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第二十章 家豪探亲
作品名称:母亲的红嫁衣 作者:清纯芳心 发布时间:2015-02-03 16:20:11 字数:11677
在下一场雪来临之前,连长和指导员做了“严密”的布署,他们听天气预报和随时观察天气,很快机会就来了。在一个傍晚时分,天空就零星地飘起雪花来,在连长和指导员看着雪花兴奋的时候,家豪也在心里兴奋,看来明天还得起个大早。熄灯哨吹过以后,大家躺在床上,不一会儿都睡着了,血气方刚的男孩子躺在床上呼噜声连成一片,夹杂着放屁声、笑声、哭声、还有人不停地说梦话,每个人都会有个美丽的梦,房间里很快弥漫着热腾腾的青春气味。在指导员和连长的房间里,两人都兴奋地难以入眠,两个人都沉思在谜底将要被揭开之前的极力猜测中,他们都在心里有了自己的谜底,至于谜底正确是否,还需要进一步的验证,揭开正确谜底才能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对是错。
凌晨五点时分,连长和指导员同时听到走廊上有动静,两人确定那是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他俩也跟着出门。一个身影扛着扫帚和铁锹,急急忙忙地向训练场上走去,穿着臃肿的棉军装,戴着军棉帽子,看不清是谁。从走路的姿势好像是刘舍娃,也像是高鹏鹏,更像郭家豪,肯定是他们三个。目标基本确定了,指导员和连长打起赌来,连长说:“我看八成是高鹏鹏,高鹏鹏是个好兵。”指导员不肖已顾地说:“绝对不是高鹏鹏,高鹏鹏很会表现自己,是个有头脑的人,他做的事都有目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领导看见才行,他不会自己将自己的功劳抹杀的。”连长手捂在嘴上哈着气:“那你说是谁?”指导员笑了:“咱俩还是老规矩,行吗?”连长也笑了:“赌就赌,有啥呀,就不是一包烟嘛!我下注高鹏鹏,你呢?”指导员看着白茫茫的训练场上那个黑影子正扫着雪:“我觉得是郭家豪。走,我们看看去,这次该你给我买烟了。哈哈!”连长瞥了一眼指导员:“别高兴的太早。”两个人蹑脚蹑手地走到家豪的背后,家豪只顾自己扫雪,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人,弯腰将雪往一堆拢,他戴的棉军帽将整个脸遮住了,只留了一双眼睛,眼睫毛上已经蒙上一层白雾,他不说话还真闹不清他是谁。这个傻大兵只顾自己在那儿忙,一点警觉性都没有,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当兵的连一点警觉性都没有那能行吗?敏感性都到那儿去了。连长和指导员在家豪的背后站了足足有十分钟,看着家豪冻得通红的手,僵硬地抓着扫帚,两个人都些感动。指导员轻轻的拍了一下家豪的肩膀。这下该轮到家豪惊惶失措了,他慌忙地回过头看着指导员和连长,傻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指导员看了一眼家豪,夺过家豪手里的扫帚:“这么冷的天气,你一个人能扫完。”家豪慌张地说:“指导员连长您们怎么来啦?我能扫完。”家豪一说话,连长和指导员就知道是谁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郭家豪。”“到。”家豪站的笔直赶忙敬礼。连长没有好气地说:“谁让你扫雪的?一点纪律性都没有。”听连长这么一说吓得家豪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我……我……我自己。”连长看着家豪窘迫的样子在心里笑了,但是他面子上还是很严肃。家豪傻站在看着自己打扫了一半的训练场,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便低下头不语了。