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哥，咱们动手吧！”黑衣蒙面人提起马刀。马刀的刀脊和蒙面人的靴口磨蹭，发出一声“霍”响。
　　“且慢！”陌朔空听了，按住蒙面人的手背，缓缓说道，“贤弟别急。我还有话要和这小子说。再说这小子现在已经五痨七伤了。就算跑，也量他跑不了多远。夺剑是迟早的事，只是死之前，我想让他听得明明白白。”
　　“还是大哥想得周全。”从蒙面人玄色的纱布下发出一声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之后，一切归于沉寂。
　　范南川竭力睁开眼。陌朔空在他眼里投射的影子开始变得时远时近。整座断崖也好似跟随向一侧倾斜。
　　范南川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一只卷轴样的东西从范南川的胸口滑落。卷轴在碎石上滚动几圈，原本捆住卷轴的丝线散开。一副淡雅的水墨画平铺在范南川的面前。画上是一个女子的半生肖像。女子的指尖正拈着一朵兰花，女子的嘴角正流泻着一泓若有若无的笑。
　　“铃儿，对……对不起！”范南川轻喃道。一滴鲜血恰好滴落在画中女子的眉心，宛若一颗朱砂痣。
　　断崖上，陌朔空仍旧在范南川的身边不急不缓的踱步。每一步碾在参差错落散布在小径的碎石上，陌朔空的心里都会不由自主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兴奋。
　　只要夺过范南川手里的凝霜剑，再加上自己的造化，那么他就能成为武林中的剑尊。到那时候，只要略施小计，登上帝位便不再是一件难事。
　　陌朔空想毕。走到范南川的面前，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范南川，现在你还想不想知道我的来历，以及范天吉、你爹的死？”
　　范南川紧了紧握在手里的剑，摇了摇头。此刻，他的眼里几乎目空一物，唯独几缕力不从心的无奈。
　　“不过，范南川。老实说，你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陌朔空说道，”现在你得听我的。不管你愿意听还是不愿意，你都得把它给听进去。对了，我奉劝你一句：最好听一听。否则对你来说，一定是一个天大的遗憾。”
　　范南川低着头，依旧不发一言。血，已经开始像决堤的洪水在他的体内横冲四溢。他已不能再张口说话。否则等最后一口血从他的嘴里喷出，他就成了一具苍白的尸体。他的心里还有一件未完的事。而且这件事一旦失利，那么天下将势必招来大劫。
　　陌朔空清了清嗓子，开始讲关于范吉天的事，范南川半跪在地上，一双眼死死拴在那副平铺在地上的水墨画和斜插进碎石里的凝霜剑上。
　　“妖道，我范南川今生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也绝不会成全你的。”范南川在心里暗暗发下毒誓，“凝霜剑是天下的至宝。哪怕有朝一日人亡剑碎，也休想让它落进你的手里。”　　
血，顺着刀柄流到刀刃上。从刀刃上散发出的寒光里透出几星亮红。之后，那道寒光快步向断崖移去。直到消失在从断崖幽谷升腾起的暮色里。
　　“大哥，那是什么？”蒙面人举起刀，指了指那道寒光消失的断崖。断崖边的山岩像被锐器切削过，切削的地方还透着幽幽的荧光。
　　“是寒冰刃！”陌朔空停了下来，喃喃自语。
　　寒冰刃是凝霜剑的极致。只不过寒冰刃的力量消散之后，人魂和剑灵也会随之烟消云散。除非等到下一个有缘人出现，才可能召唤沉睡在凝霜剑中上古剑仙的三魂七魄。
　　“大哥，那我们要找的剑呢？”蒙面人继续问。
　　“八成是找不到了。就算侥幸能找到。对我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陌朔空一脸平静道。那副表情，仿佛一潭早已结冰的死水。
　　“可是大哥……”蒙面人不知陌朔空哪来的淡定与沉稳，迟疑了一下。
　　“可是什么可是。那小子八成是不想让咱们找到剑，才故意出此一招，想要和剑同归于尽。不过他或许还不知道我陌朔空的厉害。”陌朔空转过身子，依旧显得从容不迫。
　　“那，想必大哥已有好法子了？”蒙面人走到陌朔空跟前问。
　　陌朔空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咱们走。”
　　断崖下，范南川躺在一片松软的枯枝上。凝霜剑被血痕沾过的地方开始泛起星星点点的锈红，像树叶上留下的虫眼。
　　范南川睁开眼，模模糊糊的，他感觉自己正躺在铃儿的身边。铃儿的手里正持着一只箫管。从箫管里弥漫开来的声音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不声不响地掏走他身上仅存不多的元气。
　　“铃儿……”范南川从嘴里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后山崖下只剩下一片无垠的死寂。
　　是夜。
　　临安一户人家的闺阁里。
　　一个女子正躺在床上。从窗外缝隙里漏进来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女子娇美的脸颊上。
