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天空(十八)
作品名称:别处天空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0-07-20 14:21:42 字数:9583
41.
阳光柔软,像一层细腻的绒毛。
山依旧绿,秋风与冬风合力清扫,未能扫尽所有树叶;贵州处于云贵高原东端,喀斯特地貌广布,大部分山体是岩石性的,以沉积岩为主,常年生灌木丛覆盖在山体表面,像一层绿衣。不过,这绿衣啊,有点破烂,无数口子像嘴巴,向问苍天,讨要着什么似的。
汽车在山的底部快速行驶;公路两旁,群山巍峨,犹如热情仪仗队,迎接来访之客。
汽车慢,有情况。城郊。水泥厂中央,孤傲的大烟囱高耸入云,大口吐出灰色浓烟,仿佛满脸乌黑的年轻小伙不顾一切的吮吸烟卷。年轻人清楚吸烟有害健康,可他忍不住与烟雾纠缠。有一种关系叫暧昧,有一种举动叫愚昧。汽车驶近水泥厂,天空一片灰蒙;看不出去,看不出去,单凭肉眼之努力,怎么也看不出去,看不到灿烂的阳光以及饱含阳光的和煦之风。看不见枝端风吹拂,却听成片伤心咳嗽。
水泥厂门口聚有数十号人,吵吵闹闹,不知为何。乘客们纷纷投以好奇之光。汽车停,真有情况。想必司机对热闹场景同样心存好奇。阿非的心情由欣赏山水转而注视热闹,有一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落差。司机未开车门,乘客隔窗“观火”。远看和近玩,后者具有一定优势,更牵人心;司机干脆熄火,推门而去,屁颠屁颠,快速跑近人群。分分钟后,司机返回,神采奕奕,跨上座位,向乘客们激情讲述,排山倒海。主要内容是:水泥厂拖欠工人三个月工钱,工人们聚集生事,大人小娃男女老少皆有,向负责人讨说法;而负责人跑了,不知所踪,几个难以主持大局的管事者与工人们相持久久,表示只要头头回来,钱不成问题。乘客们听了,反应强烈,纷纷对不幸的人们示以同情;更有甚者,对水泥厂狂发骂语,说此类工厂误国误民。阿非略显平静,心想,假如水泥厂头头一去不返,辛勤的工人们上何处索工钱呢?试想,过年在即,谁也误不起呐!
几分钟后,场面异常活跃,如同火星子掉入乱蚂蚁,似乎有人忍不住动手了。手痒啊,痒不能耐,得找个东西或人来摩摩拳擦擦掌。好比射击高手长时间不扣扳机,心里老惦记打靶,四下寻找,找到了,还是个好靶,不来个痛快射击咋行呢?
不多时,喇叭鸣,警车至,好家伙;制服插入乱人群,骚动渐渐得平息。
看热闹很过瘾,堵车数十辆,长蛇阵,交通有点乱。
半小时后,阿非所在的大巴在交警疏导下,驶向车站,孕妇似的,行动迟缓。
人流如潮,车站恍如闹市。仿佛老鹰在草原上聚会,可惜这地方没有草原,草坪倒有不少,吃过黄磷或硫酸大餐的草坪都能找到,难得。
下车后,阿非在闹市中找寻熟面孔,四处张望,未发现一张。在城郊,他打电话给卓小萱,所得回应比以往更悲剧,“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王正手机处于与世隔绝状态,学晋人,玩桃花源。阿非心有不甘,总觉有人来接才对得起如此美好的天气,才不至于辜负老爷子的好心情,找啊找,未如愿;车站门口,“找”到一张算是熟悉的脸——记者的脸。阿非想躲,没来得及;记者笑容满面,似乎捕到一条重大新闻,比一条十斤重的鲫鱼还大。阿非称其为记者大哥,是县城电视台最受领导赏识的新闻工作者。高考后,阿非与其打交道数次,也算得上有一定交情。记者大哥端稳摄像机,女记者紧握话筒,采访,与春运相关。阿非的脸有些油光,衣服惹上不少灰尘,他认为不足以登“大雅之堂”,可又不好拒绝。人家都准备就绪了,还躲啥呢?又不是债主上门讨债。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阿非几句敷衍:形势一片大好……完事,走人,大家乐。
太阳斜着脑袋悬在天空,像孩子斜眼守望大片秋后田地。
风从远处吹来,用温柔的嘴唇吐出鸟影。所有柔软翻飞,书写小城岁月。
人们走来,走去,走远,像一束光芒的线条,在大地上延长。
阿非踩着自己的影子,大步迈向县城。或许,他看见了飞鸟,或许,飞鸟看见了他。
赶到王正家,近两点,王正仍贪恋在床。阿非微笑一通,抑或苦笑一通,说:你一觉醒来,天都黑了。王正说:昨晚喝太多,吐了,头疼得要命。
“酒瓶又碎不少吧?”
