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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三)

作品名称:伤痕      作者:云之恋      发布时间:2015-01-30 10:48:43      字数:4224

  (五)
  母亲无论谁来劝,执意不肯去省城医院就诊,外婆听回去的小姨说到母亲的病情,火急火燎地步行几十里路又搭乘了附近生产队的农车,一路辗转颠簸赶了过来,还在坐月子的舅妈一脸不高兴,但外婆扔下一大家子人又来侍候母亲了,外婆把一对金耳坠摘下来递到了母亲的手上,说道:“萍儿,看病要紧,你娃还指望着你呢!听娘的劝,我们明天去省城看病!”
  “娘,我不能要,这对金耳环,弟媳结婚问你要了几遍了你也舍不得给,为此,你们婆媳关系一直很僵,我咋能要呢?这是你娘家的陪嫁。我不能要。”母亲含泪说道,隐约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
  “那总不能看着你死啊!”外婆一边洗涮着小妹的尿布,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反正我死活就是不去,来回去省城,看病,那得多少钱啊!去镇上抓几服药看看得了。”母亲就是不听劝。也难怪母亲不去,家里里里外外全部的积蓄就是母亲褥子底下的区区几十元,零星的毛票带着矿区人的煤渣子的痕迹和味道。
  母亲就这样去镇上抓了几副中草药回来,外婆耐心地在逼仄的厨房给母亲煎药,屋子里飘来草药那浓郁的味道,连楼道里都弥漫着这难捱的气息。
  这一次,外婆住了十几天,洗洗涮涮,烧火做饭,缝缝补补,侍候母亲很是周到,我经常翻来覆去的想,我要不要再去上学,路上碰见谭老师几回,谭老师一再劝说,我始终低头不语,算了吧,我已经是我们伙伴中上学时间最长的了,他们几个小学毕业就都辍学了,好歹我也勉强初中毕业了。
  临近元旦的时候,父亲回来了。父亲又瘦了一些,但生性开朗乐观的父亲总是满面春风,虽然因为一次偶然的意外,使得父亲不得不接受了劳动教育,但我们依然相信父亲的善良和正直。
  “爸,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我看着父亲有些苍老的身影问道。
  “我的问题落实了,不就是用报纸包了几个地瓜吗?我又不认得那娘们是谁!”父亲还是不服气的喊道。父亲没上了几天学,大字不识几个,后来进了煤矿挖煤,一直在井下作业。
  据说,有一天,母亲给父亲炉火上烤了几个地瓜,让父亲当晚饭吃,父亲那天正好上夜班,矿上的更衣室里铺就了很多报纸,父亲会经常拿回一些报纸,母亲会拿来贴墙围子,会生火的时候引火用,那一天,正好又停电了,母亲顺手拿起墙角堆放的报纸把几个地瓜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却正好被红卫兵头头看到,举报了父亲用中央政委的头像包了地瓜,父亲很是执拗,就这样,那些革委会的头目们把父亲送到了石头山进行为期三年的劳动教育。
  “爸,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你看我们家受了多大的委屈啊!”我明显的感觉到自从父亲出事以来,邻家的关系都变得紧张了许多。尤其是那个“甜嘴儿”更是火上浇油越传越邪乎。有时候真恨不得上去给她两个嘴巴。
  “蓉儿,矿上马上要进行招工了,要不,你去报名吧!虽然是集体制经营,但放宽政策,初中毕业就可以。”父亲微笑的说道。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屋子里的草药味儿时断时续,这样过了几个月,母亲咳嗽得终于不能再挺下去,邻居家的人们一见到母亲就躲得远远的,楼道里经常能听到人们的抱怨声。
  “蓉儿,带你妈去看看去吧,别传染给邻居们,我这也是为大伙好。“甜妹儿仰着她的羊毛卷头隔着门帘子对正在楼道里洗衣服的我说道。
  “大婶,你能借我点钱吗?我妈没钱看病啊!”我一边使劲的洗着衣服一边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
  终于有一天,母亲咳血不止,父亲下班回来,发现了母亲藏在被子里一块块沾血的手绢,这下可吓坏了全家人,我们全家七手八脚的把母亲送进了矿上的医院。母亲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星期,我就记得母亲瘦的已经不成样子了,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头上系着一块花格子头巾,母亲生我的时候才二十岁,刚刚三十六岁的母亲怎么能年纪轻轻的死去呢?我心里好害怕,好担心母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敢往下想了。
