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雨如磐 第十七章 如愿以尝
作品名称:错位 作者:楚水 发布时间:2015-01-30 15:38:07 字数:4464
第十六章风雨如磐
1972年春天过后,对于唐文林来说,实在是段不平凡的日子,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方面,县里让他一边工作一边自查,仍然要他负责溪桥区的全面工作,工业、农业、交通运输、各项指标一样不能下降,另一方面,区革小组成员面临着大的分化。
副组长庞光明负责清理阶级队伍,忙着内查外调,到处收罗材料,欲将唐文林定性为5.16分子。可内查外调后,各方面反馈的信息一时又定不上,于是他组织一套人马,四处寻找证据。有人劝他:“庞组长,不能硬行上纲上线呀,为人得有良心,想当初‘三结合’的时候,若不是唐书记帮你讲话,恐怕你至今也上不来呢!”庞光明只在心里哼了哼,这一次只要能抓住他一点儿证据,扳倒姓唐的就有希望,十多年来苦心孤诣等的就是这种机会,不在政治路线上卡住他,要想把他拉下马,难!这种机会错过了后悔莫及!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抓紧时间,沿着林彪出逃时期唐文林的行踪内查外调,争取拿到证据,一旦拿到证据,那可是个爆炸性的新闻,一来可在全县显露自己的成绩,二来借此扳倒唐文林,以解十余年来的心头怨愤,三,对自己的前途还有莫大的影响,一举多得的事岂能轻易放弃!别人的好心劝告,他只当耳旁风,根本无法听进去,他认准一个理:要抓紧拿证据,证据到手,上上下下就会另眼相看!班子里也有人因为看不惯唐文林与吴惠的那份亲热劲,猜想唐文林会不会在作风上与吴惠有问题。各公社的书记也开始对唐文林有了看法,认为唐文林对某些人感情用事,某些事情上个人私心严重……种种因素凑在一起,唐文林感到工作很不顺心,不如以前令行禁止。
前不久,为了召开全区农业生产现场会,唐文林决定把会议放在溪桥公社的李庄大队,可公社秦书记坚决不同意。全区四个公社,100多个大队,秋收工作搞得好的太多了,为什么偏要放在李庄?是不是想在李庄搞特殊,在亲家母面前出出风头!唐文林听到议论,扪心自问:“我有没有搞个人主义?回答是没有。把现场会放在李庄,完全是从工作出发,李庄的夏收夏种的确不错,再说,儿子至今还没跟李家成亲,哪有必要去出这个风头?一个不同意放在李庄,一个坚持放在李庄。区、社书记的矛盾几乎公开化,最后,唐文林只能让步,把现场会改在仙城公社的胡家大队。
更为严重的是,4月初,县里在总结清理阶级队伍工作,公布各地定性的5.16分子名单时,唐文林的名字虽然不在名单内,但已被口头点名,这一来,唐文林的威信更是一落千丈,在溪桥几乎指挥不动,什么活动都无法开展。
就在他感到工作很不顺心的时候,一天中午下班,春燕哭红了双眼。唐文林喊住春燕问:“孩子,眼睛怎么这样红?什么事这样伤心?”春燕见问,“哇”的一声索性扑到爸爸的怀里放声大哭。唐文林更是奇怪,挽着春燕的臂膀问:“孩子,别哭,什么事?告诉爸爸,啊!”春燕抬起头,满眼泪水。哽咽着说:“爸,杜家要求解除婚约......”说完,又一头扑在父亲的胸前呜呜地哭个不停。唐文林听了,如五雷轰顶,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春燕把爸爸搀扶到床上。从此,唐文林几天不吃不喝,卧病在床,思绪翻滚,回想这几年,为儿女的事操心,要不是为了他们,怎么会与吴惠走得这么近?怎么会与杜家结为亲家?他猛然醒悟到,堂堂一个区委书记,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竟然被吴惠这个小女人所利用!他越想越恨,恨不得将床板蹬个洞!可是再一想,自已身为区委书记,一个地区的最高长官,有责任帮助每个人,何况是一个区直部门负责人的儿子!自己这样做并没有错位,只是和吴惠走得太近,在情感上受到了伤害,并且引起一些同志的非议,这是自己值得吸取的教训!