在真是岁月不饶人,眼前的这个女人,被自己的日子折磨的面黄肌瘦,一拨又一拨的苦难向她袭来,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和苦难对抗着,从不在困难面前哭泣,她坚强,勇敢,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忘我的忙碌着,这能不让人感动她决不悲伤气魄……郑先生的思绪万千,脸上的泪水滴在母亲的嘴角,母亲被这咸咸的味道刺激醒来,朦朦胧胧的看见郑先生抱着自己,吓的哆嗦起来。郑先生沉迷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并没发现母亲已经醒来。母亲在惊吓中很快镇定下来,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这下抡到郑先生紧张了,郑先生急忙将脸上的泪擦干,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将母亲扶直坐端,轻轻地问:“你咋晕到在这达哩,咋样哩,好些了么?”母亲看看郑先生,又看看已经被夜幕拉上青纱帐的山川,晚风轻轻地吹起了灶烟,远处传来放牛娃的吆喝声。母亲有气无力的说:“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哩。”母亲硬撑着身子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一头载了下去,幸亏有郑先生在后面护着,母亲才没有倒下。
郑先生将母亲扶的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他推来自行车,强行将母亲扶上自行车前梁上,他推着母亲和药箱子,吃力的向回走。母亲红着脸羞涩的直说:“郑先生,这样使不得哩,要人家看见会说闲话。”郑先生却不容母亲下车:“你别乱动,别人看见了也没啥,你是我的病人哩。谁能说出啥道道画画。”郑先生从容的说着,却很吃力的推着车子,喘着粗气,热烘烘的气息吹在母亲的脸上,这是母亲除了父亲之外,第一次和另一个男人紧密的接触,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母亲的心头,母亲不好意思了。郑先生更是幸福的不得了,这是老天对他恩赐的机会,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样的接触,已经让他感到了满足。
墨绿色的苞谷秸竿早已变黄了,红樱子也干枯了,大个子的苞谷穗让人眼馋,一份付出就有一份收获,庄稼长的特别让人心疼。人们带着丰收的喜悦走出苞谷地里,在冷意淡淡的夜幕中看着郑先生推着母亲,惊讶中开始议论起来:“那不是郑先生,他咋推着郭宝存家的婆娘。”“嘻嘻,郭宝存家的婆娘可是个美人,男人看见漂亮的女人都爱流涎水。”“这世上也只有你这号人,见了女人涎水流的跟河水似的。”“流涎水咋的?像宝存家的婆娘那样有姿色的女人,就是让人看了流涎水流死也值哩。”“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不怪一辈子找不上女人,你要像人家郑先生学习,把涎水收起来,学会吃女人的豆腐。”“嘻嘻。”又是一阵嬉笑。母亲不好意思的将头低的更低;郑先生却不在乎的抬起头,保持着人正不怕影子斜的姿态将母亲送回家。
父亲早已在院子里徘徊着,家轩今天还是比较听话,父亲让他坐在石头上等母亲回来,他就听话的坐在石头上一直等母亲被郑先生推回来。郑先生将母亲晕到在路上的情况给父亲说了一遍,说母亲的身子极为的虚弱,不要让母亲一个人出门走远路。父亲纳闷的问母亲:“你不是回娘家哩,咋能晕到在路上?”母亲不想让父亲和我们知道她去卖血的事,所以在我们面前吱吱唔唔起来。郑先生看出母亲另有隐情,就给家轩看起病来,分散全家人的思路。郑先生边看边说:“家轩的病不是很严重,到神经医院看看就好。”听了郑先生的话,父母的心情才轻松了一些。晚上母亲将白天卖血的钱交给父亲,正好凑够一千块钱。父亲追问母亲这钱是从哪儿弄来的。母亲谎称从我二妗子娘家借的。父亲也就不在追问了,他打算等秋收完了再带家轩去州城看病,母亲坚持让父亲第二天就带家轩去州城。