“确实。满地碎酒瓶。”
“中国人都如你一般神勇,太平洋恐怕也不够耗。”
“你就吹吧,你!不说了,头疼很,哪怕两次天黑,也愿意。”
阿非安顿好行李,洗把脸,无事可做,欲逛一中。
王正说:晚上来我家吃饭。说完,蒙头继续。
两点半,一中在上课,阿非未搭理门卫,大摇大摆直入校园。门卫大概认识阿非,只看了看,未作追究。校园似乎漂亮许多,阿非捧出欣赏或把玩的心情,一路逛去。操场外,环形水泥道上,少有行人;操场上,好几个班在体育,场面火热。食堂门口,几位中年妇女着白色外套,横坐一排,嗑瓜子,晒太阳。停车位塞满小轿车,成为师道楼门口靓丽的风景线……
阿非和卓小萱静静的走在去后花园的路上,走出一段沉默。想必,又有不少好事者捕捉到了这一重大“新闻”,不过它已然失去原有的新闻价值,无法再次激起人们怒放的心花。
“小萱,还好吗?”阿非先击破沉默。
“老样子。”
“瘦了。”
“是吗?吃得比以前多。咋不叫我到车站接你?”
“你很长时间没用电话了。”
“哦,忘了。确实好长时间了。”卓小萱略有歉意。
离开时,栀子花落,如今它们不知去向,栀子树沦为光杆司令。绿树依旧,矮的比阿非高了,更矮的和他一样高,高的更高,把属于这片空间的阳光撕得更碎。石子路一点没变,与小池塘一样,等候离去的人们再次来访。
“小萱,你变了,感觉你好安静。”
“不会啊。我怕吵着你。”
“还是吵吵闹闹好。想想以前,你爱吵,我好静,可现在……”
“现在蛮好的。是不是传说中的长大了?”卓小萱调皮一笑,问阿非。
“这才是卓小萱。喜欢看你笑。你若安静,我浑身不自在。”
“哪有?觉悟了。闹够了。”
“这样也好。女大十八变。”
“对了,老班时常提起你呢,将你说成榜样。”
“真的,假的?还榜样!”
“千真万确,我啥时候骗过你啊?抽时间去看看他吧。”
“是啊,很久没见他那张可爱的脸喽。等你们期末考试完,一起去。”
“再说吧。我上课去了,晚上打你电话。”铃声响。
“等你电话。”阿非目送卓小萱。
卓小萱走后,阿非在后花园闲逛,同时抽烟两支。天气真好,真好,天气。走着走着,脱掉外套,尽情消受午后的阳光。曾经遭受“虐待”的金桂树,如今枝繁叶茂,只是少了花朵。
“天空,你的裙带漂洋过海;大地,你的沉默无处不在。”
“天空,让我亲吻你的裙带;大地,你沉默时叫我崇拜。”
42.
