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见江南

　　转眼间便是初二下学期了，课程变的密集起来。各科老师天天耳提面命，要认真扎实打好基础。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成了常事，面前的复习资料摞成高高的一排。有同学开始缀学，陆展航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眉头是越皱越紧。肖悦的学习委员已经被撤了，她的学习开始吃力起来，成绩总在中游晃荡着。苏凉还是一贯的样子，肖悦有一次便恨恨地对李佳说：“真不知道这个苏凉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上课看小说不说，梦游发呆更是常事，怎么她的成绩就一直那么好呢？”李佳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她的眼睛里愁云重重：“谁知道呢，唉！我的英语啊，你说孔老头没事骑着匹瞎马乱转悠啥呢？若不是他骑马去了蛮夷之帮，见到高鼻深目的蛮夷之人，也不会惊了坐下的马匹，也就不会出现这些弯弯曲曲的鬼画符，偏巧又被那些蛮夷奉为瑰宝，造出可恶的英语，然后今天再来难为我们这些华夏子孙们！”肖悦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李佳！这……这苏凉杜撰的故事你也信以为真？”李佳无声地翻个白眼：“管它呢！反正现在我望着这些字母头疼啊！它们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们，唉！”苏凉在旁边探探脑袋：“故事可不是我杜撰的啊，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说不定还就是真的呢。”肖悦无语望天，作投降状。
　　刚刚上完一堂物理课，常昊在课上调皮被老师抓了个现行，物理老师要罚他的站。常昊不服气，物理老师上来就是一巴掌，徐怀远替常昊挡架，被物理老师揪着胸口的衣服一脚踹在了地上。徐怀远爬起来，擦了擦嘴角，他看了苏凉一眼，转身出了教室。物理老师气地在后边大吼：“徐怀远，你站住！兔崽子，站住！”大家都被惊住了，一片鸦雀无声。后边的两节课，徐怀远都没有出现，苏凉前边的位置空空的，常昊一反常态的沉默着。苏凉有些担心，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徐怀远回来了，一同带回的是物理老师被调离的消息。物理老师被调去了某个村小学，正式的调令还没下来，但是物理老师被停课了，苏凉的心里有些复杂，有惆怅，有不舍，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后排有男生拍桌子庆祝，教室里一片嘈杂声，陆展航悄悄地出现在教室的后门处，他严厉的一声大喝：“做什么！造反吗！”理所当然的，司云帆和苏凉被陆展航拎去了办公室训话，维持纪律本就应该是班长和班副的事情。
　　司云帆无所谓地说：“老班，这没什么吧？毕竟物理老师不得民心已久，受他打骂的人着实不少，这是他的教学方式有问题，他这一走，同学们翻身农奴把歌唱，还不能允许同学们庆祝一下？”陆展航凌厉的眼神扫向他：“司云帆，你这态度可有问题啊，再怎么说他也是教了你们两年的老师，再说了，你看看班里现在的情况，一个级部八个班级，就我们班缀学率最高，这说明什么?你做为班长，平时怎么管理班级的？个别同学的思想波动，为什么不能及时的反映到我这里来？还有你，苏凉，你说你作为一个班副，就应该好好的协助司云帆，可是你看看你，甭说协助了，你都做了个什么榜样？哪个任课老师不反映你上课看小说，神游天外？你们的任务是学习，学习！不学习你来这里做什么？”苏凉不说话，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衣角，她的脸上火烧火燎地热，额头上有汗水沁出来，她是真心的觉得好丢人，是因为旁边的人是司云帆吗？
　　苏凉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崔旭从外边走进来。他笑嘻嘻地喊苏凉：“苏凉，有个大盖帽找你。”苏凉哀嚎：“不至于吧！这都惊动警察了啊？”她磨磨蹭蹭往外走，司云帆正好往里进，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神采幻灭，无声地询问苏凉，苏凉摇摇头，摊摊手走了出去。
