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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第二十三章 家轩治病

作品名称:母亲的红嫁衣      作者:清纯芳心      发布时间:2015-02-07 08:11:05      字数:8811

  父亲没有哨口信回来,母亲很担心,母亲不知道父亲和家轩在州城的情况,急得母亲在自己的身体有所好转,忙里偷闲的站在照牌岭看着伴在清江河身边的大路,等待着父亲和家轩的归来。其实父亲和家轩在州城看病,父亲的心一直放心不下家里的一摊子,母亲的身体、我们的无知都是父亲的牵挂。可是父亲将他的一切感情都深藏在心里,一个让我们触及不到的地方,父亲在喧闹的州城市里,焦急而卑微的给家轩看着病。一个月的风风雨雨过去了,母亲顶着来自流言蜚语的压力,心里无时无刻的不在担心父亲和家轩,盼望着父亲和家轩能早日归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母亲除了盼望还是盼望,在母亲的盼望中,父亲和家轩回来了。家轩的病情基本上是治愈了,但他还是见不得人吵闹,父亲和母亲将他安顿在上房里养病。躺在床上的家轩看着母亲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有驼背的身影,两鬓间有了一丝白发,憔悴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泪水从家轩的眼里溢了出来。这就是母亲,为我们操碎心的母亲,在岁月的无声中布满了沧桑的母亲,却没有顾及到自己一天天慢慢的老去。
  父亲也苍老了许多,黑发已经半白,腰杆子已不在笔直,有了当年哪个卖豆腐脑老汉的容颜,岁月沧桑,人更沧桑。人生是一条不归的路,从起点到终点,从激情盎然到暗淡无色,从天真无邪到苍白无力,冥冥之中是谁在主宰着人的命运,使人沧桑摆渡?父亲在州城沿街乞讨为家轩看病,在高贵的城里人的眼里,父亲是多么的卑微。而父亲一门心思的只是想尽快治好家轩的病,虽然在父母的命运里,苍天是多么的不公平,但父亲还是很感激上苍让家轩的病魔离开,父爱和母爱一样深厚。为了省一顿饭钱,父亲吃一点从家里带来的苞谷面饼子,一张饼子是父亲一天的口粮,渴了就趴在病房的水龙头上喝一肚子凉水,晚上父亲就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打盹,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也消瘦了一大圈,脊梁骨弯的像弓一样。父亲是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只要家轩的病能治愈,父亲做牛做马都愿意。
  没有什么事比家轩的病好了,让父母更高兴的,父母看着清贫如洗的家,并没有害怕,现在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健康、平安。现在政策放宽了,养猪不再是偷偷摸摸了,也不害怕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母亲在心里计划开春了养六七个猪娃子,再用土方法孵化一群鸡娃子,一家人勒紧裤带,咬咬牙再苦一年的时间,就能把家轩看病借下的债还上。眼下就是给家轩把婚结了,家轩结婚的开支就从郑先生哪儿借,虽然给家轩看病的时候从郑先生跟前借过钱,但郑先生上次也说了,只要家轩结婚就给他言传一声,他给准备钱。在这种情况下娶云彩进门,有点委屈了云彩,可是这能让家轩的病好的更快。母亲把她的想法告诉父亲,父亲想了一下,觉得母亲说得有理,现在给娃子把家成了,娃子的心情好了,也就不会犯病了,就是不知道亲家同意不同意哩,让媒人去亲家家里打探一番,看人家是啥想法哩。
  第二天父亲就让家轩和云彩的媒人香月娘去云彩家打探了,云彩的父母一致说云彩还小,过一年半载再说结婚的事宜。父母听了香月娘回到传达的意见,心里都明白,这是云彩父母的推托之言,不过父母很理解云彩父母的心情,都是父母,谁愿意将自己的女子嫁给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人(精神不正常的人)。他们这样做也好,咱们心里也坦然,不至于将云彩娶回家,看着云彩再受委屈,咱们心里愧疚,眼下就是让娃娃好好休养,不能让他受任何刺激,千万不敢让娃子犯病。父母就这样的彼此安慰着彼此提醒着。家轩已经是父母心里的一颗炸弹。