阿非除了与王正、陈小、祥哥走得较近,还有一女子,叫唐卉。她被称为陈小的心意人。高考前,暗流事业的直接产品。她与卓小萱一样,好动爱闹,不过,与阿非无关。班上女同学,好动者不少,在阿非面前皆难以“动弹”,唯有卓小萱例外。也许上苍特此安排,抑或彼此具有吸引对方的性格因子。化学上可叫酸碱中和,语文上可称阴阳相抵。
在王正家留宿一晚,第二天中午,阿非随王正去看唐卉。其实,二人受陈小所托,打探“虚实”,像侦察兵一样,打探前方,研究下一步战事如何进行。唐卉一点没变。阿非手捋下巴,有大撮胡须似的,将唐卉打量一番,取笑说:哎呀,唐卉长高不少。她说:你这大诗人啊,见面说假话,当心舌头伸不直。阿非说:岂不更好,普通话标准有望。王正靠近唐卉,上下左右瞧个仔细,说:还是矮,和陈小相比,还是矮两个头。唐卉对阿非说:看看人家,哪像你,难说一句正经话。阿非说:把头发拉上天,比陈小还高。唐卉笑了。
“夸我头发长吗?谢了。”有点得意。
“算是。一头乌黑长发,让我想起瀑布。”
“我想起闪闪发光的块煤。”王正补充说。
“你才煤呢。瀑布好。还是诗人说话中听。”
…………
陈小在沈阳上军校,归期不远。唐卉说:到时候我们去接他,怎么样?见唐卉一本正经,阿非和王正想说的话活活卡在了喉咙,未能破喉而出。阿非不禁想起卓小萱,好动爱闹的人,突然一阵安静,难以招架。好比吵闹的集市,顿时安静下来,搞得不少热切之心慌乱失措。
晚饭毕,阿非提议去看老班。王正和唐卉不反对,于是,三人奔赴一中。太阳西落,天色灰暗,夜晚早已等在城郊,时候一到,铺天盖地而来。大街上,人来人往,灯光闪耀。
初中,王正有点混事,有人戏称为“四大天王”之首,高中仍改不掉一系列臭毛病,本意向学,攻读书本,无奈条件不允,又遇上一些满身臭毛病的人,高中三年,努力不少,断断续续,收效甚微,最后考上一所省内普通院校。刚见到班主任,他就搞起了忏悔:老师呀,若当初多听你几句,也不至于如此寒酸,大半个高三硬是被我给混了,少不经事,悔不当初呐!“你这孩子啊,一本的料,华而不实,得一所普通二本,唉,也不错,在大学努力。”班主任大显惋惜,“你们都很聪明,可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看时非这小子不咋地聪明,却跑了上海。”
“人家这是稳重中的聪明,你是浮萍上的聪明。”唐卉补充说。
“他啊,另当别论,你学不来。”谈到阿非,班主任很高兴。
“我看,是迟钝不被迟钝误,瞧他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还真学不来。”王正笑着说。
“我是有原则的,老啊,不是问题。”阿非微笑。
…………
班主任又长一岁,白发已然外露。他们说:老师,小心身体,工作嘛,要拿得起放得下。他说:见你们一个个考上大学,很开心,没事,工作嘛,累也值。他们说,老师敬业有佳。
大清早,太阳刚冒头。担心唐卉于半睡半醒状态大骂没肝没肺,阿非没敢打电话叫她。
车站门口。出入之人不少。阿非和王正人手两只肉菜包,吃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吃完,不见陈小。王正眼睛厉害,左摇右晃,发现车站大门左侧一处稍隐蔽的地方有一中年妇女摆摊卖汤水之类。跑去一看,是豆浆,有些嫩白,热气腾腾,王正故意拉出一串饱嗝,全是肉菜味,加点豆浆定然美不胜收。五毛一碗。他们叫卖主用塑料袋装,一人抓根吸管,王正扔出两个五毛硬币,转身走人。两人有点犯傻,嘴咬吸管,手拎豆浆,车站门前来回晃悠,不怕人笑话。太阳升了些,远远看去,比山顶高出丈许。王正有些不耐烦:这小子,欠收拾!
