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快用力！用力”！房间里传来区四婆婆的叫声,“看到头了，用力！”接生婆的叫声，将宋天鸿从混沌的状态中惊醒过来，羊富贵不在跟前了，火塘里燃烧的大柴块没了火苗，一缕青烟若有若无的飘浮着。
　　产房内筋疲力尽的羊环珍大口的喘着气，她脸色苍白的半靠在高高的枕头上。当她听到“生下来了”时，身子一下瘫了下去，脑袋里嗡嗡作响——她全身都麻木了。
　　区四婆婆拿来一块布把那婴儿的嘴角擦了一下，很快发现了问题。这是一个全身乌紫的女婴没有一点动静，这分明是个死婴！
　　羊环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别哭别哭，”区四婆婆口中说着，用一块布将死婴包了起来交给门外的杨富贵，叫他抱去埋了。产房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羊环珍伤心的抽泣着，她的母亲叹着气摸着她的头安抚着她。区四婆婆安慰道，莫哭莫哭，月子里哭不得，伤身子哩，胞衣还没下来哩。她伸手朝产妇的下体摸了一下，温温热热、湿漉漉的液体沾满了手掌。天呀，不好啦！“血污鬼”附身啦！她的一声大叫让隔壁屋里正在做法的文半仙和羊鬼子迅速冲了进来。文半仙第一眼就看见妇人那窟窿里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整个屁股都浸在血水中。这场景象一张照片似的，深深定格在他的脑海中，以至于他半年都没有睡好觉，一闭眼那血窟窿便浮现在他的眼前。
　　洋鬼子踉踉跄跄的跑出了门，一路呼喊着冲了出去——他叫人去了。文半仙跑到灶屋拿出一摞碗对着地上猛砸，口中叫喊着：“快打煞，快打煞”。又不知从何处找出一张破渔网交给一旁正不知所措的宋天鸿，吩咐他把网挂在产妇的窗户外面。
　　洋鬼子的女儿羊环终去娘家生娃被“血污鬼”附身的事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全队。在家的已婚男人都朝他家奔去，他们都握着各种刀子、柴刀、菜刀、斧头等铁器。还有两个背鸟枪的。知青宋天鸿没见过这种势，也不知“血污鬼”附身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机械的完成文半仙要他做的事情。他发现周围的人都是如临大敌般的一脸紧张，甚至是惶恐。产房传来碗与杯盘之类的瓷器破碎的声音与羊老婆子呼天唤地的哭声，洋鬼子哆嗦着跺着脚大声的叫唤：“快开枪，快开枪，打死这狗日的”。只听得“嘭嘭”的两声沉闷的鸟枪声从里面传来，紧接着两个提着鸟枪的人从里面出来，枪口处还冒着淡蓝色的烟雾。其中一个满脸被熏黑的汉子，烧焦了眉毛和部分头发，露着白色的眼球和一口淡黄的牙齿，握抢的手有些哆嗦。他一出房门就骂骂咧咧：煞气太重，煞气太重，他娘的!他恐惧的神情似乎完全依靠这几声咒骂支撑着，不然手中的鸟枪就会掉在地上。
　　宋天鸿不知里面在搞些什么，他走到门口往里一瞅，只见里面烟雾弥漫根本看不清。只听到许多男子汉在叫喊着，敲打着手中刀子等铁器，紧张和焦虑像瘟神一样在传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火药味中夹杂着一阵恶心的血腥味直冲脑门，他赶忙退了出来干呕了几声。走到正在往鸟枪里填装火药的人身边问道：三哥，这是怎么回事呀？你们这是干嘛呢？三哥看着宋天鸿在场，赶忙说：天鸿，你还是个未成家的童男子，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去吧。羊环终产后大出血，被“血污鬼”附身了，要赶快放铳打煞赶走“血污鬼”，不然她就小命难保。宋天鸿听了顿时哑然。又见那文半仙手持用桐油浸过的一大摞纸钱做成的火把在屋前屋后上窜下跳，口中怪叫着，还有一人跟在后面用一个破搪瓷脸盆亡命的敲打。洋鬼子等人将手中的碗一个接一个砸向台阶上的石头，破碎的瓦片飞溅四方。天鸿觉得有些不对头，拉住洋鬼子：“您别砸了，还是送医院吧”。
　　洋鬼子瞪着血红的眼睛怒斥着宋天鸿：“你晓得个屁！滚开些”。
　　望着这些疯狂的人们，天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这样折腾下去，就会耽误抢救的时间。一个人身上才多少血啊！他快步走到文半仙跟前，夺过他手里的家伙扔在地上，严厉的说：“文半仙，我告诉你，凭你们这样胡搞，如果没有保住羊环珍的性命，我就到公社和公安局告你们”。
　　文半仙望着脸色严峻的宋天鸿立马焉了：“兄弟，兄弟，你可别怪我，我可是他们家请来的，再说我也不能做这个主啊”。
　　“闲话莫讲，现在我们马上扎担架，再不送县人民医院抢救，这人就完了”。
　　但是宋天鸿悲哀的发现，在场的人都是些四十多将近五十多的中年人，而且他们对宋天鸿的建议不置可否，无动于衷。那文半仙更是磨磨蹭蹭收拾着自己的家伙，宋天鸿看到桌子上圆形茶盘里的那个红包不见了，文半仙一手拿着他带来的那个布袋，一手拿起那个茶盘准备把米倒进布袋时，他抬了一下眼皮，恰好与天鸿的目光相遇，见对方死死地盯着自己，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有些无奈的放下了茶盘，收起了布袋。
　　宋天鸿忽然感到右脚脚踝有些痛，这才记起刚才去抢文半仙手中的玩意是时，右脚在台阶处滑了一下，把脚崴了，当时因为情绪太激动，也没有留意。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在大队开会的队长海六子和指导员黄七爷及蹲点的宣传队长徐佑生赶来了。他们的到来使混乱不堪的局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海六子临危不乱他大声叫着羊富贵把家里能用的绳子都找来，又安排人去后山砍竹子准备绑扎担架。
　　就在此时，产房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嚎！接生婆区四婆婆两手血污颤颤巍巍地出来了，她浑浊的双眼噙着泪水，摇着头告诉大家，人没有了！现场顿时一片沉寂，洋鬼子绝望的惨叫一声，跌坐在台阶上，身后满是打碎的和没有砸碎的饭碗、菜碗.....