　　女子正值妙龄。窗外，万籁俱静，星光如水。只有女子额头上的汗和时不时说出的梦话让人觉得有些异样。
　　“南川，你在哪儿。快救我，南川，南川，你不能走！”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之后变成了拼命的叫喊。
　　黑暗里，响起了一阵推门声，之后有人掌了灯，一个人影出现在女子的床头。
　　床上的女子惊惶的睁开眼。床头正站着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女孩的发髻没有扎稳，蓬松的头发垂向一边。
　　“莲香，怎么是你？”床上的女子喘了一口气，问。
　　那个叫莲香的丫头揉了揉眼道：“姑娘方才在房里大吼大叫。我是怕姑娘出事才过来看看。之后姑娘就醒了。”
　　“好了，我没事。让我一个人睡会儿吧。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你也用不着太担心，”床上的女子从床边拾起一块手绢擦拭了一下前额上细密的汗，微微笑道。
　　“可是，姑娘从三天前就一直开始做些怪梦。我看姑娘还是听听老爷的请个郎中来看看吧！”莲香接过姑娘擦拭过前额的手绢，然后从一旁的木柜里换上一只新的重新放在床头边。
　　“我不是说过不用多心吗？”床上的女子拉上被子，躺下。但下半夜她始终睡不着。那个叫南川的人现在在哪儿？下个月就是她和南川的吉日。不知为什么，她的潜意识里总有一种预感。但这种预感到底指的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十年后，霜芒山附近一个叫平波的村子里。
　　两个男孩正拿着两只树棍相互比划。
　　“诶，这回是我赢了！”其中一个男孩从一株松树后闪出来，把一只带着几根稀疏枝丫的树棍向另一个男孩的树棍上劈去。另一个男孩的树棍被从由上而下的力量压过。树棍被虫蛀空的一截发出一声脆响之后断开。
　　“你使诈，你使诈，这回不算，不算！”另一个男孩见手里的树棍断掉，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可是以前每次都是你赢。”站着的男孩松开手里的树棍，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处，怯怯道。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小石、小风，快去拾柴去，啊！”听见哭声，从两个男孩嬉闹背后的房子里走出一个妇人来。妇人身着粗衣，腰间系着一条浅色的围裙，围裙上还沾染着斑斑油渍。
　　“娘，慕风哥哥欺负我。”坐在地上的男孩看见妇人哭得更加厉害。
　　“可是，娘！我每次都让着他。他一次都不肯让我赢。”那个叫慕风的男孩一脸委屈地辩驳。
　　“慕石，你也别太淘气了。你哥哥也不是有意的，啊！”妇人把坐在地上的男孩扶起来，之后把头扭向慕风这边，“慕风啊，你是哥哥，你大些，懂事。你弟弟还小。你凡事都让着他点。知道吗？”　　
“知道了，娘！”慕风红着脸垂下头。慕石被妇人哄了一番，也不再哭了。等到把拾柴用的竹背篓和小斧子准备好，刚才的事已被两个孩子忘得一干二净。
　　霜芒山的谷底。一条清如澧泉的溪水从谷间潺潺流过。溪水边是两片草地。草上的绿色被从山谷上投下的阳光照射着，在谷底拼命地燃烧。草地的边沿与山岩相接的地方堆积着陈年的枯枝。
　　“弟弟，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个地方，咱们从没来过。再说，再不回去，天也快黑了。”慕风跟在慕石的后面，把沿途的短树枝扔进背后的背篓里。
　　“慕风哥哥，时候还早着呢。老在原地捡柴早就腻了。”慕石抬起头，一脸正经地看着斜依在一旁山岩上的落日道。
　　“可是娘说过，让咱们天黑前回去的。”慕风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模样。
　　慕石似乎并没听见，依旧自顾自的向前走去。不远处是一小堆枯枝。枯枝里似乎夹杂着锈红色的东西。那东西被西斜的阳光镀过，透出鸡血石一样的红光。
　　“慕风哥哥。你看那是什么？”慕石走到那一小堆枯枝前停下，慕风听了，跟上前去。那是一小堆快腐烂掉的梧桐树叶。梧桐叶上落满了枯黄色的松针。透过梧桐叶和松针之间的夹缝，隐隐约约能看见两支通体泛着微红色的东西。那两样东西藏匿在树叶堆积的暗处，透着诡异的红光。仿佛在它们身上附着着一双眼，正不动声色地洞悉着枯枝落下的阴影外的世界。两样东西，慕风从未有见过。
　　长这么大，他只见过爷爷身前留下的一只玉壶。他记得那只玉壶放在阳光下便能看见玉壶里的霓虹色。听人说，那是件宝物，如果还在，一定值不少钱。只不过爷爷死后，天不遂人愿，宋家遭匪，那只玉壶也不知下落。所以在慕风心里，能称得上宝物的东西一定和那只记忆中的玉壶有着些许共同之处。而眼前这两样东西，慕风怎么也看不出和玉壶有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相反和记忆中的玉壶比起来，眼前这两样红得怕人的东西多了一份邪气。
　　“莫不是什么人留下的陷阱？”慕风心想，转眼看了看弟弟慕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