他暂时丢开清理阶级队伍的烦恼——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自信自己没有问题,更相信组织不会轻易寃枉一个人,个别人企图趁机报复,那是蚍蜉撼树,终将现出原形!他沉下心来开始从头到尾细细回顾与吴惠交往的过程:从部队来人外调到小杜退伍,从小燕当话务员到两家结亲,从县交通局招聘干部到解除婚约……这一系列事件原来都是吴惠的精心策划!这个女人太可怕了,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还一个劲地和她亲热,幸亏自己把持住底线,要不然……嗐!一个人的灵魂一旦扭曲了,竟然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唐文林啊唐文林,亏你在革命斗争的大熔炉里冶炼了几十年,怎么还是这么单纯?唉!事已至此,女儿受害,自己颜面丢尽,看来,这溪桥已经不是我留恋的地方了。他环顾四周,病床前,除了女儿、老妻,全不是当年各部门负责人前后不离的景象。一些原来三天不离午朝门的人,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呀!看来,再在溪桥已不便工作了......当他病情稍有好转后,便坐在床上,向县委写报告,请求调动。
县委接到唐文林同志要求调动工作的报告后,常委会做了认真的研究,常委们充分肯定了唐文林同志对革命工作作出的贡献,作为老干部,唐文林同志几十年如一日,对革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在这次清理阶级队伍的斗争中,虽然有人说他是5.16分子,可至今没有确凿证据,光凭几份捕风捉影的材料是不能说明问题的。最近中央指示,误上林彪贼船的老干部毕竟是极少数人,所谓5.16分子,也不能凭刑讯逼供,绝大部分干部还是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好同志,因此党组织必须对一个老同志负责。
最后,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梁恩来指示,“鉴于唐文林在溪桥的情况,目前的环境已经不利于他继续开展工作,有必要对他的工作进行调整。可他是一位革命老同志,对于他的工作安排,又不可轻率,要找到一个相当的位置才能对得起他。因此我建议,以县委的名义给他答复,原则上同意他的调动请求,请他暂时安心等待,一旦有了合适的岗位,立即下发调令,大家看,有什么不同意见?”常委们一致表示,完全赞同梁书记的意见。第二天,县委寄出了给唐文林同志的回复。
第十七章如愿以偿
冬天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唐文林的身上。这些日子他在等待县里的调动通知,常常身披大衣,一个人坐在藤圈椅内,回想区里的工作,看看从早到晚,除了秘书上午来收发信件,几乎没有一个人来。他心灰意冷,想当初,区公所里每天是车水马龙,何等热闹,看今朝,门前冷落,无人涉足。哎,什么时候社会才不会这样趋炎附势?一朝权在手和落魄遭人冷,何其鲜明的对比啊!他回想起自己为革命奔波这么多年,7岁参加儿童团,16岁打鬼子,27岁当上了乡党委书记,41岁担任区委书记,而今已年近半百,几十年摸爬滚打,从没品尝过这么冷漠的滋味。他又想到了伟仪和秀兰的婚事,最后结局还不知如何......正当他浮想联翩的时候,驾驶员小吴一脚闯进来神秘兮兮地说:“唐书记,你可知道,杜兴烨今天在县城和何孟莹结婚了!”唐文林听了,先是张大了嘴,一会儿,好像一口气接不上来,猛然,“哇”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小吴慌了神喊道:“唐书记,你......唐师娘,唐师娘,不好了!”灯花摇摇晃晃地从屋里出来,见地上一大滩鲜血,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唐文林:“这是怎么搞的......要你躺在床上,你偏不听......”