第二天父亲还没有来得及走,满村都开始传开了母亲和郑先生的流言蜚语,说母亲和郑先生在苞谷地里亲热,还喘着粗气。说的有眼有板,跟真的似的。虽然父亲不相信,但心里多少有一些疑团。为了不耽搁家轩的病情,父亲还是带着家轩去了州城。
旺星听了母亲的流言蜚语就夜彻底失眠了,他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十几年来,闷在他心里疑惑,在今天才被点破了,难怪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郑先生像一把伞一样护着郭宝存一家,原来……狗日的驴不踢旁人,单单将我给踢废……这么好的事情咋就论不到我呢?旺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弄的赵改玲也醒了,就问旺星:“你咋了?你不睡觉,折腾的还让我睡不睡?”旺星瞪着眼看赵改玲。赵改玲被看的心里发慌:“掌柜的,你今天咋啦?”旺星没有直说自己的心思,而是学着旺年给他教的“击东声西”,在赵改玲的脸上亲了一口:“唉!我是想咱们的俊婷哩,也不知道娃娃的死活,这都有些年头了,连娃娃的一点消息都没哩?”赵改玲一听到俊婷,眼里簌簌地流下来。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裹着被子哭,呜呜咽咽地说:“俊婷女女,走了都三年,娃娃走的时候十五岁,今年也就十八了,你说娃娃能到那儿去,就是针沟子大一个县城,就能把娃娃走丢哩。”旺星将赵改玲揽在怀里,又假惺惺地给赵改玲擦眼泪:“娃他妈,老谢家被人算计哩,你想想看,那块木头人咋会在咱们家炕道里,旺其再坏也不可能诅咒咱们,不是郭宝存两口子指使旺其,旺其不会这样做。咱家也就不会出这么多事情哩。”赵改玲的仇恨之火被点燃了:“咱们真的怂囊的不报仇吗?”旺星知道他的计划就要实施了:“傻瓜,灭门之灾能不报,只要我们两口子是一条心,他老郭家就要玩完……”说着就在赵改玲的耳朵嘀咕起来。赵改玲听完目瞪口呆:“我表哥和病泱泱……不会吧!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哎哟呀!这个世道不光变的人们不再饿肚子了,就连病泱泱都和男人钻苞谷地,明个我就找刘小月……你说咱们这计划能成功吗?”旺星胸有成竹地说:“傻瓜,我不是说过,只要我们是一条心,绝对能成功。”
母亲顶着这股流言蜚语在生产队里上工。家妮和家壮将家里的苞谷收完。家志和我却为里母亲的尊严,和村里所有的小孩子都打过架,他们都和他们的大人说的一样,说我母亲不是一个正经女人,和男人钻苞谷地。气的我们拼着命和他们打架,每一次打架之后,母亲就拿着扫帚疙瘩打我们的屁股,问我们打架的原因,我们说和人家玩不到一起,所以就打架。母亲用一顿扫帚疙瘩惩罚我们,母亲想让我们和别人和睦相处,这是母亲为人的原则。可是村里的小孩子都在说所母亲的坏话,着就让我们无法和他们和睦相处了,只要有人敢说我母亲的坏话,我们是决不会轻饶他们,所以我们常常被打的鼻青脸肿,回家后还要被母亲惩罚。家志有些承受不住母亲的教训,在一天打了败仗之后,又在母亲的扫帚疙瘩追问下,一气之下说出我们打架的真正原因。母亲听后,心平气和地对我们说:“人在世上,有的做法常常会被别人误解,所以会有不少的闲言闲语哩,甚至是不堪入的耳恶言恶语。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内心无愧;人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做任何事情只要对得起别人也对得起自己就行。”
郑先生的女人刘小月在赵改玲的煽惑下,像一只吹满气的“猪尿泡”,凶神扼杀地跑到我家,坐在我家院子里的石头上开口大骂母亲。母亲向她解释自己和郑先生之间并非别人说的那样。“猪尿泡”却不相信母亲的话。非要说母亲和郑先生有暧昧关系,还骂母亲是狐狸精。她的骂声吸引了许多“观众”,我们家已是门庭若市了,家壮以及我们被母亲关进屋里。“猪尿泡”越骂越凶,满脸的横肉充满杀气,胸和肚皮上的肉随着她骂人的动作一起一伏,逗的看热闹的人们差点笑掉牙,我也被她的样子逗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气的家壮、家妮、家志一起打我,的确,母亲被人狗血喷头的骂着,我却在哪儿笑,确实有点大逆不道了。