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
作品名称:圆日头 作者:透明秋语 发布时间:2015-01-27 15:47:02 字数:3225
四
陆仙儿心里一惊,知道他找老艄公借枪是用来对付他们的,忙拉了川南一下。
川南看了她一眼,朝外指了指,示意她听牛儿爸咋个说。
“王健,你还威胁起我来了呀?你要枪到底干啥嘛?”
“干啥?抓反革命!下午的事你也看到了,那个欧阳川南有好凶,不拿杆枪你想我再遭他整呀?”
“我才没有看到耶,你那些事我懒得管。咋个,你们还是要抓他呀?”
“嘿,你这话说得才怪糟糟的呢,人没抓到,当然还要抓哟。老爷子,闲话少讲,快点把枪给我,我马上还要出去呢。”
一直在躺在床上的牛儿忍不住说了句:“你不是说上面要发给你们枪嘛,那枪多好,又好看,打得又准,何必还要这火药枪……”
“不提了,一提这话老子脑壳痛。当时说得好好的,等我们去领的时候又变卦了。说啥子我们又不是基本民兵……妈的,基干民兵就体面些唆?不给,不给算了,老子用土枪照样要把那个反革命抓倒起!”
老艄公见王健这个样子,晓得不把枪拿给他他是不会走,但那枪挂在床后面,他怕去拿的时候王健跟过去,那就在遭了,忙说:“你坐一下嘛,我去给你拿。”
“老爷子,你安心耽搁我时间呀?在哪儿,我自己去拿。”躲在床后的陆仙儿已看见那支火药枪就挂在床后了,心跳得“怦怦”,生怕王健会闯进来。她紧张地看着川南,见他仍然十分镇定,才稍感放心。
小乞丐刚才担心那家伙拿枪对着他们,这会听说他没有领到枪,高兴得裂开嘴巴笑了,只是怕人听见,不敢笑出声音。这会儿,他是巴心不得王健过来,那样的话,大哥哥一定会使出绝招将王健治服的,他就又有好戏看了。那大哥哥才神呢,手一伸,又没见他用力,那些人就动不了了。这才是真正的本事。不像他的师父,尽吹牛皮……
老艄公有些生气了,大声说:“你才‘怪头日脑’的呢,老子把枪挂在尿桶子旯旮头的,你也要去拿?老子那儿有八百两金子,莫非你娃想偷起去?再啰唆老子不给你了,肯信你也把我当反革命抓起来?”
王健遭老爷子洗刷了一阵,愣了,两只眼睛紧盯着牛儿爸,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盯到我咋个?我给你娃说,你和燕子赶忙去把结婚证扯了,这算个是啥子事嘛,说住到一起就住到一起。你最好给老子自觉点,不然,莫说你是个知青,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认黄!”
“原来你是为这事在怄气呀?”王健陪着笑道:“你放心,你这老泰山是当定了。莫说了,空下来我去办了就是。你赶忙去给我拿枪吧。”他在桌子边坐了下来,点起一支烟来,又给一直默不着声的柳飞扬了一支。
躲在床后的川南在心里骂道:“这个花心罗卜,又搅起一个。听他是咋个跟他老丈人说话的,一口一个老爷子,连声爸爸都不喊,硬是浑到家了。”
柳飞扬深深地吸了口烟,突然发现床后面露出了半截背兜,上面放着一张卷成一个卷儿的兽皮。心里一惊,天,这不是下午川南背的那个背兜么?难道他们就藏在王健的老亲爷家中?再看王健,正盯着老汉取枪的背影,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背兜。
在这方的土语中,“老亲爷”就是岳父、老泰山的意思。入乡随俗,知青们都这样喊。刚才王健叫老艄公“老泰山”,明显就带着卖弄的味道,那是想告诉他们,我王健是从大城市来的。
柳飞扬站了起来,走到王健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对他说:“队长,今天晚上我们真的要干一个通宵呀?”
“差不多是吧。谁叫我们遇上了茅房里的石头了呢?”
柳飞扬回过头去,一语双关地说:“老人家,你好生点哟,莫遭背兜筐筐的碰了脚。”
“我晓得,各人屋头,打黑摸儿也不得遭。倒是你们,莫太哪个了,谨防遭别个黑打!”
柳飞扬看到那个背兜动了一下,就再也看不见了。
五
枪终于拿了出,老汉又把一个弯牛角交给王健,说:“火药莫给多了,谨防打死人,欠命债总不好,二辈子变条猪来还。”
王健用袖口将枪擦拭了一下,朝老汉伸出只手去:“拿来。”
“枪都在你手里了?还拿啥子来?”