  郑先生家的“猪尿泡”刘小月哭丧着脸来我家,父亲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她家里出了咋事,急忙将她让进屋,她胆怯的问家壮在家吗?母亲从上房出来说家壮不在家,她不好意思的坐下,低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现在郑先生是铁了心地要和她离婚,她这才哭哭啼啼来向母亲道歉。母亲知道真相之后,就要去劝郑先生。被父亲拦住了,父亲不让母亲去的原因很简单:这事已经让母亲受到一定的伤害,无中生有的诬陷了母亲的人品,母亲再去劝郑先生,不就让流言蜚语更加逼真了。母亲左右为难之后,没有采纳父亲的意见,还是顶着流言蜚语去劝郑先生不要和刘小月离婚。虽然郑先生听了母亲的话没有和刘小月离婚,但从此和刘小月过着不冷不热的日子。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隔三差五的就下起雪来。寒冷将祥龙山水库覆盖上了一层薄冰,清江河的水几乎也要被封冻了似的。一群野鸭子无奈的在清江河里游泳,清晨一层白雾从水面袅袅升起。寒冷让冬天更加寂寞,人们都躲在自家的热炕头上,不愿意出门,加入了“冬眠”的队伍。有太阳的日子里,母亲就陪家轩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大地上,在冬日的暖阳中家轩的心情很平静,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慢慢的他在晒太阳的时候还给母亲和我唱歌:“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他唱的歌真好听。我觉得这个时候家轩很温柔,他眯着眼睛看太阳,一看就是老半天,直到母亲喊他的时候他才不会再看太阳。有时他也让人害怕,那就是我大声哭叫的时候,我的哭闹好像刺激着家轩的神经,只要我一声哭泣,家轩一下子就发起火,拉住我就打,他越打我,我越哭的厉害,我越哭的厉害,他越打的厉害,我们已经成了恶性循环,有时整个山村就是我俩的声音,山谷里回荡的也是我俩的声音。母亲夹杂在我们的吵闹中,母亲训斥我,我不懂事,过一会儿就忘了,仍旧是大喊大叫。家轩就气炸了似的打我,他将我全身打的青一块的紫一块的。母亲说他,害怕刺激他的病。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母亲只好打发我去村里玩,尽量减少我和家轩在一起呆的机会。
  父亲整个冬天都带领着全大队的社员修路,父亲知道“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路通了,财富也就通了。父亲带领大家修好路,又去植树造林,保护深山老林的自然资源,合理的开发资源。紧跟着党的政策走,寻找着致福的路子。父亲也经常到乡上和县里去开会,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忙,忙于开会,忙于为全村人找致福之路。无暇顾及我们自家的生活,家里的一切都交给母亲。我那时特别渴望父亲去开会,每次父亲去开会,我就坐在照碑岭盼望父亲赶快回来,父亲百分之九十开会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个或者半个杠子馍,虽然当时的杠子馍,没有现在的馒头白、也没有现在馒头好吃,但在那个时代里,它是最好吃的东西,因为它是用纯麦子面做成的,散发着麦子的香味。父亲将我抱的坐在他的腿上,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一股麦子的香甜味迎面扑来,我早已是涎水长流了。父亲看着我馋嘴的小样,笑的更开心了。