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大人，这不就是一副独钓寒江雪的诗意图么。何以见得蹊跷？“王镖头不解问。
　　“王兄，单看这幅画确实和一般的画别无他异，“李承运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不过这幅画也是一个自称是清岚的道长十年前画下的。而且，那道长临走前还说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疯话。”
　　“那李大人，想必是那位道长也深谙画术的缘故吧！”王镖头岔了一句。
　　“我想也是如此。不过那句话似乎和画并没有什么关系。听起来倒像是一句谶语。”李承运说道，用嘴抿了一小口杯里的茶水。茶杯里，几星茶丝不声不响沉入杯底，恰似这间屋子里外弥漫着的一层此刻正悄无声息变得愈加浓厚的神秘的氛围。
　　“谶语？”王镖头愣了一下。
　　“没错，是谶语。他说十年后势必有一场劫难，孽缘就是一柄名叫凝霜的妖剑。还说，到时妖剑入世，这幅画里的冬天也会随之退去。”李承运回想道。
　　“我说李大人。您就别再和我说笑了。什么妖剑，什么冬天会退去。简直是一派胡言嘛！”王镖头笑着起身，将桌上的玉麒麟收好。
　　话音刚落的一瞬。从画里倏乎间透出几缕红光。接着画中山上皑皑的雪渐渐消融。山下湖面上的冰也涣然水解。近处湖心亭旁的枯枝上竟然冒出几星嫩芽。
　　王镖头揉了揉眼，一下子怔在原处。画中的景致会活过来，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奇事。好半天，王镖头和李承运才回过神来。
　　“这么说，妖剑入世了？”王镖头一脸将信将疑。
　　李承运看了看那幅画，胆怯地点了点头。
　　霜芒山的谷底，夜更加深沉。远处，依稀能看见几豆火把的光亮。近处黑森森的树林里，只听得见不断逼近的狼嚎。
　　“慕风哥哥，都快两个时辰了。我看我们这回又迷路了。”树林里，慕石紧跟在慕风身后，一双渗满汗的手死死拽住慕风的衣角，在黑暗里不住地颤抖。
　　“弟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逆着溪水走，我想一定会走出去的。”慕风轻声道。但等他看看四周，语气又没有了刚才的坚决。
　　两侧仍旧是嶙峋的山岩，只不过溪水两侧的草地变成了愈加浓密的树林。狼声越来越近，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正掐在慕石和慕风的脖子上。
　　“可是，慕风哥哥。我……我刚才好像听见了狼的声音。而且，它们好像一直都在看着我们，“慕石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慕风转过身子，向狼声传来的那片树林看去。惨白的月光下，几只吐着猩红色舌头的黑影正在树林的暗处虎视眈眈地欣赏自己的猎物。领头的一只用前掌不断地磨蹭地面，从它的嘴里不时发出得意地嚎叫。
　　远处的火把下，几个年轻人正跟在李老二的身后。熠熠的火光映在李老二凝重的脸庞上。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不祥的味道。姝兰顶着一只小火把，走在李老二的前面，被火光映亮的睫毛上透着几星泪痕。
　　“哥哥。你们到底去哪儿了？“姝兰在心里小声道。握住火把的手，此刻握得更紧。
　　狼群似乎不愿意再继续等下去。几只狼从一旁的灌木丛下窜到对面的空地上，截住两个孩子的退路。
　　之后，包围圈越缩越小。最后借着从剑里透出的白光，十双向四周辐射着幽蓝色光泽的狼眼清晰可辨。
　　“慕石，拿上斧子。”慕风侧过头，看了一眼慕石。
　　慕石听了，战栗着从背上的竹篓里摸出斧子，把斧刃对准不远处正伺机而动的狼群。时间一点一点从慕风和慕石僵硬的体表滑过。山谷上零零星星的亮光，近了又远了，似乎并没有察觉山谷下的血腥味。
　　“慕石，待会儿只要它们扑上来，咱们就用力砍下去，”慕风抽出斧子，似乎是在命令，又似乎是在祈求。
　　“可是，”慕石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当自己的目光掠过几只正步步逼近的野狼，刚才的念头又退了回去。“只要有慕风哥哥在就不会有事的，”慕石在心里安慰自己。
　　几只打头阵的狼耐不住性子扑了上来。银灰色的爪子完全张开，把周围阴冷的空气撕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慕风半蹲下身子，把手里的斧子举过头顶，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斧子向冲在最前面的狼的下颌抵去。
　　狼，从地面窜到半空里。慕风下意识闭上眼。黑暗里，一股带着腥味的黏稠的液体喷射到慕风身上。之后是一声凄厉地惨叫。慕风心惊胆战睁开眼，一具狼的尸体已在他面前如土委地。斧子被狼爪踢过，铁斧从木质的榫头上脱落。只有半截沾满狼血的木柄还留在慕风手里。