　　有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站在柱子旁的阴影里，一身军绿色的警服穿在他的身上，很是挺拔帅气。一顶警帽扣在他的头上，长长的帽檐重叠了柱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苏凉有些疑惑地走过去，他就微笑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近了，苏凉“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她惊喜地跳着：“小哥哥？小哥哥，怎么是你！”江南微笑地拍拍她的脑袋：“没想到是我吧？嗯，你长高了不少呢。”苏凉忽然有些扭捏，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总不能只许你们长，不许我长吧？瞧瞧你，现在都快和柱子一样高了。”她一面说，一面踮着脚尖比量着江南的高度。有风吹过，苏凉的发丝柔柔地拂过江南的面颊，江南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有一只小手在抓抓挠挠的。
　　有人“唉哟”一声，苏凉回头，却是看到教室的门边和窗户边上挤着一颗颗脑袋，常昊被人挤了出来，正跌坐在地上，看到苏凉看他，他便尴尬地抓抓头，嘿嘿地笑。司云帆站在窗户外边的走廊上，他斜斜地靠着栏杆，双手抱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苏凉和江南。司去卿的一只胳膊搭在他物肩膀上，同样看着这边。毫无来由的，苏凉有点心虚。她忙后退一步拉开跟江南之间的距离。
　　她问江南：“小哥哥，你怎么当警察了？你不上学了吗？”江南说：“不上了，我压根就不是学习的料，还不如早点参加工作的好。姑姑托人在城里的派出所给我安排了工作，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我看起来很精神吧！”苏凉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小哥哥这样很好看，又精神又帅气！可是，小哥哥，你到年龄参加工作了吗？”江南有点不好意思：“你忘了我比你大三岁了？光一年级就读了三年，姑姑找人的时候又给我虚报了一岁，就这样了。”
　　苏凉露出恍然的表情“哦”了一声。
　　江南从随身挎着的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苏凉，他说：“妹，从小你就聪明，这是人家城里流行的一本补习书，我想着你肯定用得上。你好好念书，需要什么就给我写信，哥哥给你买回来。”苏凉接过一翻，竟是一本往年度的综合试题合辑，她很惊喜地说道：“这本书太好啦！谢谢小哥哥！”江南又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她，打开竟全是一些饼干糖果之类的小零食，都是苏凉没有吃过的。江南很高兴地看着苏凉说：“这都是城里女孩子爱吃的，我就想着你肯定也爱吃，还好没有买错！”苏凉便皱皱鼻子：“当然没买错啦，我可喜欢呢！”
　　江南微微地笑：“嗯，喜欢就好！喜欢的话，下次我还给你买。”苏凉忙摆手：“不用，不用，小哥哥，你可别乱花钱了。”江南笑笑，没有说话。
　　上课的铃声响了，江南和苏凉再见，苏凉跳跃着向教室走去。阳光透过走廊洒在她的身上，橘红一片。她就像是一个从阳光里走出来的天使般，深深地烙进了司云帆的眼。司云帆深深地看她一眼，率先进了教室，大家也都一哄而散。
　　肖悦好奇地问她那是谁，她骄傲地一仰脑袋：“我的小哥哥！”肖悦恍然：“哦——就是你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个小男生？”苏凉重重地点头：“嗯！”肖悦满眼羡慕地说：“他对你真好，我要也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重见江南的喜悦冲击着苏凉，她没能发现隐在江南眼眸深处的那层哀伤。直到几年以后她才知道了当年江南缀学的真正原因，原来江南的妈妈走了，她受不了江南爸爸的贫穷，跟了一个有钱的男人，扔下江南和刚刚四岁的妹妹走了。江伯伯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便天天借酒消愁，在一个下雨天被一辆摩托车撞了，江伯伯的腰受伤了，再也做不了重活。江南不得不缀学养家。
