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十五）

　　（二十八）
　　
　　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整理着我的东西，下星期就要去财务科报到了。可是，我舍不得季姐和众多的洗衣组姐妹，快十年了，我们在一起工作生活，建立了深厚的姐妹情谊。“小蓉，你去了办公楼，可要回来看我们啊！”姐妹们紧紧拥抱着我，“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姐妹们说话间，有的竟落起泪来。季姐走过来，声音少了以往的清脆，变得有些喑哑：“小蓉走了，你们可得有罪受了，这么多年了，每天更衣柜，窗户玻璃，以及烘干室整理打扫，哪一样不是小蓉抢先干了？”
　　“季姐--”我故意拖长了声音，亲热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又不是去了外地，办公楼距离这里也就是一二里路的路程，怎么会不回来呢？”等到我把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季姐从办公桌柜子里取出一个大纸盒子，纸盒上写着“菊花电扇”，电视广告里风靡大江南北的夏日宝贝，这是怎么回事呢？“小蓉，这是姐妹们集资给你买的礼物，一人也就摊了十来块钱，你就收下吧！”我感动得泪水横流，再一次紧紧地抱住季姐，我亲爱的大姐，在我失去母亲的日子里，是你给了我最大的关怀和爱护，这份姐妹情深，我永生不能忘记！“好吧，姐妹们，明天我请客！矿上小饭店，想吃什么，大家随便点！”我揉了揉潮湿的眼睛，含着泪笑到：“大家一个不能少！”
　　“妈妈，这是菊花牌电扇，我认得，‘菊花电扇，风凉世界’可凉快了！”五岁的娇娇看着刚子拆开包装，惊异地说道，娇娇小嘴格外灵巧。阳阳也跑到电扇前面，用柔嫩的小手笑嘻嘻地摸着。“今年夏天，你再也不用给孩子们摇蒲扇了。”我微笑着对刚子无限温柔地说道。
　　第一天去财务科上班，走在密集的人流里，我惊异地看到茂密的柳荫下，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怎么，虎子怎么会在办公楼下？我赶紧走了过去，一看，果然是虎子，虎子一身牛仔打扮，留着长发，戴着一副蛤蟆镜，非常的前卫时尚。“虎子，你怎么在这里？”我惊异地问道。“姐，我--我在等小凡。”虎子脱下他的蛤蟆镜，不自然地说到。二十三岁的虎子长得结实，魁梧，一身英气。“你说什么？”我好像听错了吧？虎子怎么会和小凡在一起？
　　“姐，不瞒你说，我想和小凡结婚。可爸不同意。”虎子一下子变得有些垂头丧气。“小凡比你大两岁呢！”我也觉得不合适。我脱口而出。
　　“姐--，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你们咋的都老脑筋呢？”虎子显然有些不高兴，一屁股坐在柳荫下的水泥花栏上。
　　“虎子，你今天不上班吗？你刚子姐夫可是一早就走了！”我沉下脸问到。“我是二班带班长，下午才去呢！”虎子没好气地瓮声回答。
　　“我先上楼去了，这事以后再说。”我背着小挎包，穿着高跟鞋，身着一身湛蓝色的职业短裙走上了楼梯。唐姐早在办公室外看到了我，老远就打起了招呼：“小蓉，你真精干，一点也不像生过两孩子的妈妈。”唐姐拉着我的手臂，轻声地说着。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行政办公楼这几年间装饰得极为考究，墙壁上都贴上了纹络凸凹的壁纸，屋子里挂着吊灯，窗台上摆着郁郁葱葱的万年青，记得曾经的水泥地面被光洁靓丽的水磨石替换，办公楼一派繁华，比起我们斑驳陈旧的洗衣组简直是天上人间。
　　“这是你的办公桌，以前谢辉用过的，小蓉，你不介意吧？要不，咱两换换？”唐会计神色凝重地说道。“唐姐，那两个人呢？我记得这屋子里一共四个人呢！”我故意支开了话题。“哦！苏雪调走了，那一个搬到隔壁去了，这几年，我一直一个人的，财会工作需要清净的。”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谢辉，可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那熟悉的悠扬的口琴声总在耳畔轻轻地回荡，静下心来，我更多想到我的爱人--刚子哥。五年了，我们结婚整整五年了，五年来的柴米油盐，刚子无限疼惜，无限关爱，对孩子没有半点的偏心，反而对女儿娇娇更多了一丝溺爱和娇惯，使得娇娇有些霸道和不讲道理。可婆婆就不一样了，每天还没等我上班，婆婆就老远来抱儿子阳阳，她照看阳阳没得说，我一点也不用操心。有啥好吃的，她总是先紧着阳阳吃，娇娇总说奶奶偏心，不见她亲。我就哄娇娇，有爸爸见你亲呢，你和弟弟也就公平了，你说是不是啊？可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她好，她心里明白得很呢！娇娇每天清早坐在刚子自行车的前杠上，刚子总是给女儿吹着响亮的口哨，在晨曦中走向矿上的幼儿园。娇娇，我总是给她扎着花样百出的辫子，戴着颜色迥异的发卡，公主般神气地被刚子宠着爱着。