指导员看到家豪委屈的样子,就安慰地说:“你做好事却没有做到地方上,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想给大家提供一个干净的训练场,大家在这样的训练场上训练场固然是好,可是你想想这样的训练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一个军人应该在各种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磨炼自己,自然界是人类最好的老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扫训练场。”家豪听指导员这么一说,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很虔诚地说:“连长,指导员,对不起,我只是……想……化雪的时候,大家不会是一脚泥一脚水……训练。我的思想不成熟,没有想的这些。”连长冷冰冰地说:“军人连死都不怕,还害怕这泥和水,记住军人不是温室里的鲜红。”指导员拉着家豪的手:“好了,你明白就好,以后下雪了就去扫咱们的机场跑道,每扫一次给你奖励一双手套。”连长会意地冲着指导员点点头:“走,回去。”三人往回走,在路上连长和指导员询问了些家豪的基本情况。家豪一一地做了回答。
家豪拿到了扫雪的特许权。每次只要一下雪,家豪就被派到机场清扫跑道的积雪,他将整个机场的雪清扫的干干净净,连机身、机翼上的雪,他都想着办法扫干净。零下十几度气温的机场上,他孤零零一人将厚厚地积雪用铁锹铲起,再一扫帚一扫帚扫干净,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他的身影渺小的像个爬行的蚂蚁一样。城市兵都觉得扫雪是最苦的差使,可是在家豪的心里,这苦不算苦,最起码自己每天还能给父母挣一双手套,有了这手套,父母下地也可以戴它们,父母的手就不会那样的粗糙了,就不会被镢头把磨出血来。这么好的手套母亲是舍不得戴吧?肯定母亲舍不得,这线手套能拆开,母亲用手套拆下的线能给弟弟妹妹织袜子和衣服,这样好,弟弟妹妹穿上这样的线衣上学就不会受冷了,老家虽然没有这儿冷,但弟弟妹妹的衣服都很单薄,坐在四面通风的教室里也很冷,现在自己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弟弟妹妹不受冻,自己冷一点、冻一点、吃一点苦都没啥,自己是家里的老大,让父母、弟弟妹妹过好日子是自己不能推卸的责任哩,也不知道织一件衣服需要几双手套,自己现在已经攒了十双了,加上今天的就十一双了,大概可以织一件衣服了,明天抽个时间给家里寄回去,再写一封信,给母亲交待一下,母亲肯定不知道这手套可以织衣服,别糟蹋了。家豪累的气喘吁吁地,就直起腰站在原地,看着空旷的飞机跑道胡乱地想一会儿心事,接着热火朝天地打扫起来。场站的领导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对家豪做了一番的点评。家豪并不知道领导对自己的看重,他只知道完成自己的任务,更让他心里暖洋洋的是每次他扫完雪回到连队里,指导员都会拿着一双新手套站在门口给他鼓励。
母亲说这一年过年,她没有心情面对这传统而欢天喜地的节日,母亲的心被两种伤痛占据了;一种是对远在他乡当兵的家豪的思念和牵挂;一种是对已故外公的怀念和不舍,为了让母亲从这两种伤痛中走出来,吃年夜饭的时候,家轩和家壮用酒把我和家志灌醉,我俩就疯狂地在家里胡喊胡闹,让母亲没有时间去思念家豪,更没有时间去怀念我的外公。
到了春天,父亲收到家豪的信,家豪在信中这样写道:
父母大人,您们好!近来一切都好吧!
我在部队一切都好,准备报考军校,所以除了正常的训练之后,我还要加班学习。领导对我很关心,请你们放心。难熬的春天就要来了,我寄四十块钱回去,让父亲买些粮食千万不要让弟弟妹妹受饿……
父亲颤抖地读着家豪的信,赶紧让家轩给家豪回了封让家豪在部队好好的表现,好好的学习,也别挂念家中,一定要考上军校等等,家豪给父母的希望最大,儿女们出息,父母脸上就无比的光彩。