母亲低着头,流着泪向她解释着,却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家壮实在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地冲出去,年轻的家壮被气的已经失去了理智,没有理会母亲的拦挡,和“猪尿泡”扭打了起来。母亲拽着家壮手说:“壮,你别再打啦,郑先生对咱有恩,咱不能忘恩。”“猪尿泡”更是凶狠,使劲的打着母亲和家壮。家妮给我和家志使了个眼色,我们会意的一起扑向“猪尿泡”,打急眼的“猪尿泡”紧紧的捏住家壮的命根子,疼的家壮一声大叫,一脚将“猪尿泡”踢倒在地,狠狠地骑在“猪尿泡”的身上。“猪尿泡”像圆轱辘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她的力量比家壮大,家壮还是难以控制她,家壮抓住她滚动的方向,就像是一个掌陀的陀手一样,极力的控制航船自身的方向,才不会被她压倒在身下……
母亲把我们重新赶回屋里,将门锁上,我们只能隔着窗户纸看外面,窗户纸有几处已经被风吹破了,裂开了许多细纹,我们透过细纹看外面的情况:母亲左撕右拉将家壮从“猪尿泡”身上拉了下来,“猪尿泡”被家壮收拾的有些害怕,趁机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的走了。看热闹也不好意思的赶紧散了。
母亲将家壮拉回家,边流着眼泪边帮家壮拍打身上的土,虽然家壮被“猪尿泡”打的不轻,但他还是占了上风。可是母亲却被气的躺在炕上彻底起不来了,苍白的像要死去一样,事实上母亲的确是不行了。家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能让母亲再这样躺在炕上了,必须给母亲看病,要不然就要出事了,可是家里连一口盐都没有了,更别说钱了,到那儿给母亲看病,去别处肯定不行,没有钱,人家肯定不给母亲看病,现在出去借钱都没有地方,一是父亲不在,没有人会将钱借给他。二是,父亲将该借的不该借的都借遍了。为了给家轩看病,耿直的父亲已经没有尊言的四处借钱,低三下四的人家将好话说尽了。母亲也是卑微到了极点。现在真是难肠死人了,父亲、大哥、二哥、不在家,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情,父母不让给大哥说,一个劲给大哥写信:家里好着哩。就连大哥的好朋友那儿,父亲都去安顿人家不让把家里的事告诉大哥。不过父母想的也对,大哥今年军校没上成,心情也不好,心里一定窝着火,要是让大哥知道家里出了这档事,大哥在部队是无法安心呆下去,那就会毁了大哥的一生。既是现在家里天塌下来,也不能告诉大哥,自己是家里的男子汉,应该挑起这副担子,这副担子可真不轻哩。眼下只能送母亲去郑先生那儿看病,母亲一刻也不能让躺在家里,那样母亲会死的。家壮考虑了一番,咬咬牙决定送母亲去郑先生那儿看病。这是一个需要很大勇气的决定,家壮和家妮商量了一下,胆小的家妮看着母亲躺在家里,她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她精心伺候母亲也不见母亲的病情好转,以往母亲躺在炕上起不来的时候,给母亲做一顿米汤或是拌汤,母亲吃饱了也就有精神了,我们都知道母亲是饿的病倒了,母亲常常是饿着肚子干活,母亲又累又饿、筋疲力尽就累倒了,可是这次家妮从二大家借来白面做的拌汤,给母亲喂都喂不倒嘴里……真是让人害怕。家妮在心里佩服家壮的果断,现在三哥决定送母亲去郑先生那儿看病,还是儿子娃的主意正,他就能想到将母亲送到郑先生那儿,这样好,这一路上别人也能看到母亲的病情,也就不会再说啥闲言碎语哩,如果将郑先生请到家里来,旁人又会说出不堪入耳的闲话,真是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年少不能主事又不得不主事的家壮和家妮商量之后,家壮将家里安排给家妮和家志,他从二大家借了一辆架子车,在车上铺了麦秆和被褥,将母亲背到车上,让我和他拉着母亲去郑先生那儿看病。我和郑明亮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我和家壮吃力的将架子车推进郑先生卫生院大门的时候,郑明亮正屹蹴在院子里的菜地里不知在捣鼓啥,满身都是泥,就连头发上都是泥,脸抹的跟花老虎似的,听见我们进院子的动静,慌忙地抬头看着我们将母亲搀扶进了他父亲的诊室,用手在自己挂着鼻涕的脸上抹了一把,惊讶的看着我们。他的眼神傻里傻气的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时我真的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虽然是说不出的感觉,却是我刻骨铭心的记忆。
