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天空(十九)
作品名称:别处天空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0-07-20 14:50:29 字数:11619
43.
翌日中午,阿非回家。
到家时,爸妈不在,只有爷爷在家。老人稳坐太师椅,享受温暖的阳光。一猫一狗,一左一右,与老人相伴。它们见到阿非,立即摇尾示欢。
“爷爷,我回来了。”
“小非,是你吗?我的好孩子。”
“爷爷,是我,不孝孙小非。”
“快过来,让爷爷好好摸摸。”老人家格外激动。
“爷爷,小非在。”阿非走近爷爷,蹲下身子,让爷爷粗大的手掌摸到脸上。
“瘦了!我的小非瘦了!”
“没呢。爷爷,我壮实着。可,爷爷你的白发又多了!”
“老了,不中用了。”
…………
多好的阳光,可惜老人看不到,或许他看到的更多更美,只是未用眼看,他的心是黑暗世界的太阳,永照残缺人生的天空。每次给爷爷描述天空、大地、山川等,阿非忍不住想哭,可他清楚爷爷不喜欢眼泪,也深知不能以眼泪击碎爷爷苦心呵护的安宁与和谐。
“小非啊,爷爷知道天下很大,我们这里是小地方,有再多的抱负也难以施展,你要勇闯下去,闯出个名堂来,为祖上为父老乡亲争光啊。爷爷很想走出大山,闯荡世界,可,爷爷不行了,唯望有朝一日你能出人头地……”
阿非在家三天,三天后进城。进城前,特意打电话给王正,叫他安排生活,王正倒也爽快,只催阿非拿出速度。阿非当然想快,如果有飞机火箭之类最好不过,然而,中巴车的速度实在不敢恭维,还不只,一路尘土飞扬,更叫人难受。刚下车,王正说黑发花白。阿非吓一跳,心想还年轻着呢,咋就黑发花白了呢!摸头发,感觉一层灰驻扎许久。到王正家,一洗,清水变得乌黑。
王正说:陈小开始行动了。阿非说:啥行动,是不是长跑,听他说十月他要参加运动会。王正说:不是。他故意卖关子,只说两字。阿非说:不说就算,我还不想听呢。王正似乎有些急,不说出来,心里逼闷,仿佛公鸡怀着蛋,不下出来一辈子逼得慌。
“他喜欢唐卉,你知道的。”
“以前的事,现在说不准。”
“你都说了,那小子用情专一,数月已去,旧情未了,复燃了。”
“那小子真厉害,赶潮流!”
“他与唐卉手牵手被我逮个正着,当场叫他买一盒黄果树和一盒巧克力。”
“你小子倒不是省油的灯。”
王正又不说了。阿非说:就这破事?
“就这事。”
“没别的?后来呢?”
“这还不够呀,如今情报工作难做。”
“大不了,请你喝豆浆,全说,全说,来个痛快。”
王正嘿嘿两下,说:好,两碗,你请客。
阿非有些耐不住:快说,不然豆浆碗也甭想碰!