豆浆只能拉住一点点时间,当吸管口冒出的是空气而非水之类的东西时,说明豆浆完了,一完,手上再次空闲。王正点燃烟,给阿非一根叫他自己点。
王正抽完第五根烟,而陈小还未露面,他火了:这臭小子,回头见了,看我如何收拾他!烟身一半尚白,他就狠狠一把扔了出去,扔出不见得了事,冲上去狠狠跺几脚,大泄心头怨。阿非有点不爽,说好九点到,快十一点了,还未见人。假如没电话,他们恐怕还要继续傻等。他们只知接人,只知到车站接人,却忘了下车未必到车站。唐卉打来电话说,陈小到了。阿非很气愤:什么?想那边是唐卉,欲冒之火气瞬间熄灭。王正夺过手机:什么?到了!唐卉家离车站有些距离。王正火气更旺,差点将阿非的手机当废品,送给水泥地。他说打的过去,叫那小子付,立即拦下一辆出租车。阿非想说节约,未及。
唐卉家客厅。陈小坐在沙发里,头发极短,很醒目,正乐呵呵看电影频道播放的武打片。阿非还在换拖鞋,王正已按捺不住,冲上去一把揪住陈小,胡乱厮打(假打),电视上黄飞鸿正在为民除害。唐卉从另一扇门跑进客厅,见这场面,还了得,大叫:你这死王正,我刚拖完地!王正这才发现套在脚上的是一双底面黑乎乎的鸿星尔刻。
陈小爱笑。王正“揍”他,他大笑大喊,叫阿非帮忙。
阿非说:都是受害者,能帮么?受着吧。
最后,陈小答应给二人买两盒黄果树,王正才勉强收手。
阿非说:你小子倒好,捷足先登,叫我和王正苦等。
陈小说:都是我的错,陈小惹的祸,今晚我请客。
王正插一句:还是你娃子有福,一学期下来,或多或少有点搞头。
陈小说:正常人难以如实了解哑巴说不出话时的痛苦。
王正问阿非,了解不?阿非说,不了解。
唐卉本在做饭,见阿非和王正到,停下。四人一人一只沙发,或摊或躺,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肚子咕噜,想起饭香。四人商议,最终表决,陈小洗菜,唐卉炒菜,阿非打杂。王正天生乃享福料,除了洗碗,别的家务一律不会。高中有父母,大学有食堂。
午饭毕,无事做。王正说,何不搓麻将?陈小不反对,阿非不说话,唐卉想说不都不行。王正有个诨号——赌王。赌王就是赌王,恰逢低手必胜。阿非和陈小,手气臭得有一拼,唐卉手气不温不火。绝非赌博,只图高兴,桌子上往来的票子要么皱得认不出原样,要么面额小得可怜,好似老婆子们买菜余下的零头。陈小连一毛硬币都掏了出来,硬币光光,万事大吉,说不完了。正好,阿非想说的话让他抢先,于是,一条船破两只洞,不沉底啊,难。
唐卉爸妈出差,好几日未归。麻将毕,闲不得,打开音箱唱歌。王正从赌王变歌王,可这歌王不如赌王风光,刘德华的歌被他唱得七零八乱,赢得一阵乱七八糟的掌声。唐卉有点歌后的架势,唱王菲的歌如同唱自己才发行的专辑,劲头十足,阿非三人拍手拍沙发叫好。阿非偶尔来一首,陈小只有看和听的分,时不时换碟片,偶尔抽一两根黄果树。王正叫他来首部队歌,陈小说:打住,过路人听了去,不脱鞋砸坏唐卉家玻璃,才怪。
夕阳在山顶与这一方世界告别,王正喊肚子饿。唐卉不忍心宰陈小一顿,说弄些萝卜白菜凑合吃算了,还说绿色健康。陈小乘机搭一句:还是唐卉了解,绿色健康。阿非说不行,王正坚决反对,说:过了此村还有此店么?不乘机宰你一顿,你小子以后不长记性,重色轻友!唐卉对这句话表面以声责王正,心里大概在吃糖。
一路上,人多车少,或匆忙,或悠闲。阿非和王正闲侃,陈小靠近唐卉说一些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话。王正低声说:这小子旧情绵绵。阿非说:那小子用情专一。
路过一中,四人齐回头。阿非回得厉害,险些撞上水泥电杆,幸亏王正拉一把。唐卉笑弯腰,陈小笑露白牙,王正笑得差点掉眼镜。正待阿非回神,王正大叫一声:哎哟,那不是祥哥么?看,还有一女的。阿非顾不上骂水泥电杆,顺着王正指的方向看过去,是祥哥,身边确有一女的。
“哎哟,祥哥,是你呀!”