我不管别的,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吃,吃的有时噎住了憋的脸通红,还是不停地往嘴里塞杠子馍,害怕谁抢了似的。父亲笑的更开心了:“蛮女女,我娃慢点吃,有大大在没人敢抢我娃的吃的……”还没等父亲说完,一个杠子馍已经被我吃进肚子里。父亲笑着用胡子扎我的脸,父亲的胡子很硬,扎的我脸火辣辣的疼,所以我一看见父亲要扎我,我就一边笑一边躲开父亲。父亲更乐,故意和我闹着玩。母亲看见总是说父亲:“你就把你的瓜女子给坏的惯哩,那么大了还要吃奶,整天不学好的,不是和家轩打架,就是和家志打架。”父亲看着我噘起的嘴巴,不屑一顾的说:“打架好,证明我女子有霸气,有霸气才有出息。娃子是额头肉,女子是心头肉哩。”母亲不明白父亲说这话的意思,就红着脸问父亲:“你说的是啥意思?”父亲得意洋洋的说:“啥意思?意思就说你那四个光葫芦呗,只能给咱们支撑个门面,这女女娃才会孝敬咱。”父亲说完哈哈大笑。我傻乎乎的也大笑起来。
  腊月里母亲更是忙了,没有钱给我们做衣服,将我们过年时穿的旧衣服洗干净,缝缝补补地起来,兄妹中只有我不懂事,闹着母亲给我缝新衣服,母亲将我抱着怀里:“我娃来吃奶,吃完奶就不许要新衣服,明年我娃好好给猪寻草,妈明年一定给我娃做一件花花的新衣服哩。”我就是这样没有出息,只要母亲给我吃奶,我也就不再闹腾了。母亲想起亭亭玉立的家妮,心里更是难受,年年都哄娃让娃给猪寻草,年年都没能力给娃做一件新衣服,人靠衣服、马靠鞍,女儿家是不能受穷的哩,家妮在清江河的川道里也是个小美人,就是娃没有一件新衣服,娃的水灵、娃的美丽都让咱没有本事耽误了。母亲想起来什么似的,打开箱子,取出她的红嫁衣看了起来。家妮正好从学校回来,学校今天也放寒假了,家妮拿着她的奖状一进门就看见母亲站在炕沿边,痴痴地看着那件红嫁衣。家妮从来也没有见过母亲还有这么好看的衣服,忘情地走过去拿了起来,爱美地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可惜家里没有镜子,家妮看不到她将红嫁衣铺在胸前,她是多么的美呀!母亲惊讶地看着家妮,脸上洋溢着惊叹。母亲鼓励家妮穿上红嫁衣,乐的家妮三下五除二就穿在身上,真美,母亲看到了她年轻时的影子,那身材、那神态、那脸上流露出的喜悦,和自己当年是一模一样。家妮美的转了个圈,才发现父亲惊喜地站在门口欣赏自己:“大大,看我好看不?”家妮的一句话惊醒了父亲,站在眼前的是自己的女子,多像她妈呀,自己差点闹出笑话来,幸亏没有狂热地抱住这团“火”,要是把娃当成娃她妈抱一下,那就羞先人哩。父亲慌乱地说:“好看好看,你们娘俩这是干啥哩?你心生蛆哩,咋想起给娃穿这衣服?”母亲看出来父亲的狼狈:“过年哩,娃辛苦一年,没钱给娃做衣服哩,我寻思着把这衣服给娃改改,过年让娃穿哩。”“你疯哩,这是你的嫁衣,妮儿,把你妈的衣服脱下来。”父亲愤怒地说着,吓得家妮哆嗦地解不开扣子,母亲将家妮搂在怀里:“你才疯了,看把娃吓得。”“胡闹。”父亲摔门而出去了,家妮脸色苍白地看着母亲,母亲鼓励而欣赏地看着家妮:“真好看,妮不怕,等妈给你改好哩,我娃再穿。”家妮无奈地对母亲说:“妈,你留着吧,我知道这是您的嫁衣,我不要。我这衣服不是挺好的哩,洗干净就行,人的漂亮不在于衣服上,只要能让我上学就行。”家妮说完将母亲的红嫁衣脱下了,麻利地叠好放在炕上她的奖状旁边,转身出去了。
  聪明伶俐的家妮看见父亲手抱着头,屹蹴在院子里,家妮知道父亲心里难受。年关、年关,这是一道难熬的关口,年年到腊月,到了年关,父母脸上的愁云更浓了,真是有钱人过年哩,没钱人是过难哩。今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借了那么钱,这年关更是让父母难以熬过,年关是要帐的人最好的借口和时机,这两天来家里要钱的人已经是络绎不绝,看着那些人心烦,可是也不能怪人家,庄稼人把那两个钱看的比啥都重要,应该感谢人家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帮助我们,才能给二哥把病看好,让父母亲心里好受些。现在父亲心烦发火就是还不上人家的钱,父亲心里急。黄世人逼得杨白劳将喜儿……现在父亲就是杨白劳,那我家妮就是喜儿……家妮屹蹴在父亲的前面,将头轻轻的枕在父亲的腿上:“大大,明年咱们多养几头猪,一定能还上那些钱,一切都会好。”父亲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摸着家妮的头,多么懂事的娃娃。