“没了。”
“没了?!”大失所望。
阿非差点倒地,还好身边有沙发和椅子。阿非一屁股坐入沙发,点燃王正的烟。一抽,再抽,接连抽两根。王正心疼,直叫浪费。
王正他爹是个做菜好手,一桌好菜,一看,差不多就饱了。至于吃,只是过程。阿非直吞口水,说:这么多菜,能吃完么?王正说:这个嘛,吃了撑,撑了吃,接着再撑,直到撑你去阎王殿,做个撑死鬼。阿非嘿嘿说:可不要小瞧我,我这肚量可比猛张飞黑李逵。王正说:吹,接着吹,不过别高兴太早,可不是专为你忙活的。
一个接一个到场,就像开一次浓重的大会,一个接一个,熟人,唐卉、陈小和祥哥。王正对阿非说:让你老兄失望了,没请卓小萱。阿非有些挂不住脸,但还不至于失落,说:上课,上课,没时间,是吧?接着,阿非有点安静。
陈小问祥哥,怎不叫上女朋友?祥哥说:回家了。
王正问,啥时候?祥哥说:上次吃饭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陈小问,为啥?祥哥说:不清楚。
王正说:大概祥哥忘了给人家买早餐,一气之下就走喽。
陈小轻声问祥哥,和她睡上没有?祥哥顿时色变,慢慢条条,摘去眼镜,说:牵手一两回。陈小接着问,除了牵手,没别的?祥哥说:想想,有,有,我在她后面走,或她在我后面走。陈小大失所望,作罢。
唐卉对此等话题不感兴趣,专心看电视。
不多久,开饭。王正他爹热情,勾来三斤杨梅酒。大伙见状,叫苦不堪,当然,王正不会,他除了背负酒王之盛名还做东。主人家得有待客之道,岂能嫌酒多?喝酒前,王正老爹郑重其事地说:这几天,街上很乱,喝酒可以,千万别到外面瞎逛。说完,转身走了。
酒色淡红,满满一壶,初闻其味,香醇撩人,再闻其味,酒劲冲鼻,未喝一口,晕乎已然。每次喝酒前先晕乎一把,二两下肚,另行说法,谁怕谁,喝就喝。唐卉啥话不说,直摇头。她说要喝雪碧。王正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她一人喝。
哥们几个有些高调。劝酒者苦苦相劝,喝酒者一滴不留,清一色干杯。其实,干的是碗,先用小酒杯喝,喝着喝着不过瘾,一致认为杯子太小,有失亲热度,于是,改用饭碗。唐卉有些担心,担心他们喝醉,接着一个个倒地不起。担心归担心,喝酒归喝酒,两码事。
酒过三循,醉意渐涌。天南海北,古今往来,粗俗高雅,无所不谈。唐卉早已收工,做些往锅里添菜加汤的事,时不时为他们端茶送水。
王正说:陈小,你和唐卉的事该公布天下了,老搞地下工作,累不累啊?
阿非立马表态:说得也是,何时让我们牙缝甜两下?
唐卉板着脸立刻回击:什么话嘛,你们是不是全糊涂了,我一个人好欺负!
陈小说:谁说你一个人了,还有我呢。
“这不?酒后吐真言,心里话,的的确确心里话,不打自招。”
“看,陈小都认了,有些事不能捂得太实,那鱼还有浮出水面的时候呢。”
唐卉说:随你们说去,一个个,酒疯子!
陈小胆量够大,在大伙面前口无遮拦,说出真相。看来酒精的作用不可忽视。
“唐卉呀,不要不好意思嘛,这人呀,长大了就得想想这档子事,不然会后悔。”阿非语重心长似的说完,又激情高昂地说,“爱情啊,我的青春,全部献给你……”
唐卉打断阿非:大诗人,你不卖弄会死啊!全发酒疯!
祥哥话少,一说就经典。他说:何不当场抱一个?祥哥胆量今非昔比,这话一出立刻引起轰动效应。大伙一致认为祥哥说了句经典。王正补充说:陈小,就看你了,唐卉苦苦等着。
未及陈小有所行动,唐卉跑了,说到外面吹吹风。很想和你一起吹吹风,你却跑远。其实,再借一百个虎胆给陈小,他也未必敢或愿在大伙面前与唐卉相拥。狂笑突起。
“这酒啊,真是个好东西,好东西。哈。”
“酒不醉人自醉啊!好酒!喝!”
“阿非,你可是我们这帮人里的猛虎,猛虎下山,必有大为,争取做个大人物,我们也好那个什么……”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就是,就是,哥们几个以后靠你了,你可要混出个名堂来。”
阿非摇头,思量一番,说:我们只是小人物,可我们想干大事,哪怕只一件也足以彰显我本是我,也算个人物;当我们仅有的干大事的雄心被现实一点点无情吞噬后,才发现我们与那些整日闲逛的混蛋没什么大不同,充其量我们拥有那么好一点的口碑。
听了阿非的话,一起陷入沉默,灯管发出的嗡嗡声格外响亮。
过些时候,唐卉冲进来,怀里抱着几瓶王老吉,见气氛沉闷,问:咋了?喝傻了!看这屋子,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少抽点烟,会死啊!来来来,人人有份,清清你们的花花肠子。
王正觉得气氛不对劲,乘唐卉回来之机,叫大伙端起酒碗,喝酒,后喝王老吉。
“我们很平凡,沧海一粟,可没有一粟,哪来沧海呢?”祥哥红着脖子说。
王正补充道:平凡有平凡的好,当“2012”到来,尽管登不了诺亚方舟,可我们损失小啊,我们拿得起也丢得起。稳坐高山上,放观潮水来,那不是很壮观,是相当的壮观!