　　“小蓉姐！你咋来这里了？调这里上班了？”在卫生间打扫厕所的小凡一眼看到了我，无比惊异地问到。“小凡！是的。”我打量戴着橡胶手套，穿着一身保洁服装的小凡，不知道怎么的，觉得一下子不太亲近了。我心里犯着嘀咕，虎子怎么能喜欢上小凡呢？一来，小凡比虎子大了两岁多，二来，小凡是农民，这么些年，也没能转正，还是临时保洁员，可在偌大的矿上，女人们很难有份体面的工作，谁家能娶到一个有工作的媳妇，就觉得格外得神气。连公公婆婆都觉得脸上沾光呢！都说双职工家庭，人们羡慕着呢！
　　“小凡，你和虎子是咋回事呢？”我关上卫生间的房门，隔着一道门帘子，轻声地问着小凡。“小蓉姐，我爸给我介绍了村里的瘸子，还是个结巴，死活让我嫁过去，有一天，瘸子来矿上死皮赖脸地拉我回去成亲，是虎子哥教训了他一顿，他就再也不敢来了，我感激虎子。”门外小凡嘤嘤的哭泣声传来，我忽然的觉得自己被柔软了。我拉开门，我看到了小凡眼里闪烁的泪光，小凡脱下手上的橡胶手套，有些低声下气地说到：“小蓉姐，你可要帮我啊！我已经怀孕了。”
　　“什么？怀孕了？”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怪不得虎子在楼底下一直踯躅徘徊呢！“可爸死活不同意，小蓉姐，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我心想，虎子真心喜欢小凡吗？他爱小凡什么呢？说实在的，小凡善良淳朴，长得也还算漂亮，可小凡没有审美，没有一定的情商，没有蓬勃的青春，我不知道，他们这样的结合究竟带有几多的匆忙和懵懂？
　　下了班，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小龙成绩优异，考上了省城大学，已经很久不回家住了，假期的时候，他自己找了份家教，也能挣一点零用钱，小龙还获得了一等奖学金，经常给我写信，说自己不用再让姐姐姐夫和哥哥操心了，我们这个家，实际上已经和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爸，你对虎子的婚事怎么看？”我在厨房里，见父亲洗起碗来，变得该外得娴熟。“蓉儿，不瞒你说，虎子太不争气了，咋能娶小凡呢？”父亲唉声叹气地说到。“唉！都怪你妈死得早，没好好管教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了。”
　　“老景啊！我可告诉你啊！虎子结婚，我们可啥也不给准备啊！你说说，虎子上班多少年了？他给我上缴过一分钱吗？他自己你看看那穿的是啥玩意啊？洋里洋气的，没个正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老景家出了个地痞流氓呢！”淑芳姨一把掀起了厨房的门帘，怒目圆睁地叫喊着。
　　“爸，你可不能这么做啊！虎子毕竟是咱家的长子，你可不能不管他啊！”我一把拉住父亲，看到还不到五十岁的父亲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无助和茫然。心里恨不得冲他吼几句。“爸，你就这么怕她妈？”我尽量压低了声音。“不是怕，是爸不想招惹这婆姨，没道理讲的。她胡搅蛮缠，都怪爸一时糊涂，咋就娶了这么个败家娘们！”
　　“小蓉，你看这样好不好？虎子说了，小凡呢，已经怀上咱家的种了，他们计划在单身楼里结婚，虎子嘎，不知牵着谁家的狼狗就去了房管科老张家，把他吓得屁滚尿流，虎子就分到了一间单身楼。虎子自己说了，他买一台电视机。可小凡娘非要一台洗衣机，不如你给虎子买台洗衣机，咋样？”
　　“爸，这么多年，你起早贪黑，没日没夜，你挣下的钱呢？都干啥了？”我不由得责备起父亲来。“你不晓得吗？你淑芳姨都给她两儿子攒着呢！”父亲脾气明显的暴躁起来。“那虎子，小龙就不是你儿子吗？”我终于忍不住顶撞了父亲。父亲的脸色一下子暗沉下来，一屁股坐在了马扎上，从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制服里，掏出金钟牌香烟，划火柴的时候，布满老茧的双手颤抖得几次也划不着。
　　………
　　“刚子哥，和你商量一件事，好吗？”我躺在刚子身边，在黑暗里，静静地问道。
“什么事，小蓉，你尽管说好了。”
　　“这不，虎子要和小凡结婚了，小凡娘非要一台洗衣机，不如咱们给买一台吧。”
　　“小蓉，你看，我们买了好几次洗衣机了，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钱，第一次，交了学费，第二次，交了罚款，这次，总算攒够了，你又要给弟弟买，你让我说啥好呢？”刚子声音闷闷的。
　　“刚子哥，我知道，尤其是你挣钱不容易，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声音无限温柔地说道。
“好吧，你做主，我们存折里的钱够了。”刚子哥用手臂紧紧地搂住了我，不知什么时候，窗外洒进皎洁的月光，我们绣着鸳鸯戏水的缎面被子泛着如水的月辉，我无限深情地钻到刚子的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