  二十三祭灶神之后,村里人都忙着准备年货,家家的烟囱不停地冒着黑烟,人们做豆腐,蒸馍馍,杀猪,买菜……可是我家依旧是冷冷清清地,父亲已经决定今年啥也不准备,粗茶淡饭地给我们过年。村里的娃娃们早已唱响:“五豆腊八二十三,过年只有七八天……”的童谣。我们兄妹谁也不出门,一门心思地学习,好像过年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就连我也不哭不闹了,也不和家轩吵架了,家里一下子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父母多么希望他们的娃娃们和往常一样的打闹,可是娃娃娃们害怕父母心烦,懂事的不弄出任何心烦的动静。父母在这样的安静中心里都特别难受,一家人受穷受饿,就盼着过年吃饱肚子、吃些稀罕的肉,尤其是娃娃们,可是今年连这个小小的盼望都实现不了。
  到了除夕的前两天,平民叔腋窝下夹着一沓子写对联的红纸来了,一进门就被我们的安静学习震撼了:“哎呀!我的乖乖,看看这些懂事的娃娃,奖状都把墙贴满哩,明年拿到奖状没地方贴了,就贴到我家,让我心里也美滋滋一下哩。”家轩看见平民叔拿着红纸,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跳下炕就从平民叔的腋窝下夺过红纸,他的动作吓唬住了所有人。平民叔更是紧张,在心里想:看我这个松沟子,拿啥红纸哩,这下要是把家轩刺激的病犯了,我就是罪人哩。家轩将红纸铺在祖传下来的八仙桌上,很镇静地叠起来:“叔,你和我大大谝一会,我大大、我妈心里不宽展哩,都是因我,开春了我就去生产队上工,种地……叔,你这纸太多了。”平民叔的心才放到肚子里:“我把你家的也捎带的买上了,我想再给你家买几张年画哩,铁蛋写信回来说他连你家的都买好了。”铁蛋上完初中就不上学了,跟着在州城木器厂当工人的舅舅学木匠,他舅舅给他折腾成工人了。铁蛋也有恒心,三四个年头都没有回过家,今年正式转正了才回家。家志给家轩帮忙裁纸,家妮忙着磨砚台,家壮将毛笔洗干净,为家轩准备着文房四宝。父亲谢过平民叔,两人就谝闲传了,平民叔把父亲拉到小房里叽咕了一会儿,父亲的眉头才舒展开:“这事是个好事,可……一大队的人咋看我哩。”平民叔现在是大队长:“咋看你,大家都要感谢你哩,大队学校新教室是你一手盖起来,娃娃们再也不用坐在四面漏风的教室里受冻哩,群众的眼睛是一杆秤,最能秤出瞎(坏)好。现在都很重视教育,可是咱们小学只有两个老师哩,严重的缺老师。家轩文化程度高,当个小学老师水平绰绰有余。先当民办老师,有机会就能给娃转成公办教师,国家明文规定,民办可以转公办的哩,又不是你以权谋私。就是你不当支书,这个名额也会是家轩的哩,你就放心哩。”平民叔的一番话给父亲指点了一条路,父亲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很高兴和感激平民叔。平民叔将家豪的信和汇款单递到父亲的手里:“有啥过不去的坎哩,年还是要给娃娃过哩,这汇款在我手里押了好几天哩,我害怕给你了,你就拿去还债里,明个到集上给娃娃买些东西,年画啥就别买哩,铁蛋回来就给你送来了哩。”平民叔说完,和父亲出了小房,看见家轩写好的对联,赞不绝口了一番之后拿走了他家的对联。家轩将我家对联写好,放在炕上晾干,家里这才有了一丝过年的喜庆气氛。
  腊月二十九是这一年最后一个祥龙口公社的赶集日,祥龙口街道上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熙熙攘攘地很热闹。改革开放才一年的时间,不从别的方面说,单说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们的服饰,就能知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开了人们的心扉。花花绿绿的小媳妇大姑娘忙着买雪花膏、头油之类的东西。男人们的衣服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以蓝、绿为主调的中山装中,有了很多穿西装的人,还有一些时髦的男人戴上墨镜,在乡下人的眼里,又滑稽又时尚:戴帽子穿西装打领带还戴眼镜。落后的人们在羡慕中掩饰不了自己心中那份嫉妒,酸溜溜的就骂起来:“打扮的说是人,可戴了个拴狗的链子还戴个眼罩子……肯定是投机倒把的瞎瞎怂。”不管怎么骂,这是一道标志改革开放的风景线。