不再为填不饱肚子而苦恼的清江河流域的人们,在这一年却经历着痛心疾首的悲伤,新中国的三位伟人相继而去,使人们不知道咋样面对这些伤痛。敬爱的周总理,伟大的毛主席,怎么能忍心离开他们的国人呢?这是清江村人在悲痛中相互询问最多的一句话。清江村的人们措手不及地悲痛着,人们一想起毛主席和周总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悲痛归悲痛。可是没有想到阴雨绵绵的天气给清江村的人们带来了另一种悲痛,那就是唐山大地震,虽然唐山大地震没有波及到清江村,但清江村人们的心在这一年里被震的四分五裂了,大家都茫然地、不知所措地搬进自家的搭建的茅草庵里,提心吊胆地度过了大地震。生命有时真的很脆弱,唐山大地震不知道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摧毁了多少幸福家庭,残缺了多少人的身心。这些都是让人揪心的伤痛和问题,清江村的人们望着阴雨绵绵的天空,在悲痛中庆幸自己还活着,经历大难之后的人们,突然明白了,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还能活着,活着就要好好的活着。
中国恢复了高考制度,家轩也准备考大学了,这应该说家里的双喜临门,父亲说趁着这股喜气给家豪和家轩张罗着说媳妇,就写信征求家豪的意见,家豪回信拒绝了父亲的想法。家轩却满口答应并说自己非荣云彩不娶,家轩对云彩是一往情深。现在父亲说要给家轩找媳妇,他就说要找就找云彩,父母也同意了,云彩的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人,和他们结亲家那是完美不过的事,很快家轩就和云彩订婚了,父母的心里也算轻松了一点。
心情宽展的父母等我们睡的和小猪一样呼噜呼噜的时候,父亲将母亲拥在怀里,缠绕着母亲穿上红嫁衣,眼角布满鱼尾纹的母亲对父亲说:“老了,还没个正经,这是最后一次给你穿的看。”母亲穿上红嫁衣,父亲的眼角湿润了,时光荏苒,岁月不饶人哩。“老了老了,实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父亲刚唱出来就后悔了。母亲“呜呜”地哭了起来,父亲这才知道所有的人都害怕老,尤其是女人更害怕老,美丽的女人不害怕死,却害怕自己的老。岁月真的很残忍,无意中刺伤了女人的心,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摧残的人老珠黄了,不由女人,惆怅就将女人包裹了,女人在心里就害怕自己不漂亮,不美丽,暖不住男人的心里,其实那都是女人一厢情愿地胡思乱想哩,好色是男人的本性,但男人大多数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家壮上初中的那年,学校开始提供住宿,路远的孩子再也不用奔波在家与学校的山间小路上。家壮勤奋好学,很快就成了学校里出类拔萃的好学生,奖状一张一张的拿回家,墙上贴满了他的奖状,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当了学习会主席的家壮并没有骄傲,依然是朴素节检,每天下课后,都留在教室里拣同学们遗弃的废纸,将这些废纸整理好钉成演草本,有时他还跑到其他班里去拣,就连同学们揉成一团的废纸他也拣,他将揉成一团的废纸一张张地抚摸平再钉成演草本,同学们嘲笑他之后更加敬佩他。他用卑微取得了尊重,他的班主任很快就知道这件事,就问家壮的家庭情况,家壮如实的告诉他,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拣这些废纸可以给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做成演草本,用过以后也可以卖钱,也能缓解一下家里的负担。班主任被家壮感动了,他将自己多余的备案本送给家壮,不断地在学习上给家壮打气,时常还给家壮送一些饭票。家壮的人缘关系处理的特别好,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因此,他得到许多人的帮助,他无力回报,只有更加的努力学习和热情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等家妮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许多高年级的女同学都想接近家壮。家壮每天除了打好饭,给家妮送到教室里,其余的时间就躲在自己的教室里埋头苦学,压根就没有给女同学接近他的机会,只有家妮的同桌邵纯美每天都能见上家壮几面。邵纯美就有了近水楼台先的月的感觉,默默的暗恋着家壮。
