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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四章 (13)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5-02-08 15:59:24      字数:3448

  第四章(13)
   
  和36团老高他们在国典那里一起打桥牌的时候,成峪经常能见到家住在西安的瞿晓枫。
  晓枫的弟弟晓林和国典在航十二师标图排的时候同在一个班,头两年成峪在胶县去标图排找国典玩的时候,就认识了这哥儿俩。他们俩也喜欢陕北民歌,晓枫胡琴拉的蛮好,用板胡拉上一曲“对花”,“光棍儿哭妻”,十足的是那黄土坡、圪梁梁的味道。航十二师师部调防到大连土城子机场后,晓枫随36团归建到航十师,和成峪国典他们在流亭又到了一起。
  晓枫的老爸和赵阿姨的老伴儿是在西安工作时老战友,晓枫在文革刚开始时去过赵阿姨家,也认识小小,还和她的两个哥哥在大串联的时候一起到过北京。那时候,林叔叔还在,小小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前些日子,成峪得知晓枫要回西安探家,就用自己两个月的薪水,买了两斤在青岛当地很有名的,用崂山湾鹰爪虾加工做出的金钩海米,托他给赵阿姨带去。虽然没有对晓枫说他自己给小小写过信,可晓枫不傻,看成峪那放心不下的样子,就知道成峪不光是牵挂着赵阿姨,心里一定也还在惦记着阿姨家里的那个小小。
  回到西安,晓枫第二天下午就按着成峪告诉他的地址,去了赵阿姨家。可是敲开门,见到的却是个他不认识的徐娘半老的女人,冷冷地冲着晓枫甩出一句话:“搬走了。”
  废了好大劲,晓枫直到傍晚时,才终于在学院宿舍区里的一个住满了杂七杂八各色人等的半边楼的三楼上,穿过充满了呛人的煤烟味儿和弥漫着污浊的菜籽油雾气的楼道,找到了两间紧挨在公用厕所边上的小屋,赵阿姨现在就住在了这里。
  “赵阿姨,您怎么搬到这里了,他们把您怎么了?”
  昏暗的屋子里,白天也要开着灯才能看清楚人的脸,赵阿姨还是老样子,慈祥,淡定,嘴角挂着微笑,只是脸上显得有些疲惫,过去总是挺直的身子,现在却显得像是有些累了,微微地向前探着。
  见到晓枫,阿姨略显得有些惊讶:“啊,是晓枫,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我没告诉过你爸爸我现在搬家了呀。”赵阿姨没回答晓枫刚才的问话,只是拉着他的手把他领进了屋里。
  晓枫的鼻子一阵儿发酸,赶紧关上门,挡住楼道里呛人的气味,上前一步扶着赵阿姨进屋坐下,环顾四下里,竟然找不到一只像样的热水暖瓶,只有一只在煤球儿炉子上冒着热气儿的白铁壶,给这个窗户上结满了冰花儿的小屋带来些许的温暖。
  晓枫从桌上拿过杯子,给阿姨和自己都倒上一杯刚刚烧开的水,把杯子捧给阿姨,对阿姨说:“我从青岛回来探家,来看看您,还捎来成峪带给您的一些海米。”
  晓枫说着,从书包里把成峪和他自己给赵阿姨买的一些海边儿的特产拿出来,放到了桌儿上。
  阿姨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苦涩,把海米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轻轻放回到桌子上,淡淡地笑了笑,慢声细语地对晓枫说:“呵,这海米可真鲜啊,这么多好东西,都是你和小七带来的呀,怎么,你和小七在一起吗,那孩子人真好,在户县学习了一年多,常来看看我,唉,怪想那孩子的。”
  “我俩在一个机场,常能见到面,他喜欢听我给他拉板胡,拉那些陕北民歌。对了阿姨,他还说跟我说,他跟小小这儿学了好些陕北的民歌,我看他好像挺喜欢小小,诶,阿姨,今儿我怎么没见着小小,小小呢?”