  父亲和母亲领着我去祥龙口赶集,家豪寄回来三十块钱和一封信,说是今年不回家过年了,让父亲用这三十块钱办年货,家豪到现在也不知道家里出的事情,对于在部队的儿子,父母只是报喜不报忧,这样才能稳住儿子的心。父亲拿着汇款单去邮局取钱,母亲领着我站在祥龙口街道的供销社的门口等父亲。母亲和我被挤的只能站在门口。供销社是这个街道最高的地方,也是看街道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的最好地方,很多男人拥挤在供销社的屋檐下,垂涎三尺地看着街道上千姿百态的女人们,这是乡下男人最美的享受了。每次只要遇上赶集的日子,供销社的屋檐下都站满了人,这些人也无疑成了街道上人们的风景,乡下人赶集大多情况下都是为了人看人的那种热闹。父亲去邮局老半天也不见回来,我们只能等着。郑明亮从拥挤的人群中钻到我的面前,很有礼貌的和母亲打招呼,经过母亲的同意,郑明亮拉着我的手走进卫生院的院子里,郑先生的诊室门口排着长队,看病的人真多哩。我心里甜蜜蜜的跟着郑明亮进了他家厨房的门,他家的年货已经准备好了,大块的猪肉煮好了放在木盆里,鸡杀好了放在案板上,地上的水盆里还放了三条活鱼……我傻呆呆地看着他家富裕的年货。
  郑明亮撕了一块煮熟的肉递到我的手里,不动声的给我比划让我吃,我知道郑明亮害怕他妈听见了骂我们,就会意的大口地吃了起来,真香呀,因为害怕,我囫囵地吃的噎住了。郑明亮在我的背上拍了一巴掌,我才缓过气,直到我吃完第三块肉,郑明亮才不帮我拍背,又比划的问我还要不,我用油乎乎的手擦着油乎乎的嘴,摇头不要了。郑明亮用卫生纸帮我擦干净手和嘴,不放心地又用毛巾擦了一遍我的手和嘴,温柔而又火辣辣地看着我。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扭过头看着窗外。片刻之后,郑明亮从柜子里取出一些水果糖和瓜子,用报纸包好揣进他的怀里,拉着我悄悄地走出他家的厨房。
  在我香喷喷地偷吃着郑明亮家里的肉的时候,父亲小心翼翼地将取出的三十块钱装进裤带下面的暗兜里,走出邮局的大门,钱装进暗兜里是很保险。父亲在心里盘算着:得买一包点心,一斤糖,一瓶水城老窖酒,一把挂面,给家轩把这四份礼物准备齐,别的亲戚可以不走,大年初二得让家轩给他丈人拜年。还得给云彩买一块做一件衣服布料,娃初三来给咱拜年,不能空着手回去,给钱少了不好意思,多了咱拿不出,再说给钱,娃装进兜里别人也看不见,买块做衣服的布料好,又大方又好看,经济实惠。父亲只顾想着心事,在人多处有两个穿西装戴帽子的小伙子拥挤了父亲一下,父亲也没有在意,就走到母亲的跟前。母亲低声地问父亲:“取了?”父亲点点头,用手摸摸暗兜,不由自主脸色大变,几时让人把暗兜划破了,钱被贼娃子偷走了,这……这祥龙口也有了贼娃子了,这咋办哩?要是让娃他妈知道钱被贼娃子偷走了,肯定气死哩。父亲看了一眼母亲,母亲这会只顾看着卫生院的大门,也没有在意父亲的脸色。父亲很快镇定下了,也看着卫生院心里有了主意问母亲:“咋不见娃哩?”母亲看着卫生院不见我的身影:“明亮叫走哩,进了院子就没有出来。”父亲正好找了个借口进了卫生院,父亲并没有急着找我,而是先把郑先生拉到里屋,小声地将自己被贼娃子偷了钱的事说了一遍,撩起衣服让郑先生看,暗兜上一道齐刷刷的刀口。气得郑先生骂起父亲来:“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哩,咋不小心哩?”父亲也气极了:“我咋知道纯朴的祥龙口会有贼娃子哩?真是祸不单行哩,我娃他妈生不了气,这事不能让她知道,你先借我三十块钱,回头我凑够了给你还上。”郑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块钱地给父亲,正好看见郑明亮拉着我的手从厨房里溜出来,郑先生笑着对父亲说:“你看看窗外,他俩多好哩,咱们做个亲家。咋样?”父亲看着窗外也笑了。因为有病人等着郑先生看病,父亲就告辞了。