日子虽然比以前好了许多,但父亲还是很担心他四个儿子的婚事,加上母亲病泱泱的身子,苦难一直笼罩着父亲。父亲在没有和母亲商量的情况下,悄悄地给少峰哥写了一封信,让少峰哥帮忙给家志找一个好人家。父亲早已决定将家志送人,家志年龄还小,送人还会有人要,让家志到一个好家庭里受良好的教育才能有出息。父亲不想让孩子们跟着他受罪,让孩子们去当上门女婿的想法彻底破灭了,父亲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来为他们找出路。时间不长,少峰哥就回来领家志了。少峰哥到我家时,正好父亲不在家。家志和我同时得了腮腺炎,脖子肿的像油葫芦似的,还不停地在屋里跑来跑去的闹着玩。对待陌生的少峰哥,我们也不害怕,在少峰哥身边玩藏猫,逗的少峰哥笑了起来,少峰哥拉住我的手问我叫什么名字,我高亢的告诉他我叫家芳。他又拉住家志说:“家志,哥给你找了好个人家哩。”他的话震住了母亲。被蒙在鼓里的母亲觉得少峰哥的话很蹊跷,边为少峰哥做饭,边问少峰哥:“这次回来有啥事哩。”少峰哥将父亲的信上说的事才告诉母亲,并说他这次是专门回来接家志,他为家志找了一户条件很不错的人家,那家人夫妻俩不能生育,所以家志去了,他们一定会当成宝贝来对待家志。母亲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吓的我和家志跑到外面玩。家志已经知道父亲要将他送人,更是吓的不敢回家,躲在照碑岭背后的一棵柿子树上,让我回去打探消息,我胆怯地躲在门外。父亲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我吓的心脏都要跳出胸膛,我听见父亲和少峰哥说话,我认真的听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那可关系着家志的命运。少峰哥将情况告诉父亲,父亲满意的直说好。母亲却哭出声来,母亲一百个不情愿父亲的决定。紧接着我听见父亲和母亲争吵,我从未见过母亲那样高声的和父亲吵架。母亲很激动,发疯似的向父亲孔叫:“你的心被狼吃了哩,娃子已经病成这样哩,脖子肿的和发面一样,没钱看病也就算了,你还要将他送人,你好狠心哩,就是娃饿死、病死也要死在我的面前,我绝对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说完也不听父亲的解释,也不给一家人做饭,跑到照碑岭背后将家志从树上叫下来,抱在怀里使劲的哭。我觉得母亲那一次特别的不讲理,就是母亲的这一举措,吓的父亲将少峰哥打发回去,以后在也不敢有将孩子送人的想法。家志和我仍旧快乐的生活在父母贫穷的日子里。
云彩和家轩订过婚之后,经常来家里帮忙。四岁的我特别喜欢云彩,只要云彩一来我也不在母亲的怀里吃奶了,总是围绕在云彩的身边。我从小就热情好客,家里来个客人,我就十分的高兴,欢天喜地的围在客人面前叽叽喳喳,天真无邪的像只快乐的小鸟。云彩走到那里我跟到那里,左一个新姐右一个新姐叫得云彩乐滋滋,可是我的举动让家轩烦透顶了,热恋中的人对待“电灯泡”那是相当的痛恨,尤其像我这种寸步不离的“电灯泡”,更是让家轩恨的呲牙咧嘴,可是我傻的看不出家轩对我的憎恨,依旧是屁点屁点的跟在他们的后面。有时,家轩就想支走我:“饭桶,家莉叫你和她一块给猪寻草去。”我瞪了家轩一眼:“我才不去哩,我要和新姐去。”家轩就在我的头上拍一下:“死饭桶。”我“啊!”就大哭大叫起来:“妈,你家轩打我的啥(头)。”母亲知道我有点傻,所以不让任何一个人打我的头,母亲害怕我的头越被他们打越我傻了。我哭着说家轩打我的头,母亲就气的发抖,但母亲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把我拉到怀里:“瓜女子,你和家莉去给猪寻草,妈给你取个吃的哩。”我用袖子擦着眼泪和鼻涕:“我不去,我要和新姐一搭理(一起)去。”母亲从裤带上解下箱子上的钥匙,打开箱子给我取了个点心,悄悄地塞到我手里:“我女子乖,你新姐又不走,你回来她还在,你和家莉去耍。”我接过点心双手捂着:“妈,你把我新姐给我留下啊!”母亲笑的点头。我还是不放心,猛地推开家轩和云彩呆小房的门,吓得他们羞红了脸,我才不管他们的表情,直径走到云彩的面前:“新姐,你可甭走哩,等我回来。”云彩的脸红到脖子根了:“你耍去,姐不走。”我这才一跳一蹦的连门也不给他们关就跑开了。