郑先生正在屋里心烦意乱地“看”一本厚厚的书,看见我们掀开帘子扶着母亲进来,看着母亲苍白如纸的脸色,他紧张的手忙脚乱起来,以致于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疼惜,他赶紧将母亲从我们的手里夺过,拥在自己的怀里,几乎是将母亲抱上床。我们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一种很矛盾的感觉:感谢和嫉妒,尊敬和痛恨。郑先生没有把我们这种很复杂的目光放在眼里,此时他的眼里只有躺在病床上我的母亲。以致于我们就像空气一样不存在,可是我们确实存在于这个空间,此时的郑先生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沙子了。他专注的给母亲测血压,他的脸色随机也变白了,我们看不懂血压计上的数据,也不知道母亲的血压有多少,只是从郑先生的表情里看出母亲这次病的不轻。
郑先生也不顾我们的存在,撩起母亲的衣服为母亲做着简单的检查,又直径给母亲挂起吊瓶,随后又给母亲做着检查,这期间郑先生没有看我们一看,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母亲的病情在郑先生的努力下有了一点起色,已经能睁开眼睛看着我们。家壮的手在口袋里抹了又抹,手心里全是汗,他看见郑先生出去了,就轻轻地走到母亲的床前,用他没有长成大人的手,握住母亲的手。母亲从家壮的眼神里读出家壮的心情,母亲悲伤而又欣慰的点点头。家壮冲着母亲挤出一丝笑容来,给了母亲一份安慰,然后就将我拽到院子的外面,小声地对我说:“芳,你在这儿照顾妈,我去学校一趟。”“三哥,妈会不会死呀!”我害怕地小声地问三哥。家壮瞪着我,眼泪却滚落下来:“芳,不会的哩,你别瞎说,哥去学校一会儿就回来。”“妈都这样哩,你还去上学呀?”我怨气地说着。家壮没有理我,飞快地向学校跑去。我看见他不时的用袖子在脸上擦。
我折身回到院子里,郑明亮已经不在那儿捣鼓了,站在院子看着我。我没有看他,我心里这会儿是除了害怕还是害怕,胆怯地进了诊室,郑先生还不在,母亲脸朝墙地躺在床上,身子虚弱得如风中的一盏油灯,更像是一片在寒风中摇曳在枝头的枯叶。我看见母亲耸动着肩头微微抽泣着,心里踏实了许多,胆子也大了许多。郑明亮也跟着我进来了,他站在我的后面比我高一头的样子。我走到母亲的床前,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母亲的肩膀。母亲惊慌地转过头,脸上挂满泪珠,我赶紧帮母亲擦眼泪:“妈,你别哭,妈,我不让你哭哩。”我也呜呜地哭起来。母亲强挤出笑容来:“瓜女子,妈不是哭,妈是高兴,你看你和哥哥们,还有你姐姐,你们都是妈的好娃娃,你们都长大哩,能替妈和你们的大大分担忧愁了哩,你三哥这会去学校是为妈看病借钱去了哩。”母亲吃力的说着。母亲这么一说才消除了我对家壮的怨气。
家壮一边向学校飞跑,一边寻思着该向谁去借钱,他先从他要好的同学那儿想办法,他们几个要是没有钱的话,就从全班同学那儿借,万一借不够,再从老师那儿借,不管咋样,自己一定要借到钱,这一次给母亲看病不能再在郑先生那儿赊账了,自从“猪尿泡”到家里骂过妈,自己和她打架之后,自己已学会怎么去保护母亲、维护父亲的尊严。现在父亲领着二哥去州城看病,大哥当兵在外,家志有小,家妮和家芳是女娃娃,自己现在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这保护母亲,维护父亲是自己的责任。