　　现场一片狼藉。
　　宋天鸿愤怒了，他为人们的愚昧而愤怒，为因大家的愚昧而白白送掉性命的羊环珍而愤怒，他感到了愚昧的可怕。毛毛细雨无声的飘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也淋在他的心上，引起一阵透切心扉的绞痛，他看着眼前的狼藉景象与先前忙碌着愚昧举动的人们，现在又一个个都露出一片惊恐无助的表情，一股气流窜上他的喉咙，一时忘了脚上的疼痛，飞起一脚，将地上未摔碎的兰花大碗踢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洋鬼子与文半仙咆哮：“你们太蠢了！太蠢了！简直是愚昧无知！她就是你们害死的，你们就是凶手！”
　　受到刺激的文半仙气急败坏手舞足蹈的回答道：“宋天鸿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放你的狗屁！你....你简直是血口喷人，我怎么就成凶手了？”
　　徐佑生面无表情的对宋天鸿说：“你不要激化矛盾”。
　　宋天鸿的嘴唇翕动一下，没有搭理他，他已经习惯了徐佑生时时处处对他异样的眼神，转而把因愤怒憋红的脸别了过去。
　　看着宋天鸿和文半仙剑拔弩张的斗鸡样，海六子喝住了文半仙，用不满的眼神扫了徐佑生一眼。安排天鸿去把全队的青壮年劳力都召集过来，务必在天黑之前将死者抬上山埋了。
　　关于羊环珍的风流韵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年长的人都说她像他妈，她妈年轻时因美貌风流而远近闻名。公共食堂那会人家都饿得肚皮贴后脊，全身发肿，她和食堂会计打的火热，全家老少都没有遭罪，说起她的风流事几天几晚都说不完。那时许多干部都和她有染，你看她的儿女没有一个和洋鬼子挂上相的。也的确洋鬼子的三个儿女都很漂亮，大女儿早已出嫁，二女儿羊环珍在家务农，三女儿羊小静在读高中，羊环珍个子较高，丰乳肥臀，走起路来那奶子一蹦一蹦的，像怀揣一对兔子，一双大眼倾盼生辉，勾人魂魄。晚上开社员大会还没点名前，她总爱扎在男人堆里，被人趁机揩油，浑水摸鱼，总能听到她打情骂俏的尖叫。有人传说她和工宣队的徐佑生有一腿，更有人说她和人半仙、四狗子三人同床淫乐。虽然没有抓奸在床的证据，却有一个不争的事实，她的肚子不知是被谁搞大了，没法掩饰了便匆匆下嫁到相邻的巴冲公社去了。
　　就在人们为羊环珍的后事而忙碌着，羊富贵抱着婴儿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口中叫道：“她活了，她活了”。原来他提着死婴上山掩埋，到了一个偏僻的山坳里，正准备挖坑。忽听得一声婴儿孱弱的啼哭，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发现箢箕里的婴儿竟然在动。急忙扔了手中的锄头脱下身上的破棉衣把婴儿包裹在胸前，跌跌撞撞返回家中。羊老婆子哭着从儿子手中接过婴儿大喊：“造孽啊，造孽”，儿媳妇连忙翻出一点红糖和一只奶瓶，泡了一些红糖水喂婴儿，发现婴儿虽有呼吸却很急促，眼睛也没有睁开。生养过两个孩子的她知道这孩子可能是刚出去受了风寒或有其他毛病，必须马上送医院治疗。望着乱成一锅粥的现场，羊老婆子没了主见，只知道放声大哭。
　　有人提议，在县机关上班的李五叔今天星期天在家休息，去求他骑单车送到公社卫生院。马上有人反对李五叔五十多岁的人了，且身体单瘦体质差，要他在这种天气里顶着风冒着雨搭一个抱着婴儿是大人怕不安全。
　　“你们准备好，我去借单车。”宋天鸿说，同时不动声色的踮起右脚不自觉的原地扭动了几下，努力控制着从脚上袭来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