母亲等云彩走了以后才教训家轩,让他不要打我的头,家轩委屈的说:“妈,以后云彩来哩,叫你瓜女子不要跟前跟后的哩,她在,我俩想说个话都不成。”家轩一副沮丧的屹蹴在门槛上。母亲心里乐滋滋的,儿子长大了,需要私人的空间了:“行,你别打她的啥(头),瓜女子瓜着哩,你把她再打瓜了,云彩一来,叫不走瓜女子我看你咋办哩,也就别和云彩说悄悄话哩。”母亲有意逗着家轩。家轩更是无奈的低着头帮母亲干活。
母亲已是体弱多病,三天两头的起不了床,不得不将家妮从学校里叫回来。上初中并住校的家妮为了母亲,三天两头的耽搁学业,回到家里帮母亲干所有的家务,没有人重视农村女孩的学业。邵纯美在家妮不上学的时候,也经常来我家,她有两条粗黑的麻花辫子一直垂到腰间,很漂亮。我们开始不知道她来我家的目的,后来大家从她看家壮的眼神里明白了,她喜欢家壮。我们也很喜欢她,尤其是母亲,她简直乐得嘴都合不住。原本发愁的四个儿媳妇,现在两个都有了眉目,父母能不喜上眉头。家壮依靠自己诚实勤奋,脚踏实地的性格赢取了一份很朴实的乡村爱情。家壮对纯美的感情也很纯真,两颗年轻的心,心照不宣地连在一起。
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让父亲看到了希望,父亲就思谋着将清江村大队的小学重建一下,娃娃们坐在危房里上课,实在操心,不出事则罢,一出事就不得了,虽然一个年级没有几个娃娃,可是一个教室里坐两个年级,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娃娃,教室四面通风,冬天冷的像冰窖,而且教室的房屋已经是摇摇欲坠,说不准那天就塌方哩。父亲一想到学校就睡不着。第二天就召集六个小队长开会,父亲刚说要重建学校。三队队长是平民叔,平民叔第一个赞成:“人这一辈子为啥,就是为了娃娃,郭支书提出来重建学校这是好事,没钱可以将生产队里的粮食少给社员分些,每队拿出二十块钱,瓦钱就够了,只是椽子……”父亲一看有人赞同就说:“椽子就到大队的松树林里伐树,劳力每队派五人,五、六也三十人,就够了,狗盛,你给咱们算算九间房子得用多少椽子,多少瓦。”狗盛是四对的队长,也是麻峰爷的儿子,狗盛不一会儿就算出来:“瓦得一万页,合成钱也就是一百多,也就是瓦要花钱,椽子、展板、劳力就不用花钱。”父亲征求了一下六个小队长的意见,大家一致同意。就这样清江村的小学很快就建成了,大人、娃娃都跑到学校看。
母亲年年都要给一家人做两双布鞋,每晚母亲一针一线的纳到半夜,第二天早早的起床,不停点的干活。尤其到了年关家里的事情就更多了许多,加上今年家豪回来探亲,父母忙的更是不亦乐乎,父亲决定将家里那一头最健壮的猪杀了。母亲不同意,母亲说:“家里就指望这几头猪给给娃子们交学费哩,你倒好杀猪哩,杀猪哩,娃子们的学费像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里,我都喘不过气来。”母亲忧心重重,父亲还是比母亲想得开:“不是娃当兵了嘛,这是第一次回家探亲哩!到时候亲戚们都要来拜年哩,家里一定会很热闹,杀了猪,菜里的油水就多,让亲戚们看了也就美气,娃娃一看也就高兴,猪杀了不是也能卖肉,一样的钱。”也许是母亲到了更年期,母亲的脾气比以前大了许多,动不动就发火:“肉钱,肉钱,不知道要肉的啥时候哩,今天他给你一点肉钱,赶明别人再给你一点肉钱,到了下一个年底,这肉钱还要不回来哩,一个整钱非要打乱。”母亲唠唠叨叨的仅是怨言。父亲不管母亲的唠叨,选了个日子,请了屠夫,准备杀猪。