自己已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该为父母分忧解难,该为家里做一点事情,在家里毫无分文的情况下,父母依旧让自己上学,是多么难能可贵哩,自己应该感恩父母,好好学习,不能让父母失望……也不知道二哥的病看的咋样了,父亲和二哥去州城有一个多月了,也不见他们回来,父亲的苞谷面饼子可能早已吃完了,父亲是舍不得花钱买饭吃,这一点是肯定的哩,父亲一定是饿着肚子守在二哥的身边。父亲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得住,把父亲累垮了这个家也就完了,可是父母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无暇顾及自己的哩,父亲肯定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父亲肯定消瘦了,苍老了。想到这儿家壮的眼泪又溢了出来,他擦着眼泪,心情很沉重地跨进学校的大门,同学们都在教室里上课。
家壮悄悄地从操场上穿过,走过四周都是庄稼地的那两排拔地而起的崭新的教室,现在深秋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地里光秃秃的,播种过冬小麦的地里已经失去泥土的新鲜芳香了,但麦苗还没有露出头来,只是一块块被师生务习的平整的田地,和这个朗朗的读书声很不协调的融为一体了。家壮走到学校食堂的茅草屋前,看见做饭的白师父正坐在太阳下捉虱子,他那股专注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笑,他给学生们做饭如同给猪娃子弄食一样粗枝大叶,饭里常常掺杂着头发、老鼠屎、吊着絮絮的粮食虫子,能胡日鬼就胡日鬼,但他为自己捉虱子却是那样的认真,认真的能让人发笑了。可是家壮没有笑,家壮也没有心情去笑他,从哪儿借钱给母亲看病的愁云布了满家壮的心里,郁闷的他在心里盘算着先向谁开口,鲁永强是学校里最有钱的小子了,可这小子傲慢的很,上一次鲁永强仗着他父亲是校长的势力,整天骚扰家妮和邵纯美。家壮好好地将这小子收拾了一顿,这小子还没有缓过劲来,加上在期终考试结束之后,家壮被评为学生会的主席,这小子输给了家壮,这会儿他大概还怀恨在心吧?除了他,别的同学们都拿不出钱来,既是同学们临时能给家壮凑够母亲的医疗费,他们也等不到期末家壮的奖学金呀!家壮能还上这笔钱的唯一办法,也就是自己拿到的奖学金了,同学们手头没有谁能比鲁永强宽裕,不向鲁永强开口借钱,自己也就借不到钱了,自己开了口鲁永强不一定就借给自己的,为了母亲自己只能试一试了,等下课再说吧!为了母亲自己受多大的委屈也值。家壮靠在厕所的墙上,仰头看着蓝蓝的天空,在等待下课的铃声。
郑明亮站在我的身后,歪着脑袋看着我的母亲。母亲无力的摸着眼泪,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我们只是这样沉默。郑先生端着一碗米汤进来了,这老半天不见他,原来他是给母亲做饭去了。他做的米汤可真香呀,那香气从碗里飘了出来,弥漫在整个输液室里,我不争气的吞咽着口水。郑明亮也跟着我吞咽着口水。郑先生看着我们俩没出息的样子,笑着对郑明亮说:“亮儿,带你妹子去火房喝米汤。”郑明亮高兴地就过来拉我的手,我真想和他去,我也很饿,母亲要是没病好好的,我准会钻进母亲的怀里,强行地吃一会奶,可是现在不行,母亲病了,我不能再吸干母亲的乳汁,再说郑明亮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的身后,我也不好意思,不能和不好意思逼使我只能强忍着饥饿,可现在满屋飘着米汤的香味,我能不吞咽口水吗?我没出息也就罢了,可是郑家的这个小子,咋也这么没出息哩。
听到郑先生的话,我们俩同时兴奋起来,不约而同地伸出手了,两个一样脏兮兮的手碰到一起了,折身就往外走。母亲却阻止我:“芳儿,你别去哩。”我不知道母亲的用意,只是很不情愿的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郑先生似乎明白了母亲,笑了笑将碗放到桌子上:“那你俩个都别去哩,我给你们端来。”说着郑先生折身出去了。