“对头,相当的壮观。来,为我们平凡,干杯!”陈小说。
“干杯!”齐声喊,唐卉举王老吉碰酒碗。
十一点左右,唐卉说累了,想回去休息。阿非等人不好执意挽留,选代表送她回家。理所当然,代表是陈小。好比某个职位的竞选,如果候选人只有一个,选举人要么弃权,要么投上一票。没悬念的事,毫无悬念的事。
44.
天色灰暗雾蒙蒙。原本天黑得早,加之阴云密布,黑得更早。夜晚大概已到城郊,可是街道两旁的路灯无一盏亮开。店铺和人家纷纷升起灯火,似乎向路人示以驱走黑夜的决心。哪怕黑夜比墨汁还浓,也要将其赶到天涯海角或大漠边缘。可有时,灯火的重量会变成轻飘的羽毛,甚至化为乌有。
阿非在一中门口等了近半小时,未能等来卓小萱。他跑到文补一班教室,门已锁,空无人。走廊上残留打扫后的痕迹,地面很湿,仿佛才下完一场大雨。阿非全然没了凭眺远望的心情,那是悠闲的奢侈消遣,眼下火急火燎,无暇望远山,无暇看迷雾。会上哪去呢?莫非回家了?阿非断定卓小萱已回家,风一般冲了起来,一直冲到卓小萱家门口。
犹豫一阵,按门铃。数声后,门开。
“阿姨,请问小萱在家吗?”
“还没回来。你是?”
“我是时非,小萱的同学。”
“哦,原来是时非啊。屋里坐。”
“不了,阿姨。你知道她上哪去了吗?”
“这个啊,不太清楚。中午,她说考试完后可能要晚些回来。说不定和同学吃饭去了。”
“哦,是该放松放松,累了这么长时间,是该放松了。”阿非顿觉失落,眼无泽光。
“你还是进屋坐吧,等她回来。”
“不了,阿姨。我去找她。”说完,转身离开。
“有空来家坐。”
阿非从四楼快速跑到小区大门,突然想起老班。老班可是个精明的主,掌握着班上大部分信息,有时,连谁暗恋谁都了如指掌。左思右忖,决定给老班挂个电话。想必,他对卓小萱的情况有一定掌握。
三言两语客套,阿非转入正题,问卓小萱最有可能与谁在一起。老班迟疑片刻,有些吞吐,拉出孙邵峰和李飞两个名字。阿非吃惊不小,那李飞乃一玩主,小萱怎能与他在一起呢?至于那个叫孙什么的,没听过,也不知属于哪路人马。既然与李飞混搭一气,也好不到哪里去。阿非想到这一层,顿觉不妙。立即问他们的电话,老班将孙邵峰的号码念两遍,阿非重复一遍,记下。老班的语速加快,阿非支支吾吾,说眼下很忙,草草挂断电话。老班意犹未尽,可阿非这小子等不及他全意尽然。
阿非立即拨通孙邵峰的电话,胸口逼一团火。嘟嘟几声后,电话里传来文静的男子声音。一听,快蹿到嗓子眼的火气竟然缩了回去。尽量稳住呼吸,心平气和地说:找卓小萱。说完,阿非一心等着对方调查户口般的发问,台词已备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等来的并非“调查”。从电话里传来的细微声,可断定,对方将电话递了出去。阿非一脸失望。
“喂,我是卓小萱,你是?”
“是我,时非。”语气生硬。
“是你啊,阿非,咋了?”
“你在哪?”
“河滨餐馆。准备吃饭,过来一起吃?”