母亲心里尽管全是怨言,当着别人的面母亲从来不给父亲发火。赶紧坐在灶火里烧水,风箱又被母亲拉的“噗嗵”直响,从母亲的风箱里就知道母亲不悦的心情,母亲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将风箱拉的直响。水烧开了,父亲就将水舀的倒进屠夫们的大铁皮缸里,缸里一下子热气腾腾,太阳温柔的抚摩在人们的笑脸,同时也抚摩缸里的热气,围观的人群将我家围的水泄不通,男人们一边帮忙一边和小媳妇们开玩笑。大姑娘、小媳妇穿红戴绿,各个头上戴着时髦的围巾,将笑脸半遮半掩在围巾里,但她们的眼神充满张扬和挑逗,和男人们大胆的开着玩笑,全然没有顾及到那头任人宰割的猪。此时,猪的痛苦人们是全然不知,猪被抬的放在案板上,在屠夫们的刀下嚎叫了两声之后,就一动不动的被人宰割。人们将猪扔进开水里,猪在水缸里沉浮未定,痛苦已经从它的身上消失了,它很安详的躺在水里。水缸四周全是拔猪毛的手,这头猪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被脱掉全身的黑毛,白花花的被挂在肉钩子上。你五斤、他十斤的被割成一条条的,父亲一边收钱,一边记帐,忙活了老半天。院子里一股血腥味,地上血水横流,猪的头直立在场阶塄上。人们喜气洋洋的提着猪肉回家,母亲却躲在屋里摸眼泪,母亲不愿意杀猪,是因为猪是母亲一手养大,和母亲有着浓厚的感情,母亲透过窗户纸的裂缝看见猪肉一条又一条的被人提走,心里特别难受,不由自主的摸起眼泪来。
二十三祭拜过灶神爷,母亲的时间更加的紧张起来,和父亲一起磨豆浆做豆腐。母亲边磨豆浆边念叨着家豪还有几天就回家了,两年没见家豪了,母亲在心里千万次的幢憬和家豪见面的情景,母亲日夜盼望着家豪的归来。等待是一杯折磨人的酒,等的时间越长越让人醉的难受。母亲看着小石磨里溢出的雪白的豆浆随着石磨的台道流进桶里,小石磨被推一圈,豆浆就一圈一圈的溢出来,满屋散发着豆子的清香。做豆腐的程序很复杂,父亲和母亲整整要忙一天的时间。做完豆腐,母亲又要蒸七八锅的馒头又要忙一天。母亲忙的晕头转向加上心里牵挂着家豪。母亲在蒸完馒头的时候晕倒了,吓的我们失声的喊叫着母亲,父亲将母亲抱在怀里,又是掐母亲的人中又是给母亲灌凉水,慌乱而紧张地忙碌好一会儿才将母亲救醒,母亲的脸色灰白躺在炕上,气若游丝地给家妮指导家务活。
母亲舍不得花钱看病,有了病母亲总是拖延了再拖延的忍着病痛,在没有经济来源的日子里,父母把钱的很重,家壮不忍心看母亲拖着病身子躺在家里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家壮就想带母亲去郑先生哪儿看病。母亲不愿意去,母亲害怕花钱。没办法家壮只好骗母亲说:“妈,我大哥明天就回来,我们明天一起去接我大哥,正好赶集办点年货。”母亲摇着头。父亲将猪头收拾干净,对家壮说:“壮,明赶集将猪头拿去卖了,给你妈看病,你哥回来看你妈病成这样,咋能在部队安心工作。”家壮赶紧附和着父亲:“是呀!我哥看见我妈这样,那能安心工作哩。”母亲将头上的头巾抹了下来,强打起精神:“卖啥猪头哩,杀猪不就是为了给娃们吃点肉,猪头又不值钱还没人肯要。”家壮摸了摸母亲的脸说:“我妈不去看病了,算了,明儿,我们只去接我大哥。”
第二天,母亲一大清早就跟家壮去接大哥了。家壮让母亲在祥龙口桥头等家豪,自己去学校办点事。母亲就信以为真了家壮的话,一个人坐在桥头看着一辆车接着一辆车从身边驶过,却没看见家豪的身影。母亲渴望着家豪就在下一辆车里,所以母亲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看着从山外驶过来的车辆。家壮去学校领了五块钱的奖学金,他的奖学金足够给母亲看病了,他小心翼翼的将钱夹在书里装进书包,背起书包就向母亲这边跑来。母亲左盼右盼的不见家豪回来,万分焦急。家壮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二话没说将母亲推进郑先生的卫生院。郑先生的诊室门口有十个病人在排队,家壮害怕母亲走了,就将母亲搀扶着排队。郑先生看见母亲,赶紧先为母亲看病,郑先生知道母亲的病根,给母亲开了几副药,让母亲好好的休养一段时间。因为人多,郑先生也不好意思和母亲多说话,只是在母亲的药方里加了一些名贵药材,却收的是普通药材的价钱,家壮的奖学金还剩了一大半。