郑明亮还没有松开我的意思。这时家壮回来了,他的气喘吁吁的满脸是汗,手里攥着一把一毛、两毛、五毛的钱,看见郑先生不在,就直径走到母亲的面前:“妈,您咋样哩?”母亲心疼地就要帮家壮擦汗,家壮抓住母亲的手:“妈您把心放宽,看钱,我借来哩。”母亲点了点头,可是母亲的心里却是无限的害怕,钱早已将母亲借害怕了,在这个一贫如洗的家里,借钱已经成了一家人头疼的事情了。只要一说钱,母亲的头皮都发麻,给家轩看病已是债垒高台了,现在自己不争气地躺在这儿,真是雪上加霜哩,老三到学校里借钱,娃子的孝心是没话说的哩,真是难为三娃子了,借了这么多的钱,啥时才能给人家还上哩,这债务就是一块块石头压在人心里,真让人熬煎,唉!自己的身体咋就这么不争气,整天病泱泱给家里出不了多大的力,还要添乱,真是气死人,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轩和他大大咋样哩,娃的病看好了没有,也不见他们哨个信回来,这男人的心就是瓷实,也不知道家里人操心哩。唉!也不能怪他,他的整个心都在娃的身上哩,只要能给娃把病治好了,这才是一家人的心愿,老天爷哩,我贾雪悦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更没有做过缺德的事,咋要惩罚我们家轩,要惩罚你就惩罚我,娃还是小,他的日子还没有开始,求求你哩,睁开眼看看我们家,我的娃娃,他很可怜,你老不要折磨他,要折磨你就折磨我,你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可是你不要折磨我可怜的娃子呀,老天爷,你睡着了吗?你应该是明君呀,咋也泛起糊涂哩。母亲看着家壮想着心事,心不由的酸了起来,眼泪噗哧地落下。家壮和我再一次被母亲的眼泪吓住了,家壮将母亲揽在自己的怀里:“妈,我刚才见我平民叔哩,他刚从车上下来,他让我告诉你,我大大和我二哥在州城好着哩,我二哥的病已经看好了,只是要在医院里养一段时间就回了。”母亲听到这儿立即不哭了,像抓住希望一样抓住了家壮的手:“壮,这是真的吗?你平民叔真的这样说的,轩的病真的看好了,谢天谢地,我的轩……好好的哩。”母亲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家壮心里没底,但是他必须把这谎言进行到底,为了母亲,他必须骗母亲,他尽量让自己说的真实点:“妈,我平民叔,这次去州城看我铁蛋哥,我铁蛋哥的舅舅给拾掇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好几麻袋哩,他说他回来之前,他去看过我二哥了,二哥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人红光满面的可精神哩,我大大也好着哩,就是我大大比以前瘦了,也没啥,只是没有旱烟抽了,你也不给我大大多装点。”母亲这下完全相信家壮的话了,破泣为笑:“我的轩娃子好哩,谢天谢地,我的轩娃子好哩,老天爷睁眼哩,我的轩娃子的病好哩,老天爷你老如果有啥惩罚,你就惩罚我,求求你千万别折磨我的娃子们,他们那一个都是我的心头肉。我的轩娃子好哩,我可怜的娃子,他受了多少的罪呀!我的娃子……”母亲又哭了。这时郑先生端着两碗饭进来:“这是好消息哩,老二好了,你就放心,哎呀!咋不吃饭哩,这都凉哩,家壮来给你妈喂这碗热的。”家壮不好意思的站起来,接过郑先生手里的碗,准备给母亲喂饭。母亲兴奋地看着郑先生,这是母亲第一次这么大胆的看着这个给自己一家人很多帮助的男人:“谢谢你。郑先生,我的轩娃子好了,平民回来说的哩,我的轩娃子受苦哩,这下好哩,他的病好,等他回来,我就和他大大给他结婚,到时你借我们些钱。”从来不向郑先生借钱的母亲,突然向郑先生借钱。这是大家吃惊的事情,当时我的心里第一个反映是:大概母亲是借钱借上隐了,或是母亲和家轩一样的疯了,借钱,借钱,你没看见我大大都愁成啥样子了,我大大在你的心里就没有地位,你只是一口一声地:‘我的轩娃子,轩娃子。’你的轩娃子是债怪,是来向你们讨债的哩,是来打我的哩,我大大都瘦哩,你也不在心上放,就知道你的轩娃子,你的轩娃子是人,我大大就不是人吗?你只爱你的轩娃子,你就不爱我大大,我大大这会一定是瘦的皮包骨头哩,你也不心疼,你心里惦记的只是你的轩娃子,你的轩娃子心里就没有惦记你……这是我第一次在心里对母亲的成见。
