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父母之命(一、二)
作品名称:红颜恨 作者:竹林子 发布时间:2015-01-29 20:50:10 字数:4734
婚姻大事,自古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远在陪都重庆的蒋介石,闻悉“二太子”的婚恋经过,审时度势,提笔为儿子写下手谕:“石门亲事,可结合”。
一
自辛亥革命和“五四”反帝反封建运动以来,套在中国人身上因袭沉重的枷锁虽然被打破了,但旧封建残余势力的阴影并没有彻底从人们的心灵深处消除。旧中国几千年积淀延续下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风犹存,婚姻中来自家庭的约束力依然很大。正如罗曼•罗兰所描述的那样:“一个人生在太老的民族中间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他负担极重,有悠久的历史,有种种的考验,令人厌烦的经验,有智慧与情感方面的失意……”
蒋纬国与石静宜的恋爱戏一拉开帷幕,生活似乎就注定了让这对痴情男女义无反顾地去体验一番罗曼蒂克历程。面对世俗的荒原和沙漠,前路茫茫,他们携手踏上了爱情之旅,执着而又浪漫地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冲破重重艰难险阻,豁然开朗,追寻的芳草地已遥遥在望。凝视着绿茵遍布的目的地,他们曾经欣喜若狂,喜极而泣,将欢乐和痛苦融为一体,仔细品尝个中滋味,唯有从痛苦的追求中获得的欢乐,才最具有价值和意义。他们那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中浸透了酸甜苦辣,满含着欢笑和泪水,本应该有一个美满的结局。然而,愈是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就容易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蒋纬国能够超脱自我在外边追求珍贵的爱情生活,可他一回到那个封建君主式专制的家庭里,“父母之命”的阴影就难以排遣地笼罩在心头,让他在父子亲情面前无法超尘脱俗。他早已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封建君主式家庭中的特殊背景和地位,作为“皇室太子”,父亲是不容许他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自作主张的。尤其是婚姻大事,他选择和迎娶的不仅仅是人生的伴侣,更应该具备母仪天下的素质。虽然他们父子之间不便过多的涉及这个敏感话题,而一向注重礼仪的父亲对儿子的“选妃”观点曾有言在先,要综合考虑内在的修为。有一次,在黄山官邸的风景区内,他陪伴父亲散步时,父亲偶然谈及他的婚姻大事,含蓄地对他说,家庭的贤妻良母固然重要,但不能忽略女人在社会活动中的作用。很显然,父亲教导儿子择偶要以新夫人宋美龄为榜样,让儿子为蒋家王朝选一位仪态万方的“王妃”。
作为中国统帅三军领袖国民的头号实力派人物,蒋介石对儿子的期望值是很高的,可谓望子成龙心切。他崇信“孟子养气之章”,以及曾国藩的“曾公家训”和《主静箴》,甚至还崇尚王阳明的学说,涵养颇深,终日里板着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南征北伐的戎马倥偬,不论公务战事有多么繁忙,一俟夜深人静,他处理完案头的公文战报,忙里偷闲写一封短信,嘱咐远在外地的儿子读什么书,甚至连哪一本先读,哪一本书后读,哪一本书应该死记硬背某些段落,字体写多大,都交待得一清二楚,唯恐儿子良莠不辨,放任自流地乱读书,养成坏习惯。特别是“大太子”赴苏俄后受到共产党的赤化,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声明,宣布与老子决裂,令他难堪和寒心之际,对留在姚冶诚身边的小儿子更是慈爱有加。他不仅手把手地教儿子练习少林拳法,静坐和道德修养,还四处聘请名师,向儿子传授武学。他这种良苦用心,无非是让儿子从小在家庭的严格训督下磨砺意志,陶冶性情,像自己那样闯荡江湖,干大事业,成大气候。