家豪回来的时候已经到里除夕前两天的傍晚了,家豪一身绿色的军装,闪闪的红五角星被衬托的绚丽夺目。家豪比以前成熟了许多,高大、英俊。母亲将家豪抱在怀里,流下了喜悦的眼泪,儿女永远是母亲心头的肉。母亲嘴里不停的说:“豪,好娃子,妈两年来没黑没白想念的娃呀!你总算回来哩,想吃饭啥,妈给我娃去做。”家豪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母亲,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思念让母亲不断地老去,母亲苍老的容颜、苍老的泪水、已经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的身躯,还有母亲一声声亲昵的呼唤,都让家豪倍感交加:母亲,母亲,热泪盈眶的母亲,这就是自己在千里之外日夜思念的母亲……
下了一夜的大雪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雪将树枝压的有点弯曲,房顶穿上了雪白的棉衣,看起来很臃肿,清江河两岸的山川变得圆满了,寂寞了一个冬天的秦岭山脉,这会儿白雪皑皑地不再枯草摇曳了,连那脏乱的东西现在也纯洁起来,眼球里重新装满冰清玉洁的世界。今天是除夕,父亲一大清早,就将自家的场院上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父亲又将家门口那条祖辈们走出来的羊肠小路上的雪打扫到路边,被父亲清扫过的小路和左邻右舍家连了起来。今天早上,村里的人不断地到我家取回他们的对联,父亲为了让大家到我家走的方便,不停地将门口路上的雪打扫干净。你要是站在对门山上看我们清江村三队,你会发现我们的祖辈们走出来的路像是一张网一样将我们的房屋网在半山腰上。父亲一边打扫道路一边吸着挂在鼻尖上的青鼻涕,实在是太冷了,父亲呼吸着新鲜又冰冷的空气。还没等父亲打扫完,他身后又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纱,厚重的积雪和着刚落下来的‘白纱’给人一种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感觉。要说哪儿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乡好,家乡的魅力无法用文字和语言来形容,她的魅力只有她来代言了……到临近中午的时候,雪才不下了,父亲来来回回地扫了好几遍,这一遍总算扫干净了。父亲将扫帚夹在腋窝里,双手揣进袖筒里,呼出去的热气像一团白雾一样缭绕在父亲布满皱纹的脸上,父亲进了院子跺了跺鞋上的雪,擦掉鼻尖上的鼻涕,一手捂在嘴上哈着热气取暖,又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进屋看见家豪和家轩在忙着写对联,他俩是我们村子里文化程度最高,全大队的人都求他们写对联。早在刚进入腊月的时候,村里人就听父亲说家豪要回家探亲,他们就夹些写对联的纸来排队了,这队一排起来就将全大队的人排了进来,父亲和母亲特别乐意让他们的儿子们能为村里人做的事情,他们的脸上也有了一定的光彩。从二十三祭过灶神之后,我家的门槛几乎快被村里人踏断了。父母总是笑着将乡党们迎进送出,我家的小屋了堆满了红纸和一些蓝纸,用蓝纸写对联表明家里有没过三年的丧事。家轩看着这些红色的纸心里特别高兴,他每天都让家志帮他将这些纸裁成大小不一的长方形,也就是对联的基本形状,家轩只要手一摸纸和笔就迫不及待地想施展他的才华。父母看到家轩这样有才气,心里也舒坦了许多。家里只有我和家志是闲人,所以家轩就让我们帮他,我不会帮他,原因很简单,我干不了那种细活,就是我能干那活,我也不会帮他,我们是天敌,他爱打我,我爱骂他,这样我俩就成了死对头,所以我恨他。这也是我最早认为我是一个记恶如仇的人,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并非是一个记恶如仇的人,而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家豪回来了,他让我干什么我都乐意,家轩就骂我是嫌贫爱富之人,其实我当时才四岁,那知道什么呀!简单的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家豪从来都不骂我,更不打我,还时常抱我,更重要的是家豪给我带回来了好多我没见过的吃食,他很疼我,所以我很明显的爱家豪却不爱家轩。母亲常常说,小孩子最能看透人心的哩,童言无忌,谁爱他,他就毫无顾忌的去爱谁,从来不会做假哩。母亲的格言是及其对。
