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慕石正用手里砍树枝用的小斧把盖在那抹微红色上的梧桐叶拨开。梧桐叶被翻动，原本上层被树叶覆盖住的腐臭味一刹那散落到空气中，把溪水边泛着淡淡草香的暮气盖过，只留下一团令人窒息的恶臭。
　　“这是什么味道？难闻死了！”慕石松开斧子，赌气似的踢了一下那两样红色的东西。红色的东西被人踢中，从枯叶堆的一侧滑落下来。之后，平摊在一旁的草地上。
　　“弟弟，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我看这东西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准是什么妖物变的。”慕风拾起慕石的小斧，催促道。
　　慕石从慕风的手里慢腾腾地接过斧子，一脸不情愿地跟在慕风身后。走到一半，慕石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慕风听见慕石的脚步声停下，扭头问。
　　慕石低着头，好半天才从两片唇瓣间挤出几句话来，“慕风哥哥。咱们好不容易才到这里来，而且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两样东西。如果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回去，那不就太可惜了吗？况且，这说不定就是什么稀世宝物。再说哥哥，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妖怪。娘也是这么说的。”
　　慕风听了，一时哑口无言。只好任由慕石拉着自己的手向那片草地跑去。
　　草地上刚才弥漫的腐臭味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雾。雾的浓度恰到好处，把夕阳下的霜芒山谷笼罩进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里。那两样东西仍旧躺在原处，只不过被雾气修饰过，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慕石松开握住慕风的手，在那两样东西的一侧蹲下，一双眼在那东西的上下来回往返。最后慕石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东西右侧的一行小字上。字是用篆文刻上的。有的地方已经磨损，有的地方则被黄褐色的泥盖住。
　　“慕风哥哥，那是什么？”慕石看了看，用手指着镌在那样东西上的古字问慕风。
　　慕风低下头，同样细细的看了一番。之后摇头道：“这些字，我也不认识。不过这里好像有什么图案被泥浆遮住了。你看！”慕风说完，伸出一只手，想去把盖在上面变硬发黑的泥掸掉。但手碰到那东西的一瞬。一道亮白色的光从那微红色的背后闪出，之后射向天际。紧接着，从那两样东西的最内层发出一声脆响。那声音像是有人把竹笛吹裂。而后，包裹在那两样东西外层的微红色的壳迸开，从里面露出一柄明晃晃的东西。明晃晃的东西上还残留着几星白光，像深夜树林里的萤火。
　　“是剑。是一把剑！”慕风叫道。然后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惊魂甫定的慕石。慕石被刚才的白光慑住，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一双眼愣愣的盯着那柄莫名其妙出现的剑和斜靠在剑柄处的剑鞘。
　　“慕风哥哥，看来这里真有妖怪。”慕石颤抖着声音道。
　　慕风点头又摇头，之后向四周看去。四周渐渐变暗的山岩仿佛顷刻间幻化成无数头巨大的怪物，对着两个孩童拼命地狞笑。
　　“现在该怎么办？”慕石拉紧慕风的上衣下摆。
　　“把剑拿上回去吧！”慕风看了一眼通体氤氲着一层白光的剑，对慕石道，“说不定它还能帮上忙。”
　　“嗯！”慕石听了，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把剑拾起，一下子连同暗黄色的剑鞘塞进慕风背上的竹篓里。手碰到剑的一刹那，慕石感觉那柄剑上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仿佛那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块正在吸热的冰柱。
　　暮色渐沉。两个男孩还在霜芒山的谷底穿来穿去。从剑里透出的白光像一抔深冬的雪，把两个孩子周围一丈的地方映得雪亮、雪亮。天上是一弯残月，月的弧度微微向上，仿佛黑暗里，一个人露出的狡黠的笑。
　　平波村宋家的农舍里。妇人正给一口石砌的火灶加柴。柴禾送进灶膛中，伴随着不时四散的火星发出哔哔剥剥地脆响。瞬即，满屋子里浸满了呛人的烟灰味。
　　“孩子他爹，”添柴的妇人重重咳嗽了几下。之后冲着另一扇半掩着的门问，“你说天都黑成这样，这两个孩子怎么还不回呢？”