“铁砂子。你那弯牛角装的是火药,莫欺我不晓得。”
“哪个在欺你嘛,一急就忘了。我又去拿嘛。”老汉又走到床后,从墙上取下一个小布袋,走过来交给王健。
王健一把接了,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临出门又转过身来,说道:“给燕子说声,如果今晚上抓不到那崽儿的话,我就要进山里一趟。喊她自己小心点,我几天就回来。”
老艄公没有答话。
牛儿却在床上小声骂道:“出去就遭雪压死,狼咬死!还想回来?做你的春秋大梦……”
小乞丐听他这样咒自己的姐夫,忍不住院笑了,怕人听见,赶紧捂住了嘴。
一直等到王健和柳飞扬走出院子,老汉赶紧将木门关好,这才叫三人走了出来。
川南感激地说:“老人家,多谢了,刚才要不是你,我们就被他发现了。”
“哎,欧阳知青,千万莫这样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晓得咋个谢你呢。”
“就是呀,”牛儿从床上爬起不来,说道:“这条腿把我害得惨,别人给我介绍了几个女娃儿,晓得了我这样,就不干了。”
“这下你就放心好了,只要保养得当,我想很快就会恢复的。”川南说。
老艄公将那个布包从枕头下面拿出来,交给川南:“你点一下,两本书,还有二百块钱。”
川南道:“您老要想贪我的,不拿出来就行了,还用得着点么?”忙将布包接过来,顺手交给陆仙儿。
陆仙儿这回不敢大意了,将布包放进了怀里,又拿手在外面按了按。
老艄公看看川南和陆仙儿,说道:“不敢再留你们了。不知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先回趟家。以后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川南答道。
“那好,你们不能从公路上过桥了,只能从渡口坐船过去,走小路。走,我送你们。”
“那就有劳伯伯了。”川南说道,又转身对小乞丐说:“小兄弟,我们也就此别过。你跟了我们大半天,也该回去了。”
小乞丐的眼里射出两道希望的光来,小心地问:“大哥,让我跟着你们好么?我什么活都能做,不会拖累你们的。”
陆仙儿从背兜里拿出自己的一件衣服,套在小乞丐的身上,又替他将长了一截的袖子朝上挽起,说:“小兄弟,我们是在逃命,你跟着我们会连累你的。”
川南也说:“对,我们得确是在逃命。你对我们的情意我们领了。快回去吧,你师父肯定等急了。他的腰不好,虽然治了一次,但还是需要你的照顾呢。”
“我才不想回去呢!”小乞丐在心里说,“这些年他还没把我害够?”
他想再求求川南,但见他已将背兜背了起来,正要和老艄公往外走,说了声:“我送你们出了城就回去。”
雪不知啥时已停住了,风仍然刮着,力道似乎不如先前。一弯瘦月从浓厚的云隙中钻了出,将清冷的银辉洒在白雪皑皑的地上,不一会儿又钻进了云层中。
川南等人紧跟着老艄公走出后门,下了个缓坡,穿过片竹林,一条宽阔的河流就出现在眼前。
河风很大,耳旁有着尖锐的哨声,河水却无声地流淌着。老艄公等川南他们上了船就解下缆绳,一只脚使劲一蹬,船就朝河里蹿去,激起一阵轻微的水声。陆仙儿正在想那老汉为啥不上船时,却见他手中的竹竿一撑,人凭空荡起,稳稳地落在了船板上,小船连晃都没晃一下,不由得不佩服老艄公的技艺。
川南一扭头,见小乞丐仍在船上,拉了他一下,小声地问:“你咋个还跟着呀?”
小乞丐认真地说:“我得送你们过了河才放得下心。”
一个靠着别人施舍活命的小孩子,居然对素昧平生的人这般重情义,不能不让川南感动。联想到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的人,如今竟然成了追捕自己的“队长”,不由得生出世事难料,人生多桀的感慨。他转身过,一把攥住小乞丐那冰冷的手,有些动情地说:“小兄弟,你放心,我们不会出事的。”
“大哥哥,我们今后还会见面吗?”
川南不假思索地说:“会的,有缘自会相见。”
随着小船前进激起的哗哗水声,川南挺立在船头,用自己的身体给这小乞丐挡着刺骨的寒风。陆仙儿心头一热,忙将小乞丐拉到自己怀里来。
背后传来一阵吆喝声,几只手电筒的光柱射了过来。
川南一惊,对老艄公说:“老人家,你送我们过河,会连累你不?”
“不怕,我肯信他把我啃起吃了!夜里有急事过河,你们又不是第一个。”
川南不说话了,耳边只有风的轻啸和船桨与水的博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