家豪和家轩写完全村人家的对联之后,在除夕的早晨才有时间写自家的,他们看着屋外的大雪,研究着自家对联的内容,我帮家豪磨砚,我的脸上摸的全是黑墨汁,比砚台还花。父亲双手依旧揣在袖筒里,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儿子们在认真的写着对联,脸上洋溢着羡慕和欣慰。家壮和家志在撕窗子上的旧纸,门楹上的旧对联也撕了,将它们擦洗的干干净净,准备贴上新对联。那对已有一定年岁的木灯笼也被清洗的干干净净,静静的站在门后面,等着给它们穿新衣服。母亲和家妮在灶火里忙着做饭,因为杀了一头猪,今年的除夕团圆饭里油水比往年的团圆饭多,也香了许多。母亲做了拿手的大烩菜,闷了一大锅米饭,柴禾在火里燃烧的霹雳啪啦的直响,充满喜庆。
烟囱里的黑烟透过屋顶上的那层厚厚的白雪飘了出去,很快就散了,天空依旧是湛蓝湛蓝的,在白雪的反射中更加明净了。等对联写好贴在门楹上,以及家里的所有家什上都贴上小小的红对联,再放几个零星的鞭炮就可以开饭了。一家人围着四个凉菜四个热菜,还有香喷喷的大米饭,每人还能吃上一两块大肉,真让人解馋啊!家妮是个素食主义,她看着我和家志美滋滋地吃肉,就骗我们:“看,你俩还在吃肉,猪大概在你们肚子里成形哩,你俩已经长的像猪一样了,耳朵变的和猪的一样大,鼻子也长长的,还有肚子和锅锅似的,一定是你们吃了猪肉,猪就让你们变成大肚皮的猪八戒。”我们并不知道猪八戒是谁,那时候没有电视,就连电影也很少放映。家妮说我们像猪八戒的时候,是一副嘲笑我们的样子。我们俩就想:猪八戒到底是什么样子。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观察起对方来,除了我俩吃的肚子像是扣了一口大锅底以外,就是我的头发像茅草屋、脸上摸的五花八门,家志身上穿的有千块补丁,但还有棉花从补丁的补丁上露了出来的破棉衣,我们家兄妹的衣服如同蛇蜕皮一样:老大穿小了、老二穿、老二穿小了老三再穿……直到老小穿的时候已经是面目全非,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咱们这么穷,我们只好用这种方法来安慰自己。家志和我看完彼此之后,在心里给猪八戒一个定位,猪八戒的样子肯定是家志的鼻涕涎水,或是我这样的逢头垢面、挺着个圆轱辘辘的大肚子,猛乍乍一看像个稻草人。
父母看着他们的这一群孩子,心里很高兴,吃完团圆饭,父亲就要给我们开家庭会议。在我的记忆里,熬夜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人都困的睁不开眼,父亲还不让人去睡。我便坐在母亲的怀里睡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母亲将我叫醒说时家豪要给我们发压岁钱。从古至今人人都爱钱,我也不例外,朦朦胧胧的我就去家豪那儿拿钱,一不小心就坐到火盆里烧了屁股,让他们嘲笑了我好多年。至于我烧屁股的事情我是一点都记不得了。这个年,母亲过的特别开心,家豪回来探亲,部队已经将他练就的精明能干了,为人处世很老练;家轩放假回家也帮母亲干了不少活,村里那一幅幅对联张扬了家轩的才华;家壮用他的奖学金为母亲看病,给母亲一个特大的安慰;家妮是越长越水灵,活生生一个当年母亲少女时的容颜,聪明伶俐;而家志和我也是越长越像饭桶和馍笼。家志乌黑的双眼,像八哥一样的巧嘴叽叽喳喳的除了说好听的话,就是骂人,给人一种爱不得恨不得的感觉。父亲穿着家豪带回的黄大衣,拿着家豪给他买的羊群牌纸烟,见男人就给发一根,拿到烟的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羡慕,父亲见人说的最多的话是:“啥时候,我娃给我带回四个兜的军装,那才叫高兴哩。”母亲嫌父亲过于张扬就骂父亲:“你就烧燎,小心把沟子烧燎地没毛哩。”其实此时母亲的心里比蜜还要甜。在母亲的欣慰中,家豪的探亲假很快接受了,他又要告别家人,回到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