  但是,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母亲在住到第五天医院的时候,输液管再也扎不进去了,
  医生对守在病榻前的父亲摇了摇头,我明显的感到了空气的紧张。
  “妈。您可要挺住啊!小妹妹刚刚出生,她需要您照顾啊!”我抱着襁褓中的小妹来到了医院。看到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吓得魂飞魄散,不由得泪流满面。
  “蓉,你是妈的心肝宝贝,妈……要走了……虎子和小龙还有小妹妹就交给你了……”母亲和我哭作一团。
  “妈……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我和弟弟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可是,任凭我们怎样千呼万唤,母亲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六)
  我们一直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沉痛里,1976年的春节,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个悲伤痛楚的日子,少了母亲的春节一片冷清和落寞,那一年,我们姐弟都没有新衣,唯一的一件新衣是母亲在病中用父亲从生产组擦拭设备的棉纱织就的一件背心。看着母亲织得精致的小背心,五颜六色的棉纱线搭配成七彩虹的条纹,我悲痛欲绝。小妹妹快满百天了,一直是善良热心的小凡给每天偷偷送来一些羊奶,我也可以喂她吃一些玉米糊糊,可怜的小妹,却不知道正面临着被送人的命运。
  “蓉儿,虎子,小龙,你们过来!”有一天,父亲把我们姐弟三人叫到了跟前,声色凝重地说道。“蓉儿,你看你也十六岁了,我工作也恢复正常了,每天得下井工作,也没时间照顾小妹,爸爸不想耽误你,这不,矿上招工,我刚给你报上名,矿上照顾我们家,你直接去洗衣组报到吧。”
  “爸爸,那妹妹怎么办呢?”我抱着已经会咯咯笑的小妹妹,一脸的茫然。
  “你萍姨马上结婚了,她那个妯娌没丫头,连生了三个秃小子,想抱养一个丫头。”父亲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了半支抽剩的烟头,重新用洋火点燃。
  “爸,你怎么能把小妹送人呢?”我们姐弟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面色一个比一个焦急。
  “那咋办?你小姨已经答应领人家一半天来抱孩子了。”爸爸无奈地吐出一口烟卷。
  “我照顾小妹,不要送人,好不好?”这一段时间,我几乎天天看护着小妹,我显然是更加的舍不得。
  “蓉,正月初六,你就得上班,机会难得,你不要固执。”父亲掐灭了烟嘴,把剩下的一小截烟头很仔细地又放进了红色的烟盒里。
  “我要妹妹,爸爸,不要把小妹送人,好不好?”十岁的小龙腼腆,不太爱说话,天性胆子小。不像虎子,咋咋呼呼的,经常和小伙伴打架,整天乐呵呵的,一个乐天派。
  “小龙,妹妹这是去一个好人家,你姨夫还是一名解放军呢!”爸爸蹲下身来对已经流出眼泪的小龙安慰到。
  “爸爸,给小妹取个名字吧!”我满眼泪花,实在是舍不得可怜的小妹。
  “蓉,你给起吧,你学习好,爸喜欢你起的名,你的名字就是你爱学习的小姨起的,小时候,我们一直叫你丫头片子,你上学了,你小姨说就叫你蓉儿吧,你看你小姨起得多好听啊!”爸爸开始在厨房里生火做饭了。笨拙的爸爸忙的团团转,老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下手。
  “我们叫她景华,怎么样?爸,您说呢?”我看着小妹娇小的红扑扑的小脸,不禁悲从心来。
  “花儿,丫头,叫花好。”爸爸边忙边打哈哈。
  终于,小妹在正月初八的早晨,被小姨和小姨夫领来的大伯大婶领走了。爸爸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生性好唱的他那一段时间变得沉默寡语,沉闷得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小龙哭的满脸是泪,虎子也一句话也不说,紧紧地拉着小妹妹的粉嘟嘟的小手,脸上流露出太多的不舍。可怜的景华,我美丽的花儿妹妹,你还不满百天,妈妈就含恨九泉,你还没来得及认得你的哥哥姐姐,还没有来得及让姐姐看着你渐渐长大,你就注定了被人遗弃的命运,你以后过得好,也就罢了,你万一过得不好,姐姐对不起你啊!