阿非支吾半天,没逼出去还是不去。
“咋了,阿非?过来吧”
“没事,漫游,贵着呢。挂了。”
挂断电话,两步当作一步走,几分钟后赶到河滨餐馆。
阿非气喘吁吁,本想扶住餐馆门把休息片刻,不料无意间作出狠狠一把推开玻璃门的举动。这一推,动作大了点,引来客人们一阵注视。阿非将错就错,推了就推了,狠狠就狠狠,环视一遭,于一角落处发现卓小萱。直奔过去,瞟一眼孙邵峰和李飞,拉起她那纤细之手,二话不说,直奔玻璃门。卓小萱欲挣脱,阿非两只粗大的手钳子一样,狠狠咬住手腕,哪能挣脱。
“阿非,你这是干吗?”分贝尽量低下去。
冷风携带河腥味,阵阵扑来;夜色已浓,河岸的灯光宛如在黑暗土层苦苦挣扎的幼小生命。阿非将卓小萱拉倒河堤护栏处,才勉强松手。
“疼死了,死阿非。没见过你这么用力!”
“哦,不好意思,我这不是着急嘛。”
“你着急?着急啥?饿晕了吧,你。”卓小萱一边说话,一边揉红肿的手腕。
“我说……我说啥好呢?你居然和他们一起出来。”阿非费很大劲才逼出这句话,有点理亏,像无助的蒲公英,随时有可能被风吹远。卓小萱未作责怪,有人关心是好事,两眼盯住阿非,牢牢盯住。犀利的眼神来得突然,阿非躲闪不及,问:看啥?
“没看啥。好久没有认真看过你,看看不行?”卓小萱笑了,“他们怎么了?也是人嘛。”
“可,这两人,你了解么?”
“还算了解,毕竟在一个班已有好几个月。莫非你很了解?”卓小萱搞怪一笑。
“怎么了解?我可没有通天神眼。”
“他们坦诚、率直,对我不错,在学习上帮忙不少。自你走后,我再次感觉前途渺茫。可是,自从与李飞认识,我似乎又找回了方向。他很乐观,满腹笑话,常把我逗乐。孙邵峰和李飞是铁哥们,认识他也就顺理成章喽。他言语少,是个正值人。我相信他们。”卓小萱耐心说一通。
“既然这样,咋不早告诉我呢?让我闹一次笑话!如何收场?”说完,阿非露出笑脸,“要不?我现在给卓大小姐赔不是。”
“少来,不过看在你急成这样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其实,我是怕你出事。白天,许多人围坐政府,恐怕要出事。那场面可真叫家伙,搞不好要出大乱子。”
“这个啊?为了这个,看把你急成啥样了?我的时大状元,不至于吧,这上海是去了,可回来竟不是原来的时非喽。”卓小萱笑着说。
“说啥话呢,如假包换。得知你没回家,我这心啊,七上八下。”
“别担心,闹不出啥事。有政府在,由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不好说,还是小心为妙。”
“唉,这些大事让别人操心去。我们这些小人物填饱肚子再说。看样子,还饿着吧?”
阿非摸了摸肚皮,嘿嘿笑。
“不太好吧?刚才,我……”故意托辞。
“没关系,他们是我朋友,也是你朋友。来吧。”此时,轮到卓小萱拉阿非。
“真的似乎不好啊……”半推半就。
阿非有点忐忑,心里难受,脸上难堪,拉来一把椅子,慢吞吞坐下。孙邵峰和李飞早听说过时非,小县城的小名人,电视上露过脸。阿非坐下,二人轮番说些恭维话,裹着糖果似的,轰得阿非心里甜滋滋。初次打交道,该恭维的还得恭维,恰到分上就行。
阿非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深感内疚,想作一些解释,给自己台阶下。搜索一番,竟找不来漂亮的词汇,毕竟理亏得很。李飞看出阿非的难处,立即端起酒杯,说,一切尽在杯中酒。阿非觉得这好,毫不犹豫举起酒杯,与大家碰到一起。卓小萱一口饮尽杯中橙汁,高声说:这才是好哥们!阿非铆足劲,喝尽整杯啤酒,一串冷嗝直上。误会像一块冰,在温暖的空间,快速融化。