郑先生比母亲笑的还开心:“老嫂子,我就害怕,我把钱给你举在手里,你都看不见,只要你用钱,就到我这儿拿,你先吃饭,饭吃了你才有精神给你家轩张罗结婚的事哩!”母亲觉得郑先生的建议不错,就让家壮给她喂饭。母亲的胃口大开,一碗饭一会儿的功夫就吃完了。郑先生让郑明亮带我去厨房去吃,又给母亲递上第二碗。母亲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家壮看母亲的胃口开了,就劝母亲:“妈,你看我郑叔,给咱端来哩,你就多吃一点,过两天我大大他们就回来哩,家里还有好多事,得你去应当,我二哥结婚的铺盖还没有缝好,你到时趟在炕上,我看谁去缝呀,所以你要多吃点哩。”郑先生笑的说:“是哩!你就再吃一碗,我让这俩娃子去厨房。明亮,我让你带家芳去厨房,你还愣着干啥哩。”郑明亮没有吱声地拉我去厨房。
他家的厨房在院子的里面一个半边瓦的厦子房里,我胆怯地跟在他的后面,小声地问他:“你妈呢?”郑明亮回过头看着我:“我妈去我外婆家了,好几天都没有回来哩,我大大要和我妈离婚哩。”郑明亮的脸一下子失去笑容。我没有觉察到他的变化,只是很傻的问了一句话:“离婚是干啥的哩?”那时我真的傻的不知道离婚是啥玩意。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洗完手,就去锅里给我舀饭,我纳闷地又问他:“离婚,好耍吗?”这下我才看出郑明亮的脸拉的老长,他将饭碗放到案上,坐到灶火旮崂的烧火礅上,低着头,不一会儿我看见他的肩膀一起一伏的抽泣着。我不知道他为啥哭,一个儿子娃哭不好,我在心里瞧不起他。但是我还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顺水推舟的将头埋在我的怀里,找到依靠似的哭的更厉害了。我轻轻地将他揽在怀里,我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人依靠的感觉,这感觉是那样的奇妙,让我有一种能为别人分担、给别人安慰的成就感,世间真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一种母爱被这种感觉唤醒了似的,我就像一位母亲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郑明亮。
郑明亮让我第一次有了自信,一种能让别人依靠的自信,对于别人可能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对于我来说,是何等让人感动呀,你想想看,自从我出生到现在七岁,从来都是依附在家人的怀里撒娇,受家人的呵护。而今天郑明亮居然依在我的怀里,让我给他温暖和安慰。多么可笑、多么可怜、多么可悲呀!一股想要呵护他的冲动涌上我的心头,我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在他的背上来回抚摸着。许久,郑明亮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我。我们第一天见面居然有这么亲切的感觉,我有点不好意思的问他:“离婚,是啥呀?”也许郑明亮和我一样有这种亲切感吧!他没有哭只是淡淡的说:“我大大要和我妈分开过光景。”“分开过光景干吗呀?”“就是我大大过我大大的,我妈过我妈的。”“那你呢?你没有哥哥姐姐吗?那他们咋办?”“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不知道我们该咋办。”“你大大你妈为啥要分开过光景呀,这样不好吗?”我的这一句提问刺激了郑明亮,他一下从我的怀里跳起来:“为啥?为啥?还不是为你妈和我大大钻苞谷地的事。”他这句话也刺激了我:“你瓜子呀!我妈才不会和你大大钻苞谷地哩,你是猪头。”我骂完他猪头,立马我联系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也是很傻的想法,傻的连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的可笑:那就是我想起我们叫郑明亮的妈妈“猪尿泡”,我立马想到胎儿在母体的位置了,那就是胎儿肯定在母亲的膀胱发育成长,郑明亮他妈是“猪尿泡”,郑明亮在他妈的肚子里就喝的是猪尿,所以他就是猪头。虽然我这么写是对郑明亮的侮辱,实在有些对不起他,但这是我当时真正的想法。