  可是,后来我们才知道,小姨夫的哥嫂住在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山头上,村子偏僻,人烟稀少。好不荒凉。
  我不满十六岁,在一九七六年正月初六,我参加了工作,开始了最艰苦繁重的劳动工作。矿上适合女工的岗位有限,很多人都盼望着能进矿上干这样的工作,我后来才知道,是我最尊敬的谭老师找父亲谈话,希望我能继续上学,可父亲很是为难,谭老师就利用自己的关系给我找了这个岗位。第一天报到,我和工人师傅就来到了洗衣组,洗衣组挨着偌大的澡堂子,澡堂子漆黑的水泥墙足有五六米高,铁栅栏围城的楼梯摇摇晃晃的一直升到楼上的更衣室。从矿井里出来的挖煤工人戴着耀眼的矿灯,穿着一身漆黑的劳动制服,每个矿工都不知道长得啥模样,被煤熏黑的面孔只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们每一天从矿井里上来,先进澡堂子洗澡,我们洗衣组总共七八个女工师傅,年龄最大的有四十多,有几个是年轻的小媳妇,据说都是领导干部的七大姨八大姑,全是托关系进来的。
  “小景,你负责把每位矿工的衣服编号。整理检查口袋,然后扔进滚筒”四十多岁的季师傅身材丰满,肤色白皙,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劳动帽,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制服很合适的裹在她的身躯上。
  矿工们洗澡出来,换上干净的服装,把窑衣一咕噜地搂在一起给我们洗衣组扔了过来。这里的人们把下井挖煤叫做“下煤窑”,他们把四声的发音读成二声,他们挖煤穿的衣服称作“窑衣”。我们这是一座国营的大型煤矿,是国家优质煤炭一级单位。有着严格的管理章程。我们洗衣组是临时组建的集体经营体制,服务于矿工。这样的后勤部门还有看澡堂子,发放矿灯,食堂服务员,以及一些保洁人员等等。洗衣组设在澡堂子上面的二层阁楼间,这里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几十平米的厂房里摆放着几台锈迹斑驳的铁滚子洗衣桶,厂房里一片水泽,地上的污水夹杂着煤面儿,散发出一股呛人的霉味,与男人们劣质的烟草味混合着,空气变得浑浊而暧昧。
  挨着洗衣房的是一间烘烤室,烘烤室全是一排排的铁架杆,上面搭满了统一的劳动制服,从滚筒里拿出来的衣服,师傅们直接用手推车推到烘干室,一股脑的晾到铁衣架上,衣架分为上下两层,上面是搭衣服,下面是搭裤子,烘干了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平整,矿工们也从不讲究,反正下去又是黑黢黢的,也没人笑话。
  然而,我还是很认真的做起了工作。母亲从小培养我们要干净,尽管是陈旧的衣服,我们全家都洗的干干净净的,母亲总是用一个简易的烙铁给我们把衣服熨烫得很是平整,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总是不断的清洗,被褥拆洗得很是洁净,衣服总要搓揉上百遍,然后拧干抖平晾到铁丝上,一点点的平整好,干透的衣服床单就像刚买来的一样平滑舒展。
  第一天上班给衣服编号,我格外专注,生拍遗漏了一件,一本工作日志上记录了名字和编号的详细概况。我清理着堆积成山的窑衣,新戴的白色帆布手套一会就染得黑漆漆的。在众多的窑衣中,有一套显得格外的干净,也比较平整,我无意看了看上面的编号“勘探队--88”在清点名单的时候,我惊异的发现一个似曾熟悉的名字---谢辉。
  他是谁呢?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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