阿非、李飞和孙邵峰,三人把盏,兴致高昂,亦疯亦狂。孙邵峰有点冷静,与多数人相反,酒后,话更少。当谈到与卓小萱认识过程时,紧闭长久的话匣子一发不愿收拾。卓小萱与韩美,背影相似,所以引发一场误会。其间,着重强调韩美。听着听着,阿非特意看了看卓小萱背影,微微点头,以示同意。阿非点头,不是因为承认孙邵峰所说,是因为他似乎看到了韩墨宇的背影。沉默片刻,问孙邵峰是否有她的电话,后者摇头;接着问,有无她的相片,孙邵峰盯住阿非反问,何用?阿非说:我瞧瞧,或许能给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既然是好消息,管他天大地大,听听无妨。孙邵峰掏出手机,找出韩美相片,小心翼翼递给阿非。阿非小心翼翼接到手上,两张不太清晰的图片,横竖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心翼翼递回去。“真是她!”阿非拉长语气,故意添些惋惜或悲凉韵味。这下,可把孙邵峰激活,好比沉睡许久的狮子被一棍子敲醒。他急火如燎,问到底怎回事。阿非掏出手机,将一个上海号念给他。
孙邵峰得到韩墨宇——韩美的电话,如获至宝,悲喜交加,思虑再三,拨通电话。歪歪斜斜,走出餐馆,大概是去河边。阿非三人送以同情或感叹的目光。
“他啊,让我摇头,人家走了快两年,还惦记不忘。”李飞说。
“这叫真情至深,专一不忘,痴情好男儿。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卓小萱笑言。
“幸好元好问早已魂度九霄,不然,准让你这态度给吓晕。”阿非说。
“我态度怎么了?笑谈情痴情不知。有人啊,恐怕不晓情滋味喽。”
“有人一生问情,一生不晓情是何物。元好问一语道出这句惊世名言,要么参透何为情,要么对情很白痴。这位孙老弟,更像一粒情种子。难得,难得……”
孙邵峰回,脸色铁青,啥话不说,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阿非三人未作多问,端起杯子,啜饮小口,意思意思。后来,孙邵峰大醉而归。.
阿非察觉一阵冰冷,费劲睁开眼睛。
“这是在哪?我怎么了?”
“你啊,说醉就醉,倒地上死了,在阎王殿呢。”卓小萱心疼加埋怨。
“不至于吧,我记得送他们上车呢。”
“送走他们,你就睡啦,死猪一样。”
“不好意思啊,怕是苦了小萱喽。”阿非似乎不愿离开地面,坐着和卓小萱说话。
“赶快起来吧,别感冒了。”
阿非故意咳嗽几下,说:似乎已病,病入膏肓啊。
“还不起来,我可要走了!”
阿非在卓小萱搀扶下,慢慢站直。头有些晕,使劲甩几下,还是晕乎乎。两手拍屁股,估计干净了,说送卓小萱回家。
“才十点,还早呢。陪我去逛逛吧?”
“才十点啊,看来我躺了不到半小时。”
“半小时?嫌少啊?这么冷的天,躺半分钟都不行。”
“那你不早叫醒我?”
“若能叫醒,你早醒了。叫了一阵,你不想醒嘛。我也懒得再叫,等着呗。”
“不会吧,这半小时,你就这样干等?”
“也不是啊,还做了些事呢。”
“能做啥?”
“拍照啊。”卓小萱得意笑了。
“拍啥照?”
“看你手机就知道了。”
阿非接过卓小萱递来的手机,翻开相册,数十张模糊的自己的脸从眼前跳过。
“见识了吧?醉傻啦!”
“不至于傻,有点木而已。现在挺好。”
卓小萱借助微弱的手机亮光,看到阿非眼睛红如火,眼神尚含明显醉意。
“你稍好些,李飞死拉硬拽才把孙邵峰弄上车。”
“苦了他啊。对了,几点了,送你回去吧?”
“又来,不是说了嘛,十点过一点点。”
“哦,忘了,看我这,都糊涂了。”阿非摸了摸脑袋。
“还早呢。既然醒了,陪我逛逛,如何?”
“逛逛?现在?去哪?”
“是啊,现在,去哪,你甭管,跟着就是了。”
“好吧,我的大小姐。”阿非用劲甩头,疼痛尚未尽退。
不多久,阿非跟随卓小萱再次来到西怨河,沿着河堤悠闲漫步。当然,悠闲是她的,不是他的;阿非时不时甩脑袋,疼痛仍有残余。
“阿非,你是有大好前途的,想没想过以后?”
“想过,想很多,读了几个月大学,每天都在想,脑袋快想破了……”
“那,到底想到没呢?”卓小萱打断阿非。
“想啊想,左思右想,到底想干啥呢?”