　　原来，每个人的青春都是痛过的，或许，正因为那无法诉之于口的伤痛，才促使我们快速地长大，才书写我们美丽的青春吧。
　　又是礼拜六，又是归家的日子。司云帆早早的推出自己的单车在校门口等着。等待的时光似乎是那么的漫长，三三两两的学生一拨一拨的走掉了，才看到苏凉慢悠悠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徐怀远推着自行车走在她的身边，他们有说有笑地向自己走来，司云帆觉得心头有些不舒服，他下意识的躲了起来。司云卿停在了他的身边：“哥，你不回家？”司云帆默然，司云卿摇摇头，看到了正东张西望走来的谢芙蓉，他急忙骑行向前，谢芙蓉看到他便问：“司云卿，你哥呢？”司云卿犹豫了一下：“我哥……他先走了。”谢芙蓉有些失望，她说：“司云卿，你捎我回家吧？”司云卿微弯了一下上身：“荣幸之至！”谢芙蓉笑骂他：“没个正经！”然后，她轻盈地跳上司云卿的单车，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徐怀远推着自行车向校门口旁边的一个补车摊过去，苏凉跟他摆手道再见，徐怀远迟疑地开口：“苏凉，要不……你等我会……补胎应该很快的。”苏凉笑笑：“不了，我自己走回去吧，说不定路上又搭上谁的顺风车了呢，徐怀远，再见！”徐怀远失望的说：“好吧，再见！”苏凉慢慢地往前走去，她一边走一边低头踢着一块石子儿，心里有种隐隐地期望，为什么没见司云帆呢？有一辆自行车在自己身前停下，司云帆扭头：“上车！”苏凉灿烂地笑了，她脆声声地答：“哎！”。司云帆的心头涌出快乐的音符，它们调皮的跳跃着。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怎么没见徐大傻子载你？”苏凉漫不经心地答：“他的车带被扎了。”司云帆便偷偷地笑，他的心里有个小人在张牙舞爪，乐不可支，他想：“我当然知道他的车带被扎了，还是我干的呢，哈哈！”嘴里却是漫不经心：“哦！怪不得呢。”
　　家里的门被铁将军把着，苏凉熟练的从石台下摸出一把钥匙。家里很整洁，井井有条，苏凉小心的把自己的包包放在墙角的置物架上。苏凉有一种冲动，很想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她不喜欢这种井井有条的样子，这让她感觉有点清冷，没有人气。
　　可是，苏凉不敢，因为妈妈不喜欢。坐过的沙发如果有了褶皱，妈妈都会皱着眉头一点点抚平。床单永远平平整整，被子就像豆腐块一般整洁，家里抹不到一丁点儿的灰尘。
　　多年后，苏凉和欧阳一起住，她的床上永远像个狗窝，屋子里乱糟糟的，欧阳总笑骂她像只懒猪，苏凉超认真的说:“欧阳，我是真的怕了那种整整齐齐的清冷了，好像自己随时就要不属于那里一般，那让我很难过。”欧阳笑骂她那是“懒猪理论”。
　　苏凉提了竹筐去打猪草，却看到妈妈和宋姥姥在河边的树荫里洗衣服，弟弟专心的蹲在旁边玩水，衣服已是湿了一大片。
　　苏凉轻悄悄的掩了过去，想要吓吓弟弟，却被弟弟看到了，弟弟便欢快的喊姐姐，一边喊一边站了起来。苏凉妈惊讶的回头，又极快的拿手去掩眼睛。可是，来不及了，苏凉看到了妈妈眼下的淤青。苏凉不禁暗暗的攥了攥拳头。
　　苏凉一边抢过妈妈手上的衣服，使劲的搓洗着，一边跟妈妈说着自己的学习，听说苏凉模拟考考了级部前十，苏凉妈打心里笑了出来，宋姥姥在旁边说:“瞧咱妞儿多出息啊，芷惠，这是你的奔头啊！”
　　苏凉轻轻的问:“妈妈，疼吗？”
　　苏凉妈愣了一下，轻轻的笑着说:“妈不疼！”
　　第二天，苏凉爸送苏凉去上学，苏凉坐在后座上楼着爸爸的腰，她轻声地说:“爸，对妈妈好点吧！”不知道苏凉爸有没有听到，他没有吭声，但苏凉感觉到爸爸的背僵了一下。
　　在那些无可名状的快乐中，在那些不可言说的忧伤里，似乎一眨眼的时间，初中生活已是过了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