  我和郑明亮溜出卫生院的大门,郑明亮从怀里拿出那包糖,快速的塞进我的怀里。我们俩说了我们见面到现在的第一句话,他先问我的:“你家买肉了吗?”“……”我摇摇头。他又问:“做豆腐了吗?”“……”“蒸馍馍了吗?”“……”他一问我一摇头,他很生气:“你瓜子,问你话,不吱声,只会摇头?”我看着他们家准备的那样富裕,而我家啥也没有,心里有一丝不平衡,凭啥他家有我家就没有,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还在这儿不停地问,给我排场啥哩。本来心里就气鼓鼓的再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生气:“我啥吱声,你家是富人过年哩,我家是穷人过难哩,我家啥也没有准备。你满意啦?”我的话让郑明亮哑口无言了。直到父亲摸了摸郑明亮的头,将我领到母亲的面前,郑明亮还张嘴说不出话的傻站在那儿,看着父母领着我消失在人海中。
  可能是郑明亮告诉他父亲我家的情况,郑先生让郑明亮给我家送来一块肉和一把粉条。除夕的早上,二姑夫和三姑父结伴给家送来了:肉、豆腐、豆芽子、馍馍,还有莲菜。二大也给我们端来了几斤米。铁蛋哥拿来毛主席和周总理的画像、年画还有鞭炮,将毛主席和周总理的画像挂在我家的堂屋里。这一年我们家就在东拼西凑中过了一个难忘的年,什么都是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送的。最有意思的是铁蛋哥给我们讲外面的世界,在他嘴里的城里女人是:头发弄得和鸡窝一样,脸摸成猴屁股,口红摸的嘴巴像吃了死人肉……他整天呆在我们家,可是他从来不在我们家吃饭,他只是把欢乐送给我们,家轩也有说有笑地脸上活泛了许多。在铁蛋哥逗我们的笑声中,我们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喜欢母亲的堂侄女——山菊姐,他从上中学就喜欢山菊姐,虽然他当了工人,他压根没有看上城里的女子,这四年里日思夜想的都是山菊姐。我们都被他的真情感动了,从不给人保媒的母亲,答应给他说媒,乐的铁蛋哥在我们家跳起“驴打滚”舞。
  父母只知道养猪能卖钱,可是他们没有考虑到猪是吃家子,一头猪从小到大要吃多少粮食。这一年,父母只想将给家轩看病时候借人的钱还上,养了六头猪,差点没有把我们累死。家志和我整天给猪寻草,以前都是家妮给猪寻草,可是家妮现在上初中,和家壮都住在学校里,只有星期六才回家,这寻草的活就是我和家志。我俩寻草的苦不用说,可是每顿人和猪吃的几乎是同等的饭,使我和家志承受不住,家志每天都在心里骂着母亲:没本事就别给人当妈,当妈了就要给人吃好的。我们哪知道母亲的苦难呀!就这样的饭菜都让母亲很难做了。
  在平民叔极力的推荐下,家轩当了小学的民办老师。母亲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每天依旧光着脚丫子忙出忙进,有时间就向学校的方向看,心里美滋滋地,因为学校的老师是她的儿子,母亲心里第一次有了苦尽甘来的幸福感觉。家豪从部队里寄来的信告诉父母一个天大的喜讯:他考上了军校,而且是一个军医学院,毕业后就是一名军医了。这是我们老郭家第一个吃公粮的人,父母能不自豪,能不高兴吗?尤其是父亲,在屋里高兴的手舞足蹈地唱起秦腔来:
  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生来会打洞
  ……
  母亲只是一个劲地笑,笑的泪流面满。当时,我真弄不懂母亲怎么会笑着笑就哭了起来,泪从母亲的眼里溢了出来,随着母亲消瘦的面部皱纹流淌着,母亲用袖子擦着泪水,泪水却是越擦越多。我现在才知道母亲的心酸是有一定的道理,家豪有今天的成绩是多么的不容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母亲想起家豪上学时的那份艰辛,家豪每天都是饿着肚子坐在教室里上课,吃的是糠面馍……想到这儿母亲就心里难受,现在终于好了,家豪总算熬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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