“大学毕业,找份好工作,职场相角逐,挣大把钱,然后找个好老婆。”
“算了吧。想起来就累。世上的路很多,有不少人们认为宽敞而顺理成章的路;可追逐的人们几近疯狂和无奈(不得不那样或这样做),把宽敞变为狭窄,将顺理成章变为无可奈何;这样的路已然近似独木桥,又何必苦苦追逐呢?”
“貌似有道理,那以后到底想干啥?”卓小萱似乎很关心这个问题。
“我啊,还没想好。不过,打算回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比如种花花草草什么的。这算不算你说的前途?”
“这个嘛,我不清楚。不过,我觉得,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同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打算回来创业吗?”
“有这想法。创业难,不过在事业的洪流中,就算游泳不起,也要在沉底前拼命挣扎。挣扎或许无谓,可是说不准在挣扎的片刻将游泳学会,并且学会方式好几种呢。”
“对头。我相信你,阿非,不管到哪,你都能做好。永远最棒!”
“不行喽,在大学,有点颓废,经常逃课。桔子的颓败始于内。观赏者对其外表大加赞赏,只有它自己清楚,自己的内容在一点点减少;然而,当人们发现桔子真的坏掉,说明它已彻底失去了在卖场上角逐的能力。”
“有点糊涂,不过我还是相信你,加油。我们一起加油。”
“我们?一起?”
“是啊。我们一起,加油,不行吗?”卓小萱笑了,暗含幸福。
“那好吧。一起。加油。去了上海才深刻体会到,啥叫井底之蛙。”
“你若是井底蛙,那我成啥了?”
“你啊?”阿非想了想,“另一只井底蛙呗。”
河风徐徐,阿非差不多清醒。
“小萱,说半天,还不晓得你的学习情况。说说吧。”
“算了,算了,哪敢在你面前耍大刀?”
“我有些担心呐!”阿非望远处,长叹息。
…………
“阿非,我突然想起云颜。”
“恐怕非突然,来这地方,难免会想她。”
“讨厌这个城市。”
“讨厌归讨厌,可你身在此地。”
…………
河畔。道上湿一块干一块,近两日无雨水降落,可见湿的来源不外乎两大可能:
一,河岸附近施工重地,冒出若干城市污水或地下水,顺势流入西怨河。
二,有人在黑灯瞎火的角落,施“水”予大地。
河两岸,有灯亮着,有灯罢工。因此,道上有不少黑影区,伸手未必能见到五指。彩虹桥东端黑影较深,远远看去,浓墨一般。离石桥尚有百十步,阿非建议停下,再往前,可能危险。停下脚步,拉住走在前面的卓小萱;卓小萱停下,说:应该没事,我想去桥上看看。
“还是别去了,太黑,危险。”阿非不敢大意,苦劝卓小萱。
卓小萱继续往前,阿非随其后,一股劲劝,别去,卓小萱耳朵堵了棉花似的,听不进。二人一步步靠近黑影区,突然一阵放肆的笑声从里边传来。此刻,卓小萱才意识到真有危险,立即躲到阿非身后;阿非彻底清醒,迅速将手机塞给卓小萱,摆出独挡一面的架势。
“美女,躲啥躲?过来陪哥玩玩。”三个小青年渐渐露出脑袋,中间那个故意学娘娘腔,单凭声音还真不好判断是男还是女。三青年,头发皆有色,由于光线极差,阿非未能辨出具体颜色。来者不善,阿非心里没谱,只望能尽量拖延时间,等救兵。三青年你一言我一语,步步逼近。其中一人手上握有棍子,不知是何种材料,另两人手上也握有家伙,黑暗中晃晃发光,说不定是西瓜刀之类,阿非心里更发毛。三人步调不一致,其中一人走一步需另两人扶两步,大概灌了不少黄汤。假如转身就跑,甩掉他们,没问题,可是卓小萱咋办?她肯定跑不过他们。阿非未敢轻举妄动,怒目盯着缓缓靠近的混球。
突然,从黑影区更深处传来求救声。
“大哥,老四快不行了!”