王正上前,与祥哥招呼。“几时回来的?咋不吱一声呢?”
王正何止说这两句。肯定又在打听那女子的来历。那女子怪不好意思,低着头,十指缠一块,仿佛刚吞下这座城市所有害羞的元素。唐卉说有点淑女。王正说:人家哪像你,整天叽叽喳喳,安宁全让你吓跑了。陈小冒出一句:唐卉哪不好了?阿非说:你家唐卉哪都好。这话一出,立马引起回应。唐卉扬粉拳冲阿非砸来。阿非一躲,差点撞上一过路女。过路女斜眼瞟几下,扔出一句“神经病”,匆忙走掉。阿非纳闷,好好的居然有幸成为神经病,也好,起码说明她眼光很独特。
他们一一和祥哥亲热一阵,见过往之人流露出异样的目光,没好多加亲热。
祥哥走老套路,想以笑了事。王正岂肯罢休,逼得那女子自报姓名。“我叫杨威莉。”
那声音和蚊子发出的差不多纤细。王正等人假装没听见,再三逼问祥哥,祥哥见女友已招只好招了。王正得意补充一句:这不?早说不就结了嘛?祥哥推了推厚眼镜问:何去?王正说:肚空空,饭去,饭否?祥哥回道:否。“同去?”“然。”
阿非和王正有点局外人,故意放慢脚步。王正说:世道变了,去年的祥哥只要与女生说上一句话,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如今,人家天下来啦!
“时间和实践共同改变了我们的祥哥,看来大学是个好东西。”
“是呀,数月前一个样,如今一个样。大学真好,真好,大学。”
“你不是向来以风光著称吗?你和你的秦妹妹够风光了!”
“唉,别提了,风光早没。说不定她又找了一大堆。”
“怎么?吹了?高考前不是再度升温了么?”
“唉,别提了,提多了,伤身体。我这心呐,装了起码有一千公升烦恼。”
“还一千公升?能有一斤就够你折腾喽。”
“你还别不信。这谈恋爱啊,是一项相当复杂而艰巨的工程。有人喜欢简单直接,有人喜欢错综复杂。哪怕一缕微风,搞不好就会升为十二级台风,不天翻地覆不罢休。此乃女子在恋爱中的生存法则之一。”
“正兄,此乃高见!这谈恋爱嘛,第一步用眼,第二步用嘴,第三步用心。”
“也是啊,蛮有道理。第一步乃开始的关键,第三步是结束的关键。”
“那么,你到哪一步了?”
“甭提,烦得慌。”
前面四人,不算卿卿我我也算成双成对,王正大概想起了秦晋。那段感情二人经营近三年,如此漫长的日子,有点马拉松。分了合,合了分,再合,再分。这个循环,最终的结局是合是分,不得而知。阿非似乎在想林思容,抑或让他牵挂久久的卓云。
中学外面,一条长街,不宽不窄,有几分热闹。县城正在搞大规模翻新建设,不少原来处于城中心的店铺纷纷到此落脚,经营对象主要是学生。比如台球室,网吧,游戏室,等等。服务倒也周全,担心学生们走路过多,累坏腿脚。
路过游戏室,熟悉的声音真具魔力。王正说进去看看。阿非觉得不跟他进去有失常理,毕竟人家一对一对,瞎掺和不好。就像鸭队伍皆已下河,独独留一只在岸上,多没劲啊,连欣赏夕阳美景都觉孤孤单单。
撩开绿色门帘,一堵强烈光墙击破昏暗的空间。只见几个留长发应该是初中生的“游客”亦疯亦狂,游戏机在他们的摧残下极不情愿地左右上下摇晃。几个小孩“游客”暂时沦落为看客,分享别人的激情和快乐。一堆高矮不一参差不齐的“游客”围着赌马机,或安静或狂吼。空气有些糟糕,不少香烟在嘴唇上激情燃烧。老板坐在柜台前,满脸乐呵,守望一切。来吧,来吧,来者不拒,大门为你敞开,来吧,来吧,多多益善,这里有快乐!