　　“不用担心，孩子他娘。我已经让姝兰托李老二找去了，”半掩着的门推开。从门里走出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男人的腰微弓着，走路的时候，腿也不自觉的向一侧歪斜。
　　“我不是早劝过你不要下床的。”添柴的妇人看见男人，放下手里的柴禾把男人重新扶回房里。
　　男人起初想说些什么。但看看被烟灰熏得灰头土脸的女人，又看看自己上山时被石头擦伤的右腿，便缄默不言。
　　平波附近来福镇上的衙署里。李承运正和一个富商打扮的人商量收银钱的事。幢幢的烛火透过纸糊的窗格子映在窗后的疏竹林里，在竹林的幽暗处投射出一个同样幽暗的鬼影。
　　“这回收银钱的事，小弟还望您出头啊！”那个富商打扮的人呷了一小口摆在木桌上的茶，道。
　　“哪里，哪里。下官和王镖头做生意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您可是咱们来福镇有名的镖头。有利共享的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李承运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一脸笑意的替那个被称作王镖头的人把茶杯重新斟满。
　　“诶。李大人不必客气。说到底咱们都是自己人。只不过这一次是有点让人为难罢了。”姓王的说到这里，朝李承运背后的门看了看。门外，是两个当差的衙役。
　　“那，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就先让他们退下了。”李承运瞥了王镖头一眼，然后回过头把门外两个当差的衙役喝退。
　　“哦，还是李大人高明。这样一来，这件事在来福镇就只有你我知道了。”等两个衙役退下，王镖头的声音里便全然听不出刚才的警觉。
　　“那现在，王镖头可否告诉下官一二。”李承运急着问。仿佛在他的心里，他早已按捺不住王镖头接下来说的话。
　　“既然李大人真想知道这件事，那我就不妨直说的好。只不过这件事除了你我，谁也不能告诉。否则，一旦走了风声，上头查下来，那就别怪我王某爱莫能助了。”王镖头小声道。但声音里暗含的弦外音却咄咄逼人。
　　“哎，王镖头这是哪里话。朋友以信相交嘛！既然你我是朋友，那我又怎么会出尔反尔，伤大家的和气呢？”李承运答道。脑海里却在思索这件事里到底可能有怎样的玄机。
　　“那李大人，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姓王的镖头润了润嗓子，开始讲关于收银钱的事，“是这样的。几天前，有个自称是圣上派下的人想在镖局走一批货。一开始我也不大相信，以为是借之名无之实。后来，那人见我一脸狐疑就给我看了一样东西。”王镖头说着，从布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搁在木桌上。
　　“玉麒麟！”李承运见了，大吃一惊，手里端起的茶杯里的水也险些洒落一地。
　　“其实，李大人。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劲。”王镖头接下去说道，“但后来，我托人到在行的庄上验了验，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和田玉，而且玉上还有圣上赐的字。那人还说，这消息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以免引起骚动。我问他，货是什么？何时何地接货？他只说货就在三天后，也就是明天凌晨会出现在来福镇的镇口。天不亮的时候把货运走，一直运到京郊便成。至于货是什么就不要再多问。我记得临走前，他说是一个叫陌什么的道长叫做的。听说那道长有一个道号叫清岚，在京城附近没行游几日便被召进宫里了。”　　
“你说那道长道号清岚？“李承运听后问道，原本瞪开的眼此刻瞪得更圆。
　　“没错，是那人亲口告诉我的。说是取清风拂远山之意，”王镖头一脸平静地答道，“而且，他还让我在货上附加相应额数的银两。要是换上别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镖局早就不干了。但这回是圣上，我一个小小的来福镖局怎么折腾得起，所以我这次才找到李大人您这儿来。”　　“这倒是件小事。”李承运心不在焉的说道。之后他语气一转，“不过，我总觉得那个叫清岚的道长有些蹊跷。”
　　“蹊跷？”王镖头没有明白李承运的意思，反问道。
　　“是啊，就是那里。”李承运说道，之后把头扭向另一边的墙上。
　　另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画上的景色仿佛正值深冬。画的正面是一带高低起伏的山岚，山岚上盖满了皑皑的雪。山下是一潭结冰的湖水，湖水的中央有一座湖心亭，亭内一个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正默默垂钓。从天上散落的雪花堆积在老者的钓竿上，结成一层厚厚的冰壳。湖面如镜，静静的映着一个钓者颓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