　　“慕风哥哥，你没事吧？”慕石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野狼和只剩下半截的木柄，低声问。
　　“嗯。我没事。”慕风扔下木柄，然后从背上抽出那柄从谷底找到的长剑，心想：要想活着出去，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剑，被慕风握住。从剑里透出的白光变得更亮。
　　剩下的九头狼还在伺机准备第二波的行动。狼血从慕风的手上滴落，仿佛几滴令人胆寒的血泪。
　　“在那边！”李老二听见谷底的狼叫，转身向霜芒山快步走去。
　　狼又一次合围上来。几只狼从慕石和慕风的身边擦过，在慕石和慕风的衣服上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爪痕。剑，在慕风的手里乱舞，白光扫过，几只狼应声落地。余下的几只还在做着殊死顽抗。带着阴风的爪子一次又一次向慕石和慕风扑来。半炷香的功夫，两个孩子的手臂上已有了斑斑血迹。
　　狼，还在苟延残喘。慕风感觉头一阵阵晕眩。剑在他的手里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沉。眼前，从狼嘴里露出的獠牙渐渐蒙上一层薄雾。
　　“怎么办？”慕风想张开嘴，但喉咙深处却吐不出一个字。
　　剑锋缓缓低垂，伴随着慕风渐渐闭上的眼，一并消失在深不可测的夜色中。剑尖点地的一瞬，从慕风四周升起一道光柱，光柱不断向林子的深处蔓延，直到余下的两头野狼逃窜得不见踪迹。林子里，只有慕石还握着斧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来福镇镇口的牌坊下。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两个人影从马车的后面卸下一件长方体的木器。之后调转车头，向镇郊驶去。“得得”的马蹄声透过宁谧的夜色向远方传去，远处，碎星漫天，月色轻轻勾勒出山峦的轮廓。
　　不远处的转角正停着另一辆马车。马车里，几个人影正在窃窃私语。
　　“王大哥，这回换我们弟兄出手了吧?”其中一个声音说道。
　　“是啊。伍哥说得对！”另一个声音也在一旁帮腔。
　　“那好吧，就依你们的。”好半天，马车里才响起王镖头浑厚的嗓音。那声音除了浑厚，还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无奈。
　　半个时辰后，木器已趁夜装到车上。马车的轴辘滚动几圈。之后消失在阴沉的街角。
　　来福镖局的门口。几盏橘色的灯笼挂在门楣上，从灯笼里透出的红光映着门前两尊偌大的石狮。大门虚掩着，门外，一个年轻后生正和掌柜商量镖局的事。
　　后生面容清秀，眉宇间似乎藏匿着一般人看不透的心思。
　　“我说刘掌柜，你在这儿当掌柜也不是一天的事了。我这人怎么样，你也应该心知肚明吧！”后生说着，语气有些忿忿然，“我和枫肃那小子孰好孰孬。你也应该一清二楚吧!”
　　没等掌柜开口，后生继续说道：“可，可冬雪那姑娘，她怎么就偏偏喜欢枫肃那小子呢？”
　　“诶，瞳茗。再怎么说，人家冬雪可是王镖头的独女。这种事啊，冬雪姑娘偶尔耍一下大小姐脾气也是有的。我看你啊，也不能勉强人家。再说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得看缘分呐。不过，俗话说：好事多磨。慢慢等，耐下性子，说不定还是会有结果的。”掌柜笑着劝道。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我看再磨几年，头都要，白……”“白”字还没出口。远处的巷子里便响起了马车车轮碾地的声音。车轮声越来越大，最后，一辆马车在镖局门前停了下来。
　　“掌柜的！”王镖头从马车前面探出头来。掌柜的听见王镖头叫自己，甩下瞳茗，一个人走上前去。
　　王镖头在掌柜跟前低声耳语几句，之后，马车从镖局后门转进院子里。等院子里的声音小了，瞳茗才把挂在门楣上的灯笼吹灭。大门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慕风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晌午。四五月份的阳光渗进屋子里，把冬末残留下来的寒意，一点一点驱散。米饭的香味从灶上的锅盖下逸出，在屋子的四周到处辐散。
　　慕风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四周仍旧是熟悉的味道。昨夜，和慕石一起在霜芒山谷底的森林里遇狼的事，在他的脑海里恍若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