唐文林站在那儿不动身,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向小吴招招手轻轻地说:“你给我倒杯开水。”小吴连忙倒来开水。唐文林先漱了漱,然后喝了几口,觉得一股暖流淌进胃里,心头略感舒服一些。他慢慢地坐下来,靠在藤椅背上,耷着脑袋闭目养神。灯花皱着眉头站在他身后不知所措,小吴拿簸箕弄来一盆灰倒在鲜血上,用扫帚在扫地。忽然,唐文林仰在椅背上的头往旁边一歪,两眼向上直翻。灯花连忙托住他的头喊道:“文林,文林,你醒醒,醒醒啊!”小吴见状,丢下扫帚,见唐书记歪着头不省人事,急得流下了眼泪,急匆匆溜到办公室喊来秘书,秘书见书记昏迷不醒,很快找来几个人将唐书记抬上快艇,关照小吴赶快送县人民医院抢救。
晚上,县城喜来登大酒店的宴会厅里张灯结彩,金碧辉煌,酒店门前,大型彩色弧形氢气拱门高高矗起,上面书写“热烈庆贺杜兴烨先生何孟莹小姐喜结良缘。”
晚6点,宾客们接踵而至,大厅里音乐缭绕。
6点38分,主持人宣布喜宴开始,新郎胸佩鲜花,从厅内霓虹拱门处迎接身披婚纱的新娘。新郎牵着新娘的手缓步走上主席台,顿时,鞭炮齐鸣,烟花四射,双方父母登台,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喝交杯酒,然后邀请亲朋好友全场起立,共同举杯,主持人喊一声“干杯!”乒乒乓乓,各自落座。酒过三巡后,新郎新娘手挽着手,依次来到每张桌前敬酒。当他们来到同学席时,大个子李远亮扯开嗓门说:“怪不得上次聚会时,何孟莹就说:
六载同窗意徘徊,千年葵花向阳开。
春风若解牡丹意,全凭巧手来剪裁!
今天我们才读懂了这首诗的含义,春风该对牡丹任意剪裁了吧!
众同学嬉笑着说:“哈哈,今天先请你们裁一下,裁一下!”刘清泉从旁解围道:“喝个交杯酒吧!”杜何二人却不过众同学的情面,只好喝了杯交杯酒。李远亮说:“大家听着,散席后不要离开,一起去洞房凑凑热闹!杜兴烨,你可当心呦!”
杜兴烨今天特别高兴,这是他近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倒不仅仅是洞房花烛夜,而是因为自己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将当年的顶级校花揽入怀中。人生还有什么比拥有自己心仪的女人更舒心的呢!何孟莹同样喜在心头,幸福洋溢在眼角眉梢。虽说伟仪是区委书记的儿子,权势自胜一筹,可毕竟不如兴烨帅气,再说,同学当中,兴烨的能力是大家一致公认的,要比伟仪强多了,何况兴烨现在已经当上了县交通运输公司常务经理。自己一个贫家女也该心满意足了。想到这儿,她脸上溢满了幸福,随着夫婿向另一桌走去。
晚上,楚水县人民医院的急诊病房内,几位内科主任医师正在商量着抢救昏迷不醒的溪桥区委书记唐文林的方案。著名的胸内科主任医师张家文刚为唐文林用听筒听了心脏的脉搏,从心音的频率,他断定病人由于气急攻心导致心音紊乱,加之平时体质虚弱,一时心血上涌,与脏器病变无关,只要让病人安心静养调息,辅之以药物调理,饮食上增加些营养,不会有大的危险。一旁的春燕哭得几乎咽不上气,灯花急得在抹眼泪,时不时就着唐文林的脸左看右看,泪水滴湿了被头,护士再三劝说,告诉她们不会有大事,病人需要安静……直到深夜,母女俩寸步不离床边。
凌晨四时,东方渐渐发白的时候,插着氧气管道的鼻子突然蠕动了一下,春燕连忙用自已的脸贴着爸爸的脸,轻轻地呼喊:“爸爸,爸爸,你醒醒啊……”唐文林似乎感觉到了脸上的温暖,微微睁开了眼晴。春燕见了拉过妈妈:“妈,爸爸醒了!”唐文林看到了妻子、女儿,嘴唇嗡嗡地发出微弱的声音,轻轻地问:“我这是在哪儿?”春燕贴着爸爸的耳朵说:“爸,你把我和妈吓死了,吐血后又忽然昏倒,幸亏刘秘书、小吴及时把你送到县人民医院抢救,不然……我……”说罢,伏在爸爸的胸前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唐文林艰难地笑了笑说:“傻孩子,爸爸不会有事!”灯花抹着眼泪说:“说得倒轻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们怎么办哟!”听着妻儿的这番话,唐文林心里又想起了小吴报告的那信息,内心顿生一层自责和内疚,挣扎着从被里伸出一只膀臂拍拍女儿的肩头说;“春儿,爸爸对不起你呀……”春燕听了,一下子扑到爸爸的身上,声泪俱下,边哭边说:“爸爸,你别说了,你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