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崩爆米花也要交税

　　火红的太阳刚刚从东山升起，村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勤奋的公鸡，在高一声低一声的啼叫，好像是在提醒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
　　李凤涛把爆花机放在自行车后面的货架上，推着车子往外走。
　　吴玉芳恋恋不舍地叮嘱道：“不管挣没挣着钱，千万要早点回来。”
　　李凤涛答应了一声：“嗯。”
　　吴玉芳又叮嘱道：“骑车子慢点，加点小心。”
　　李凤涛又答应了一声：“嗯。”
　　吴玉芳叮嘱道：“中午别忘了吃点啥。”
　　李凤涛又答应了一声：“嗯。”
　　李凤涛骑上自行车，拐出村子，回头一看，吴玉芳还站在那里，向他挥手，大概是祝他一路顺风，开市大吉。
　　他沿着溜光的马路朝着东方飞驰而去，路上没有几个骑自行车的人，也没有几辆汽车，偶尔有辆公共汽车，在他身旁，绝尘而去，留下的，是淡淡的汽油味儿。
　　过了韩家峪，眼前是一道山岭，又长又陡。
　　这叫大牛岭，李凤涛知道，过了大牛岭，就是辽阳县地界。
　　李凤涛把车子推到岭顶，已是通身是汗。
　　这里的山峦虽然不如千山那样峻峭雄伟，也是抚媚动人。路旁的映山红，开放得像清纯少女的脸庞，红红彤彤；刚刚绽出地面的小草，散发着淡淡的，诱人的香气，一只调皮的松鼠，拖着肥大的尾巴，在松树上窜来窜去。
　　下山是一路顺风，远远看见有一个小山村，家家户户的烟筒上都飘散着袅袅的炊烟。
　　村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阵阵的狗叫声。
　　李凤涛在村子里比较宽敞的地方支好爆花机，生着了火，张开嗓子，大吼了一声：“崩爆花嘞——”
　　他的男中音，很好听的，很有吸引异性的魅力。
　　不过，在这里，声音再好也是毫无用处的，回答他的，还是一阵阵的狗叫声。
　　过了好大一会，姗姗走过来一个老大嫂，一只手抱着孙子，一只手拿了一瓢苞米，老远就问：“师傅，崩一锅多钱？”
　　李凤涛告诉她：“一锅两毛钱，两锅三毛。”
　　老大嫂把孙子放在地上，说：“价钱还行，不知道你的手艺咋样，来，我崩两锅。”
　　李凤涛把苞米倒进锅里，功夫不大，只听“嘭”地一声，白花花的爆米花装了满满的一盆。
　　老大嫂放心了，又崩了一锅，又是白花花的一盆。
　　老大嫂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一张两毛钱的票子，说：“师傅，我给你开张了，两锅给你两毛钱行不行？你知道，俺们这里挣点钱不容易啊，鸡子下个鸡蛋都舍不得吃，都得攒着，好换俩钱。你嫌少不？嫌少再给你一毛。”
　　李凤涛大度地说：“不少不少，两毛就两毛。”
　　老大嫂又说：“这不年不节的，俺这里没有多少人来崩爆花的，你过年前后来吧，兴许人能多点。”她叹了口气说：“唉，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啊！”
　　李凤涛深有同感，看看这村子里的房子，就知道，这里依然还是贫穷落后。
　　老大嫂是个好心人，她招呼东邻西舍的几个妇女，也来崩爆花，让李凤涛获得了两块八的收入。
　　李凤涛收拾起爆花机，又骑了十几里路，来到下达河。这是一个挺大的村子，是乡政府所在地，在这里，他挣了两块钱。
　　李凤涛看了看天，日头要落山了，这里，四处都是山，天黑得早。他想起来吴玉芳的叮嘱，赶紧回家吧，省着爱人惦念。
　　他赶了二十多里路，回到自己居住的山村。
　　进村不远，李凤涛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在路中间，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锹。他见李凤涛过来了，大喝一声：“下来！”
　　李凤涛下了车子，问道：“吃饭了吗？老哥。”
　　这个人是朱玉春，个头不高，挺粗挺壮的，一身的酒气，他斜着母狗眼，看着李凤涛醉醺醺地说：“兄弟，陪我喝两盅。”
　　李凤涛笑着说：“老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喝酒啊！”
　　朱玉春早些年是大队会计，因为拒绝做假账，被大队书记胡景岩拿下来了。没有了经济收入的朱玉春，别的不会干，只能借酒浇愁，一来二去，成了村里赫赫有名的酒蒙子。
　　朱玉春见李凤涛不去喝酒，就扬起手里的大铁锹说：“你不去，我就拍死你。”
　　李凤涛知道他是开玩笑的，朱玉春喝多了，就是这样的。他笑了笑，走了。
　　朱玉春还是站在那里，还是挥舞着大铁锹，还是摇摇晃晃地等待下一位过路人。
　　李凤涛走了不远，看见路旁倒着一个人。
　　这个人也是酒蒙子级的人物，叫赵先峰，穿了一身黑衣服，远远望去，好像一只黑狗趴在那里。
　　李凤涛把车子支好，把赵先峰扶起来坐着。
　　赵先峰迷迷糊糊地问道：“现在天才亮啊？”
　　李凤涛心里一阵好笑，你这个酒蒙子真的不是浪得虚名。他让赵先峰坐在那里清醒清醒，他去找胡振华。
　　赵先峰是城里建工局工人，和李凤涛都在一个连队，彼此都认识。有个崔国栋，是苏克斌的邻居，小个不高，就喜欢保媒拉纤，就把胡振华介绍给他，从此，赵先峰就成了村里的一员。