观阵十来分钟,王正掏两块钱买八个币,递给阿非一个。阿非很长时间未进游戏室,有点陌生,有无从下手的感觉,就像悠闲过久的庄稼人,面对半死不活的庄稼而束手无策。王正来游戏室不玩游戏,先就说了他这人喜欢赌。他于人堆里挤出一个位置,七个币全买二五车的马。灰暗屏幕上,马儿狂奔,王正的眼睛也是一阵奔,最后奔了个失望。一个差不多十岁的小孩中马,他接币时,王正似乎有些不爽。于是,又掏出一堆零钱,凑足五元买币二十。二十个呀,五块钱,全投进机箱,手指长按,二十个十。阿非提醒:才出十,你还买?王正很阔气很自信,笑着说:连版十,绝对是;不然,请你一盒黄果树。有几个小打小闹的家伙见来了一个如此阔气的“高手”,眼珠轱辘转,全盯着王正。他们在王正带动下纷纷买马,一个不怕“死”的,也买十,两个。王正抽这空当点燃一根黄果树,把烟盒同火机递给阿非叫他自己点,还问要不要买一个。阿非说:算了,这币留着,给你翻本。二五车狂奔,王正和那小子一起大叫。此刻,陈小钻了进来,见场面热闹,问阿非怎回事。阿非简单说明。陈小立刻跟着王正大叫:二五车。王正嘿嘿几下:你小子有眼光。
结果真是二五车:十。王正一下中两百个,高兴得扔掉才燃一半的黄果树。老板见两百个币如一座小丘,眼珠顿时暗淡,今儿个倒霉啊。王正换得五十块,共赚四十三块,心满意足。阿非指手上的币问:咋办?王正被这一问难住,手指插入头发,咋办呢?陈小前来找他二人,唐卉他们肯定等不耐烦了。赚四十三块,王正不打算再买,也不想将最后一个币投进机箱。正好,一位小朋友一旁观看,很认真,终不见动静,大概兜里的钱早已光光。王正见状,对阿非说:给他吧。未等阿非说同意,小朋友一把夺走游戏币,速度蛮快,向王正连声说:谢谢大哥。无缘无故当一回大哥,王正乐呵不已,似乎刚灌下两碗乌蛇炖鸡汤。陈小学小朋友,叫声大哥。王正上前,起脚朝他屁股轻轻一点,有点蜻蜓点水的味道。于是,三人摇摇晃晃告别游戏室,伴随一阵狂荡笑声。
唐卉大声说:小朋友些,几点了?阿非掏出手机一看,哟,时间真快,进出游戏室,前后耗去近二十分钟。天色快要暗下。不少学生匆匆赶往一中。晚自习。
王正买两盒高档黄果树。阿非说:这下,你才是大款。陈小说:王兄,何不多买几十个?几十个全中,这顿饭钱不就有了?王正嬉皮笑脸,说:这东西嘛,不能太贪,和做人一个道理。唐卉一旁插话:哎哟哟,小王同志还会讲大道理呢。祥哥说:王正老兄锐不可当,想当年也这等风光。“大汉将军李广也!”王正学京剧腔。惹得大伙捧腹狂笑,祥哥女友忍不住也笑了,细手捂脸。
老板热情招呼,呈上两张菜单。一张,裹不少油水,面目飞掉不少;另一张,有点干净,菜名中听,有龙风等高级字眼,细看单价,高得自以为是。陈小看了一眼,说:等会,先看这张。阿非和唐卉盯着油水菜单商量要不要来几个酸菜或凉拌,陈小凑近,指油水菜单对老板如是说。阿非有意看一眼老板的脸,呈暗淡之势。王正抓过干净菜单,故作姿态,指这指那,最后却说:全是什么鱼呀虾呀,吃腻了,换换口味。老板的脸彻底暗淡,本指望王正来两句公道话。不料,不料。祥哥女友与大家头次见面,话音模糊,不搞个扩音器,怕是难以接收,她只与祥哥差不多头碰头说话,至于说什么,唯有二人清楚。