郑明亮被我骂的不吱声了,也许他觉得他的父亲是清白的,他应该像我维护我母亲一样去维护他的父亲。虽然他不吱声,但他的痛苦我能看出来,我有些生气也就不理他,我们俩就这么的沉默着。郑先生进来了才打破这种沉默,我们端起碗喝着香喷喷的米汤。
郑先生给母亲输了两瓶液体之后,母亲的脸色开始有些红润了,加上喝了两碗米汤,更重要的是母亲听家壮说了家轩的情况,母亲的心里一下子明朗了,心情好了母亲也就能坐起来了。母亲现在急得想回村里,去找平民叔问问家轩的情况,她要亲耳听到平民叔说出关于家轩的好消息,这样母亲的心里才会踏实。所以母亲等她的液体输完了,就催家壮和我将她用架子车推回家。家壮的心里开始发毛了,他心里最清楚,如果母亲要是知道他在说谎,母亲是决不会饶他,他不害怕母亲对他所做的一切惩罚,但他害怕母亲因为生气和绝望而再一次的病倒……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母亲回村的时间,这样母亲也会多高兴一会儿,自从家轩得病之后,母亲没有笑过一次,整天都是以泪洗面,愁云已经将父亲和母亲缠绕的苍老。现在既然谎话已说了,就要将这善意的谎言进行到底才行。这就难为了家壮,咋样才能将母亲留在郑先生这儿,关于母亲和郑先生的流言蜚语已经在清江河河川被炒的沸沸扬扬,母亲是决不会留在这儿的,可是……除了郑先生这儿,母亲那儿也不会去,母亲的心里除了自家的光景、她自己的孩子,这世上不会再有什么东西让母亲动心,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家壮太了解母亲了,这也是让家壮很犯难,家壮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将郑先生堵在门外,将自己的难处告诉郑先生。郑先生听了家壮的这一番话,他在心里重新的赏识这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这就是郭宝存的娃子呀,他处事比他的父亲要细致,想问题是那么的周全,这一点像他的妈妈,这孩子融合了他父亲的耿直和勇敢、他母亲的聪明和细致,他将他父母的优点综合于一身,以后定能成大事情。郑先生一边琢磨家壮,一边答应家壮的请求,就是家壮不开口求他,他也会将我母亲留下。郑先生心里很清楚母亲为啥这次病的这么厉害——这都是那些流言蜚语把母亲气的病了,再加上明亮他妈去我家大闹,还和家壮打的你死我活,母亲肯定生气。郑先生很内疚,他想帮母亲却给母亲带来这么大的伤害。虽然他现在和明亮他妈闹离婚,明亮他妈一气之下回娘家了,对于刘小月,郑先生心里没有一点的内疚,他觉得自己再也不和这个不明事理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了,这样对娃子们来说是一种无辜的伤害,可是这个麻糜不分的女人不仅让自己受伤害,也让贾雪悦受到伤害哩。唉!不提这伤心的事了,既然家壮让自己留下他的母亲,自己就理直气壮地留下自己心爱的女人。
郑先生让家壮先进屋,他在外面将他喜忧参半的心情调节了一下才进屋。进屋之后郑先生又给母亲量了一次血压,他很严肃地告诉母亲:“你是我的病人,我必须为你负责,你得在我这儿住两天,你的血压低的厉害,也虚弱。”母亲的心“咯噔”一下掉到五脏六腑的底部:我这是咋啦!身子骨不会差劲到要留在郑先生的诊所里吧,要是我住在这儿成何体统,要是让别人知道哩,还不知道又会传出啥样难听的话来哩,今天一天,我都是提心吊胆害怕让别人看见,好在自己躺在输液室里,没有人来在这儿,可是我要在这儿过夜,那明个清江河的河川又会刮过一股难以入耳的风,这样就会毁了郑先生和我的名声,人们是不会管我的病,他们只会说我故意装病,说我自己家的光景过得烂包成一河滩,故意装病让郑先生心疼,骗郑先生的钱。不能,不管郑先生咋说,我死也不能留在郑先生这儿,这辈子我欠郑先生的实在太多哩,我一生一世都还不完,我不能再连累再先生哩,人不能自私的只想自己,也要替别人想想,郑先生现在已经很苦哩,不能、不能,坚决不能留在郑先生这儿过夜。母亲没有听郑先生和家壮的劝,很执意地回到家里。母亲再一次陷进她的担心、受怕之中,因为平民叔压根就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