这些年来,蒋纬国一直按照父亲为他选择的道路去实践生活和发展自己,尽管有时候他对父亲的安排想不通,思想上有情绪,但总认为父亲是为他的前途着想,就不打折扣地听凭安排,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所从事的职业中去,刻苦学习,力争取得让父亲满意的成绩。每完成一项学业,或者工作中取得一定成绩,他就会像小学生做功课那样,以书信的形式详细向父亲汇报,让父亲为他作出总结,既肯定成绩,又指出缺点,同时再为他制定出新的奋斗目标。
至于自己的婚姻大事,蒋纬国没有提前告知父亲,是觉得他和石静宜的恋爱因遭受石凤翔横加干涉,一直处于隐蔽状态,还不具备公开化的成熟条件,过早传扬出去怕中间出现变故,给他和石静宜的生活带来负面影响。因此,他一直把这桩婚姻拖到向石凤翔正式摊牌,在石家人默许的情况下,才决定以书面的形式向父亲禀告。
如今,石凤翔面对小女儿的任性和执着追求,已经完全保持沉默,心中极不情愿地容纳下蒋纬国这个准女婿。去掉了心理负担的蒋纬国和石静宜不再躲躲藏藏地幽会,那出双入对的身影时常闪现在东仓巷附近的道路上。他们的爱情就像夏天的瓜果一样正逐渐地进入成熟期,只待“父母之命”应允后,剩下的事情就是准备洞房花烛了。蒋纬国坐在东仓门一号院的房间里展纸润笔,将自己与石静宜由相识到相知相爱的全部过程回忆一遍,如实地写信禀告父亲,他还把石凤翔的家庭背景详细做了汇报。信的末尾,他特意将胡宗南如何关心这门亲事,亲自上门去做“红娘”渲染几句。他知道父亲是信赖胡宗南的,将自己安排在其麾下,胡宗南对他的婚姻选择也最有发言权。既然由胡宗南出面保的大媒,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问题的。
二
1941年8月30日,意大利原驻华大使怀特•贝克将黄山官邸的准确位置提供给日本飞行团团长远藤三郎。当日下午3时,日军出动200架轰炸机偷袭重庆,其中78架由南温泉和汪山之间飞抵黄山官邸上空,实施狂轰滥炸,5枚重磅炸弹落在官邸附近,爆炸掀起的气浪高达20多米。蒋介石正在官邸主持召开军事会议,一枚炸弹击中云岫楼一角,当场炸死两名卫士,另有四名卫士受伤。蒋介石踏着满地瓦砾碎片慌忙躲入防空洞,才免遭一劫。
此后,为安全起见,蒋介石从重庆南岸区的黄山官邸搬出来,住进了西郊山洞林园的荷屋。
早在1938年11月,蒋介石迁都重庆之初,就慧眼识景,瞅中山洞林园是一块风水宝地。那时候,西郊的林园乱石丛生,路径难觅,只是一处风景幽雅的自然山林。有一天,蒋介石拨冗见闲,忽然来了游兴,在侍从的前呼后拥下逛一圈西郊风景。他拄杖登上歌乐山,累得气喘吁吁,本想择一处平整的山坡坐下来歇息片刻,蓦然回首,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睃巡到南山麓峡谷中有一块亮晶晶的地方。定睛一瞧,原来是一方溪水环绕的明净之地。蒋介石近前观察,发现那地方前临大道,后倚青山,危峰兀立,烟雾茫茫,是战时天然形成的一处防空掩蔽部。崇信封建迷信的蒋介石还意识到,距此不远的地方恰好有一座古刹庙宇新开寺,那寺名似乎隐含着有朝一日等待他蒋某人新开这块风水宝地的寓意。隐居此山中,可以静心修身,渐悟高深莫测的玄机妙理,由红尘滚滚物欲横流的血光杀伐中滤清思想杂质,净化原本属于纯朴之人的灵魂。
蒋介石触景生情,忽发感慨,此生难料身后事,若能讨得一时安宁,在这方净土上栖身,不仅可以躲避日军飞机轰炸,而且还能够像佛学中所说的那样,静观其内忧外患,以不变应万变。基于这种思想,蒋介石命人以双河为中心,将临近的大田坝、石岗子、和尚坡等地划入圈内,大兴土木建造别墅。1939年夏季,工匠们首先在这块地方建成了官邸主楼4号楼,又相继在主楼北边建成3幢中西式合璧的楼房和相适应的配套建筑设施,使其成为战时重庆一座洋洋大观的花园式别墅。别墅依山势而建,辟有西山云梯,拾级而上,鱼池、梅林、渔子洞、小洞天等自然景观皆在其中,曲径通幽的亭台水榭点缀环绕其外,并修缮了竹园和假山,空地上还别具一格地置设了石桌石凳,供蒋介石走累了坐下来歇息。这处别墅建成后,不知是蒋介石心血来潮,或是居心叵测另有所图谋,他当即将工匠们先期修建的4号主楼拱手赠送给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居住,让他在别墅中平添了一个的邻居。
林森,字子超,号长仁。论年龄比蒋介石大20岁,是和孙中山先生同一时代的元老派。林森在南京沦陷后匆忙逃难到重庆,居无定所中能够得到蒋介石的恩赐,住进新建的别墅内,自然对蒋介石感激涕零。为回报蒋介石的赏赐之恩,林森舞文弄墨,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之意,即兴挥毫书写下“寸心”二字,请人镌刻在4号楼东侧的石壁上,山洞林园缘此而得名。可惜林森艳福太浅,住进别墅没几年,就在一场车祸中一命归阴了。