　　原来的赵先峰不怎么喝酒，在建工局搞天然气会战时，由于白酒随便喝，久而久之，赵先峰就离不开这杯中之物了，天天喝，顿顿喝，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酒蒙子。
　　胡振华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柳叶眉杏核眼，杨柳细腰的，虽然嫁了个工人，生活并不幸福。两口子经常打架，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打得不可开交，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李凤涛来到胡振华家，告诉她：“赵先峰喝高了，在路边倒着呢，让我扶起来了，在那里坐着呢，你快点去看看吧！”
　　胡振华生气地说：“死他妈的吧，死了就不用喝了。”她嘴里是这么说，还是跟李凤涛走了出来。
　　胡振华对李凤涛也有好感，李凤涛不喝酒，不打老婆，有文化，脾气好，晚上还给老婆讲故事，是个模范丈夫。还是自己的命不好啊，嫁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恨死了崔国栋这个王八犊子，给我介绍了赵先锋这么个王八犊子。
　　胡振华走到赵先峰跟前，赵先峰还是醉眼惺忪，半睡半醒，呆头呆脑地坐在那里。她上去就给赵先峰一个耳光，嘴里骂道：“你他妈就在这丢人现眼，你妈是怎么养你的？”
　　赵先峰挨了这一下，有些清醒了，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怎么也站不起来。
　　胡振华又是劈头盖脸给赵先峰一顿胖揍，李凤涛给拉开了，把赵先峰扶了起来。
　　赵先峰骂骂咧咧地说：“兔崽子，你等着，你等着。”
　　李凤涛赶紧搀着赵先峰，说道：“回家吧，让人看见多不好。”
　　胡振华说：“他有这个脸吗？房子漏水也不张罗收拾，一天到晚就知道喝。”
　　李凤涛说：“哪天有功夫，我去帮你看看，你们先回家吧。”
　　他俩这才一前一后地回去了。
　　李凤涛心中一阵好笑，这么一会看见两个酒蒙子，真是的，喝那么多酒干嘛啊！
　　他推着车子刚要往家拐，看见一个身穿银灰色工商服的人在那里转来转去，好像是在等谁。
　　这个人四十多岁，小分头梳得挺整齐，两个大而方的鼻孔特别引人注目，一双明亮的小眼睛不住地打量李凤涛。
　　李凤涛没有理他，而是把车子一拐，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那个人急了，大声嚷道：“崩爆米花的，你站一会儿！”
　　李凤涛看了他一眼，说：“我要回家了，有啥事明天再说。”
　　那个人说：“我有事情要找你。”
　　李凤涛疑惑的说：“啥事儿？”
　　那个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工商所的，姓马。”
　　李凤涛听说过有个马所长，大概就是他了。
　　马所长掏出一个小本子，看了看上面的名字，问道：“你是李凤涛吧？”
　　李凤涛回答说：“是啊，什么事？”
　　马所长指着李凤涛的爆花机问道：“你崩爆米花办没办营业执照？”
　　李凤涛有些莫名其妙：“崩爆米花还要营业执照？”
　　马所长点上一支烟，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当然，不但要办营业执照，而且还要交税，对偷税漏税的，轻者批评教育，重者还要给予经济制裁。非常严重的，屡教不改的，就送往月明山，劳动教养。”
　　这时，吴玉芳也来了，她听见他俩的说话声，就过来看看。
　　李凤涛问马所长：“那么说，走街串巷卖豆腐的要不要营业执照？”
　　马所长说：“当然也要了。”
　　李凤涛又问：“卖火勺的要不要营业执照？”
　　马所长说：“要啊！”
　　李凤涛说：“那好，你先把大老黑和丁德峰的营业执照办了，他俩都卖好几年了。”
　　马所长有点张口结舌，他有些纳闷，他俩是谁啊？苏克兰也没说啊？就说的李凤涛啊！
　　他说：“先不管他俩，先把你的事情办了。大老黑的事儿，明天再说。”
　　李凤涛问道：“办什么？”
　　马所长说：“营业执照啊。”
　　李凤涛问道：“现在就办吗？”
　　马所长说：“今天先交税，你明天去工商所办营业执照。”
　　李凤涛问道：“怎么交税？交什么税？”
　　马所长说：“交营业税。”说着，他掏出个计算器，在上面按着，嘴里说：“我给你算一算，你一个小时能崩八锅，一天不多算，八个小时就是六十四锅，一锅两毛钱，一天能挣十二元八毛，一个月就是三百八十四。看样子，孟乡长都挣不过你。你发家致富我们不反对，我们还要积极地扶持你。不过，依法纳税是每个个体户应尽的义务。”
　　李凤涛问他：“你算了半天是啥意思啊？”
　　马所长说：“就是让你交营业税。”
　　李凤涛问道：“交多少钱的？”
　　马所长说：“先不跟你多要，五块钱就行。”
　　李凤涛点上一支烟，笑着说：“你想得挺美，我今天去旅游去了，旅游要不要办营业执照啊？要不要营业税啊？”
　　马所长有点不相信：“你去旅游去了？你旅游还带爆花机？”
　　李凤涛还是笑着说：“我高兴，我愿意，带爆花机不行吗？你管得着吗？”
　　马所长再一次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李凤涛心想，真新鲜，崩爆米花也要交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