这边未及反应,那边就传来响亮的呕吐声,撕心裂肺,悲凉惨烈。中间那青年猛回头,嘲那边狂吼:等会儿,正忙着呢!那边传来:不行了,大哥,不行了,老四不行了!听那声,不仅是老四不行,就连说话者似乎都快挺不住了。阿非暗暗叫苦,又多出两混小子,如何是好啊?这可不是在拍电影,两只拳头胡乱挥舞能将所有持刀歹徒打趴下。那可是明晃晃的刀子,稍不留神会在身上戳几个大窟窿啊。
中间那青年感觉再不理会那边怕是不妥,想了想,向身边两人嘀咕几句,然后朝黑影深处奔去,后面跟着一尾巴。剩下那青年,握着明晃晃的家伙,与阿非对峙。此青年在他们这行大概是一菜鸟,手明显发抖,身体极不协调。机会来了,阿非抓紧卓小萱右手臂,猛转身,跑。这一跑,问题来了,居然跑不动,原来,卓小萱两只纤细之手,居然也如钳子一样狠狠夹住阿非的腰。阿非差点喷血倒地,大声吼:放手,快跑!分贝相当高,足以捅破夜空的云层。卓小萱顿时明白过来,放开阿非,狂跑。不料,倒地,脚扭了,疼痛不已。此时,再想跑,已是没了戏。阿非扶起卓小萱,打算重新来过,却见前后不是恶狼就是追兵,手里握着家伙。与他们相隔十步距离。
“跑啊,小子,跑啊,跑给兄弟们看看。看是你两条腿厉害,还是我们哥几个厉害。”带头者很得意,就要忘形。
“没跑,散步呢。兄弟,估计你也没我大,叫我小子,恐怕说不过去。”阿非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尽量扯淡,拖延时间。还真管用。鱼儿上钩。
“是吗?兄弟,哪道上的?姓啥名谁,快快报来。”
“都是道上混的,何必苦苦相逼。我大哥脾气很坏,还是不说为好。改日请兄弟们喝酒消遣,当是礼尚往来。”阿非见带头者来了劲,乘机胡乱扯。
“改日再谈改日事,今儿个只要兄弟你留下这小妞,我们哥几个让你走,保你毫发不损。如何?”
“恐怕不妥,她是我女朋友。既然我们以兄弟相称,俗话说:兄弟妻不可欺。”
“少废话,我们老大看上了,就得欺,还要骑呢!嘿,老大,是吧?”一家伙插嘴,很得意,以为拍准了马屁,不料换来老大一巴掌,于是,自觉将空闲的手贴到脸上。
“兄弟,话是这样说,可我得向我弟兄交待啊!总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就是!”另两家伙附和老大,刚挨一巴掌的家伙仍一上一下抚摸无辜的脸。老四大概还在吐,故追兵与恶狼只有四个或四只。这可如何是好?阿非没了台词,刚才那些话,急中生智逼出来的,又不甚了解此等人平时喜欢干啥,无法投之以好。总不能送书吧?
“哥们,想好没有,是我们抢呢,还是你乖乖走人?若走的话,走得越远越好,免得听到一些不该听的,热血沸腾,心里发慌啊!”说完,荡笑顿起。“给你一分钟,一分钟后,你若不走,我们就动手。”
“好,一分钟,等一分钟!”说完,阿非将脑袋凑近卓小萱耳畔。
“早知这样,就听你的话,阿非,对不起。”卓小萱细声说,脸上挂两行泪。
“傻丫头。别说这个,短信发了没?”阿非低声问。
“发了,李飞和王正都发了,可他们还没来啊。”
“老兄啊,快点,没时间了。”阿非心急如火,“小萱,听着。大不了,我与他们拼命。你乘机跑,跑得越远越好。听话,万一他们未能及时赶到,你就玩命跑。一定要听话。”
“嗯。阿非,你刚才说我是你女朋友,真的假的?我还没答应呢。”卓小萱擦干眼泪笑问阿非。有时,哭与笑纠缠不清。
“啥时候了?还说这个。”阿非哭笑不得,“快啊,老兄!”