此后,山洞林园内又相继修建了“中正楼”、“美龄楼”、“马歇尔公馆”等造型新颖的建筑群,为空旷幽静的山野增添了景致。抗战后期,蒋介石将荷屋作为栖身之所。
蒋介石接到儿子纬国的来信,正好是山洞林园百鸟鸣翠的早晨。蒋介石住在林园荷屋的楼上,他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每天清晨起床后,身穿睡衣,草草地洗漱一下,信步出门在荷屋宽大的木质阳台上来回度步。他倒背双手,深呼吸着清新潮湿的空气,一边欣赏园中满目葱茏的景致,一边默吟几句古诗词,沉重的脚步声踏得木楼板咚咚作响。有时候,兴致所至,蒋介石会像孩子似的伸胳膊踢腿,耍几路少林拳脚功夫,那张灰黄的老脸上因情绪激动立时泛起一层红光,显得颇有精神。
清晨,每当蒋介石于木楼板上散步时,佣人就会准时在住室门口的小桌上摆放一杯热气腾腾的参汤,这是蒋介石多年来养尊处优的老习惯。但生性多疑的蒋介石有时候并不按老习惯服用参汤,他认为,行、食无一定之规,也是防身的一种招术,让存心加害于他的人无从下手。
这天早起,蒋介石刚散完步,走近小桌旁端起佣人为他熬好的参汤,杯子送到嘴边,不知是熬夜胃口不好,或是其它原因,迟疑片刻,用鼻子闻闻,又将参汤放回到原处,然后转身入卧室,将瘦弱的躯体陷入皮沙发椅内,双手捧起一本《圣经》诵读起来。
自1927年蒋介石葬母出妻,为了达到与宋美龄联姻的政治目的,不惜屈从宋美龄母亲倪桂珍的条件,甘愿当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天将读《圣经》作为躬行的日课内容来修炼。蒋介石在迎娶宋美龄为妻室的同时,也从宋家老太太手中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陪嫁礼物——《圣经》。他对这本劝世修为的《圣经》逐渐产生了浓厚兴趣,读得十分认真。此刻,在山洞林园空气清新的早晨,他慢慢打开那本厚厚的《圣经》,轻声诵读道:
“耶和华阿,求你留心听我的言语,顾念我的心思。我的主我的上帝啊,求你垂听我呼求的声音,因为我向你祈祷。耶和华阿,早晨你必听我的声音,早晨我必向你陈明我的心意,并要儆醒……”
蒋介石一气诵读完一大段《圣经》,信手合上书本,双目微闭静心养神。稍顷,他忽然张开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直视门口,发现侍从正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立于门旁。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侍从是不会打扰他的,因为他曾经对属下交待过,一般性的公文应分类摆放在办公室的案头等他阅示,对于急件和家书之类的私人信件,可直接呈送到他的住所。蒋介石瞧见侍从抱着公文夹侧立门外,便一招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哼一声,侍从随即跨进门来,打开公文夹将一封信件呈送到蒋介石的面前,然后又毕恭毕敬地退出门外。
蒋介石扯开牛皮纸信封,展纸浏览一遍,见是小儿子纬国写给他的家书,就从头至尾仔细阅读起来。小儿子在信中向他详述了自己与石静宜恋爱的经过,并附带介绍了石凤翔的一些情况,最后请他对这桩婚姻表明态度。
读完小儿子的家信,蒋介石的心绪立时好转,那张灰黄的长条脸上慢慢泛起了血色。他理智地感觉到,小儿子已不再是往昔那个骑在他脖子上任性撒野的顽童,逐渐成熟起来的男子汉,对待婚姻的看法和选择也是极有眼光的。关于石静宜的父亲石凤翔,蒋介石并不陌生,早在西安事变时,他被张学良和杨虎城扣押在高桂滋的公馆里,就曾经听说过石凤翔的大名。此后他几次飞抵西安巡视军务,从得意门生胡宗南的嘴里,了解石凤翔的情况更为详细。石凤翔的大华纱厂已被国民政府军需署统管,纳入战时的军备生产,各大战区的军需服装,有一部分是从石凤翔的大华纱厂生产出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讲,石凤翔对抗战也算是有功之人了。自古名门出闺秀,像石凤翔这样有名望的大资本家,养育出来的子女肯定才貌双全,否则,以小儿子这些年来的挑剔目光,是不会相中这门亲事的。哼,这小子居然给老子打埋伏,不露声色就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给圈定了,如今又来个先斩后奏,写信让他自个当爹的表态度,他自然要尽到责任的。为了小儿子的前程,他需要冷静地坐下来,仔细思考之后再作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