王正叫上阿非一起去买酒。阿非和陈小异口同声:算了吧,酒王,改天再喝。酒王就是酒王,不喝酒不地道。二话不等阿非和陈小,说走就走。出帘门不远,唐卉大声喊:顺便买瓶雪碧。王正低声说:女人就是麻烦,不喝酒也罢,喝什么雪碧,浪费!阿非说:女人嘛,喝酒不好,人人像你呀,酒…王!我看啊,你就一名副其实的酒鬼。
附近一家超市。王正从货架上取下四瓶青醇和一瓶雪碧,阿非提醒说:哥们,算算多少钱?他一算,五十多,天天天,差点六十啦!顿时哑火,掏空口袋,票子零零散散不足四十。王正说打电话给陈小拿钱来。阿非说算了,大笔款子等他付。王正点头说,也是。其实,正合阿非之意,若真与王正一比一喝,阿非和陈小定然双双哑火,更不用说祥哥。祥哥这人见酒喊怕,怕归怕,喝还得喝。其实怕酒并非坏事,三年来,他们未见祥哥喝酒喝到吐;而被大伙称道的酒王,隔三差五总要来那么一场,吐到毫无知觉。
王正一手一瓶清醇,阿非提一瓶雪碧,大步而回。唐卉见是白酒,啧啧声起:小王啊小王,年轻不是本钱,没见过喝酒像你这样,玩命啊。王正说:唐卉啊唐卉,酒是好东西,有酒我上天,无酒我难过。祥哥见是白酒,眼镜险些掉落,面露难色,不敢插话。祥哥女友抿嘴而笑,不知为何。陈小嘴叼烟,脑袋一上一下:王兄者猛将也!
两瓶酒,不出意外,两斤,四人均分,不出意外各自半斤。
吃喝胡侃近两小时,阿非、陈小和祥哥醉意明显,夹菜有些困难,时不时菜到嘴边就掉下。王正毕竟是酒王,三人皆醉他独醒。
“没意思,没意思,哎,大失所望。”
阿非说:难得糊涂喽。祥哥更糊涂,趁酒兴和女友磕磕碰碰。唐卉说:看你们这颓废样,全成了烂泥,阿斗啊,你们。确实够烂泥,骨头似乎被烈醋软化不少。陈小左边是唐卉,右边是阿非,他倒向阿非,阿非一把推过去,烂泥推烂泥,没多大劲道,不过姓陈的烂泥还是贴近了唐卉。唐卉大吼一声:滚远点!陈小再次倒过来,阿非起身,陈小顺势倒地。一推一让,陈小真倒地了,嘴里蹦出几个脏字。阿非、王正和祥哥同时放声狂笑。却把唐卉急坏,一边拉陈小,一边责怪王正。王正说:咋就错我一个啦?还有他们两个。王正摇晃手指,指阿非和祥哥。唐卉扶陈小的样子,有点心疼,手细力小,根本扶不动那滩烂泥。
陈烂泥重新坐回位置,脑袋胡乱晃,见大伙仍在笑,他也笑,笑得可爱。
“明知他酒量不好,你们偏要劝酒……”唐卉埋怨说。
“高兴,高兴,谁都没错。”陈小猛劲甩脑袋,打断唐卉,“今朝有酒……”
“你还说呢,不行就不要死撑,死要面子!”
“哎呀,唐卉啊,你俩的关系还不到火候吧?咋就那个管严呢?”王正话中有话。
“谁说未及火候啦!都火烧眉毛了。”阿非说。
“懒得理你们,烂泥的话,懒得理,爱说咋说,我不管,也管不了。”
陈小嘿嘿几下,说:管,当然得管,不仅现在,将来也管。
“你们听听,陈小都放话了,得好好管。”
“管住陈小这枝青杏,千万别让他出墙,千万千万管住。”
…………
近十一点,兴致少存,捡道回府。付款时,陈小还清楚钱包是怎回事。两张大团结递出去,两张十元币滚回来。心疼地补充一句:钱啊,我的心肝宝贝!阿非和王正暗笑。王正低声说:明天继续宰他。阿非说:人家并非地主老财,悠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