有时,一分钟太短,太短。阿非护住卓小萱,欲与恶徒拼命。突然,两只恶狼倒地,伴随惨烈叫声,就像挥汗如雨的国足队员,站着站着竟莫名其妙倒地。阿非和卓小萱大喜,原来是王正、陈小和李飞及时赶到。王正与李飞顺势夺过倒地家伙的“武器”,紧握在手,冲到阿非前面,与另两家伙(包括老大)相视而立。老大见两兄弟三两下被搞定,顿觉事情不妙,跑为上。二人撒腿便跑,谁料转身刚跑出两步,一屁股摔地上,又是几声惨叫。他们冲过去,借助手机亮光,看见两张涂满稀泥和污水的脸,险些喷笑。李飞紧握刚“缴获”的“武器”,欲将其狠狠教训,阿非劝阻:算了,毕竟我和小萱未遭损伤。李飞放下举起的手,发现“武器”乃冒牌货。
“你们几个小王八蛋,居然敢用塑料刀子来吓唬人,真他妈的吃了豹子胆!”李飞的火气似乎少了些。王正仔细瞧手上的家伙,说:难怪这般轻,原来是冒牌货。陈小一手抓一个,将先倒地的两人拉来与老大二人“团聚”,或摊或坐,名副其实的威风扫地。
“愣头青!小屁孩!多大了?谁叫你们混黑社会的?”李飞摆出架势“审问”。
“我最大,十五,在三中读书。”之前的神气荡然无存。
“你们他妈的什么玩意,才多大啊?不好好读书,出来混!你们爹妈不心痛啊?!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们啊,鼻涕两大条流到嘴角都不晓得擦,一把接一把抹来抹去,搞不好就送嘴里了。”李飞一副痛心疾首样。阿非等人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
“对不起,大哥,我们不敢了。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说得好听。若他们真出了事,咋办?放你们!你好意思开口吗?”
“对不起,大哥,我们几个喝多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吧?”老大似乎很挑担子,左一大哥右一大哥,好话不尽。另三人也纷纷求饶。
求半天,不见李飞心软,四人纷纷哑火。王正和陈小力挺李飞,不能放过此等王八羔子;阿非和卓小萱未表态,站一旁,有点安静。李飞掏出手机,准备报警。老大倒是机灵,大概一直担心有这一出,立即开口:大哥,饶过我们吧!千万不要报警!一旦进去,我们就完了,真的,我们就完了!
“你他妈的还知道完啊!”李飞大声吼,收起电话。他很清楚,一旦进去,或多或少要完蛋。此时,黑影区传来呻吟声。老大这才想起还有一兄弟躺在冰冷地面上,他缓缓站起来,向李飞请求,去看看。李飞点头。所有人围了过去,掏出手机或打火机,驱黑。那家伙狼狈不堪,浑身泥水,口吐白沫,白沫夹杂血星。口中念念有词,谁也不知其内容。仿佛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
“老四,老四,咋了?”老大抓紧两只胳膊,一边喊,一边摇,摇了十数下,没有任何反应。老大转过身,面对大伙,苦瓜脸,神色凝重,煞是可怜。“让我们送老四去医院,然后随你们处置。”这句话说得很平静,不是求饶,是恳求。李飞犹豫,王正与陈小犹豫,阿非和卓小萱一直犹豫着。似乎那紧罩大地的夜空与嗜于沉默的石桥也在犹豫。犹豫久久。
李飞掏烟,递出三支,点燃一支,狠劲抽。他转向别处,深黑的夜,微弱的灯光。似乎想起了什么,大概是一些不愿回想的经历。这会儿,时间彻底慢了下来。
“滚吧!滚远点!”
李飞突如其来的咆哮,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
“这几天,城里很乱。还以为你们回去了,才多会工夫,竟出了这等事。”李飞说,“以后,千万别大晚上出来乱逛。狼很多。”
“李飞,是我不好。”
“别怪小萱,怪我不够清醒。”
“你们俩啊,真不知说啥好?幸亏,我们来得及时。”王正插话。
“多亏卓小萱,她那短信,是关键。不然,哪来及时雨可下!”
“谢了,几位,改天我请客。你们是不知啊,刚才我心里真没底。”
“赤手对刀,心里难免发毛。若知实情,凭你阿非的本事,还怕搞不定那几个小毛孩?”
“哪能啊,过奖。”
“小萱,没事吧?走曲线啊?”李飞问。
“没事。刚才脚扭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要不要我背你啊?”李飞接着问。
“不用,不用。”卓小萱偷偷看一眼身边的阿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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