  晓枫冒冒失失地问赵阿姨。
  阿姨的身子猛地晃动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在胸口重重地击打过,有些站立不稳,好一阵儿,才慢慢地对晓枫说:“我把小小送到四川她二姨家去了,这里太乱,你也看到了,那些人又抄了我的家,还把我们娘儿俩弄到这儿来了。”
  晓枫先是一惊,随后又似乎明白了什么,后悔自己刚才冒失,两人一时都有些语塞了。
  赵阿姨看晓枫一脸诧异茫然的样子,思忖了一下,一会儿,才又是淡淡地一笑,慢慢地对晓枫说:“晓枫,你用不着担心阿姨会出什么事儿,那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抄我的家了,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我没觉着那有什么可怕。回去告诉你爸爸妈妈,别担心我,也告诉小七,他给小小写的信都转到这里收到了。他俩还小,等等再说吧,要是我能挺到太阳照到你林叔叔灵前的那一天,我会带上小小,去看你们大家……”
  晓枫心里很苦,可还是做出听懂阿姨说话的样子,转过了话头儿,拣些轻松些的事儿和赵阿姨聊天儿,说起在胶县,他拉板胡,成峪喊着唱那些陕北的民歌酸曲儿,又说起成峪踢球时把腿给踢断,还有他们在流亭一起打桥牌,一起比赛吃辣椒……
  赵阿姨淡淡地笑着在听他说,不时地问上一两句,有时还会轻轻地笑出声来,可晓枫知道,此时,阿姨的心里一定很苦。
  他不敢再提到小小,他猜想得到,以阿姨的坚强,她不会惧怕眼下的风刀霜剑,凄风苦雨,只有小小,那也许就是阿姨心里最触不得的痛。
  善解人意的晓枫没有猜错,可他对发生的这一切不知就里。
  赵阿姨遭受的这些残酷打击,源自于1947-1948年,康生来山东解放区指导土改工作时,大搞极左的一套,无限制的扩大打击对象,煽动起农村中的一些痞子游民,流氓无产者,掀起一阵掘祖坟,挖浮财,乱打乱杀农村基层干部和农民基本群众的邪风,制造了一系列后果严重的极端事件,严重破坏了党在解放区人民群众中的威信,造成极大的混乱和恐慌,搞得十分恐怖。他们将坚持党的土改政策,抵制他们错误做法的中央华东局副书记,华东军区副政委黎玉,滨海军区区党委书记景晓村,胶东军区区党委书记林浩等从上到下的一大批干部,污蔑为右倾机会主义,富农路线,宗派主义,用所谓“搬石头”的极左的办法,撤了他们的职,有的干部甚至被错抓错杀。直到中央发现问题,毛主席批评了康生,及时纠正了土改中的左倾倾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股邪风才偃旗息鼓,但已给山东解放区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大批受害干部直到几十年后还是没能得到平反纠正。
  当时在胶东军区工作的赵阿姨的老伴林叔叔,记录并向上级党组织反映了当时土改中出现的严重问题,这招致了他在文革中的杀身之祸。由于一直怀疑林叔叔藏有康生当时的讲话、指示,批示等材料,所以即便在林叔叔死后,赵阿姨家里仍然经历了数次查抄,目的在于找到和销毁罪证。
  赵阿姨十分清楚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灾祸,根源来自哪里,也想到了今后还会怎样,她并不畏惧。可是,当她看到小小和成峪在一起时那高兴的样子,尽管她是那么地喜欢这一对儿孩子,却把心紧揪了起来。她猜想得到,以成峪的老爸那样一个硬骨铮铮的汉子,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过命的战友遭此惨祸的这个根源,知道她自己一家现在这样的处境,他会不顾一切地要去为林政委奔走洗冤,一定也会招致一场灭顶的灾祸。
  她忍住心里滴血一般的痛,不得不把这个担心和猜测告诉此时才刚刚十八岁,却很懂事的小小,送她到了远离自己的地方,也躲开所有的战友,使他们免受牵连,自己留下来,独自承受今后仍随时可能向她的这个家袭来的灾难。
  饱受磨难的赵阿姨的这个担心和猜测虽然是没有猜错,想尽办法去躲避这样的灾祸发生,可她没有想到,成峪的老爸,却还是离着一场灾祸越来越近了。
  看到阿姨还没有做饭,晓枫从煤球儿炉边上拿过一只不大的铝锅,戴上帽子跑到学院外面的街上,买回一锅滚烫的羊肉汤和半个锅盔来(陕西地区一种像锅盖大小的厚厚的大饼),顺便儿又把两颗白菜一前一后地搭在肩膀儿上,给阿姨背回家来。
  回到阿姨家里,晓枫把锅放到炉子上重新烧着加热,又将几片白菜叶儿洗净,切成片儿丢到了锅里,还往里边加了些自己带来的鱿鱼干,从不会做饭的晓枫,却在阿姨这里做出了一锅东不东,西不西的杂烩儿汤,就想着要给阿姨多加些营养补补身子。一会儿煮开了锅,切上些葱花,又加了一些辣子,把锅挪开,再把锅盔切开搁到炉子上烤热,晓枫把自己弄出来的杂烩汤盛到大碗里,和阿姨一起热气腾腾的吃起来。刚才冷清阴暗的屋子里,有了红红的炉火和冒着热气的羊肉杂烩儿汤,加上老少两人说着话儿,显得温暖了许多,可是留在心里的寒意,却依然是挥之不去。
  此后的十几天时间,晓枫几乎天天儿来到赵阿姨这儿,为她买来煤球儿,安上排气扇,修好关不严的窗户,爬上楼顶,清理了积满烟灰的烟道福台,从家里拿来暖瓶,热水袋,鸡蛋,挂面,又给传呼公用电话的老头儿买了两瓶儿西凤酒,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嘱咐他多多关照赵阿姨,每天过来敲敲门看一看,有事儿就赶紧招呼着。
  犹豫了很久,晓枫最后还是向阿姨问道:“阿姨,要不要把家里和小小的事儿,回去和小七说说。”
  阿姨显然是听见了晓枫在问她,却没有回答,伸手扶住了桌子,使劲儿不让自己的身体摇晃。
  好一会儿,赵阿姨才从胸中深深地送出一口气来,看了一眼这些天一直放在桌儿上的,成峪捎来的那包金钩海米,依旧是那样淡淡地一笑,像是在自语着:“那海米味道可真鲜呵,阿姨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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