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纸辞职信 难解心中忧
作品名称:那山那水那情 作者:明人明言 发布时间:2015-01-26 16:31:27 字数:5324
当来来回回打着旋的秋风,一丝不苟地将这江南小镇直染得初露灰白的时候,乡长石长根似是也被这恼人的秋风濡染了,往日的火热与爽朗渐次消失,代之以锁眉与沉郁。
国庆节前,发生在方家村的那次煤矿透水事故,不出意外地死亡三人。为此,县政府会同有关部门成立了一个专案调査处理小组,由一名副县长亲自挂帅督导,而且地区行署也专门做了指示,表示要依法严办责任人,直至追究刑事责任。在案发后第三天,这一干人马分成三辆公车,其中有一辆警车,便进入石口乡实地调查处理,其间也包括善后事宜。作为地方矿业资源的直接管理机构石口乡政府,当然是全程全面地配合调查。
其实,这起事故的来龙去脉及前因后果并不复杂。首先,这是一起责任事故,该矿没有任何法律手续,几近盗挖,直接责任人当然是矿主;第二是无任何安全防范措施;三是技术因素。除了挖就是运,从来不问坑道上下左右的地质构造状况如何,纯粹是私采乱挖。如此原始的作业方式,加上视生命如儿戏的思想意识,发生祸端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自打改革开放初期,石口乡便陆陆续续岀现了许多小煤窑,而死人事故也就不断发生,几乎年年有。国家自上而下相关整顿治理的法规文件,怕是要用卡车装了,但就是收效甚微。
就在事故发生后半个多月的某一天,由副县长亲自主持,在石口乡政府会议室召开了一次事故善后工作会议。尽管此次会议主题与追究领导责任无关,但副县长仍然附带不点名地批评了他这个一乡之长。这当然也是石长根意料之中的事,响鼓还用重敲么?当他做了简短的口头检讨后,随即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封信来并双手递给副县长,平静地说道:“县长,我身为一乡之长,对此事故的发生,的确负有领导责任,我接受上级的批评。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此刻,会议室内顿时鸦默雀静,夏海更是瞠目结舌!既然辞职信都写好了,显然这是石长根早有的打算,而非一时心血来潮,可夏海事先竟然一无所知。本来夏海还实指望这个所谓的“表叔”,在其仕途上助一臂之力的,如今看来是希望渺茫了!夏海忽然想起早在八月份,他与石长根在一次饭馆小酌时,对方就透露出了对“乡长”不屑一顾的语气。本以为那是当时酒精使然,没想到他石长根玩真的了!
副县长接过信略一愣神,并抽出信纸打开粗略地扫视一遍后,随即以四平八稳地语调表态说:“我很赞赏石长根同志这种担当精神,但现在还没有进行到追责的程序,这封信我先保存着,等在相关会议上再做决定。不过,长根同志,在上级给予你明确答复之前,希望你还要以大局为重,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石长根只回答了两个字“知道”,接着就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晚,石长根并未回家,也没有下馆子,而是来到何凤娇处让她炒两个菜,说今晚要在她这儿喝酒。何凤娇听了亦喜亦忧,喜的是这些年来,他石长根因顾忌身份,极少像今天这样大模不样地上她这儿喝酒。作为相好,她当然高兴了;忧的是石长根这一反常举动,不定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因为自丈夫吴天顺三年前失踪之后,她相信外界不会再有任何好消息带给她了!
“凤娇,我已经决定辞职,不再当乡长了!”
当石长根端起酒杯第一句话便如是说。
陪坐在一傍的何凤娇听了便直愣愣地盯着对方,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仿佛突然陷入无意识之中。石长根也不看对方的反应,自顾自地呷了一口酒,又夹了两颗油炸花生米,接着还点上了一棵烟,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何凤娇恢复思维后,窃窃地问:“为什么?是他们知道什么了吗?”
石长根瞥了一眼对方,回道:“他们知道什么了?别在那里胡思乱想的,自己吓唬自己!”
“那你好端端的,为啥不干了?再说,你头上没了这顶帽子,这小店还能保得住么?”
“这跟现在我干不干乡长没多大关系了。只要这乡镇规划没有大的变动,一时半会就拆不到这来。如果有,那就是县级以上部门作主了,到时候乡长也控制不了!”
其实,石长根比谁都害怕这小店的存亡。上次尽管知道塑料厂周主任是在戏言拆迁,后来他还是不放心,又亲自打电话向潘厂长求证。对方说根本没这回事,别听他小姨子在那胡说八道。她以为搞企业都像吹气球那样容易呀?随便吹吹就能冒出一个来!再说,即使厂里有大动作,哪能不事先让他乡长知道哩!又说,何况他石长根本身就是塑料厂的大恩人......
潘厂长的一番话才真正使石长根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不过,关于潘厂长口中的“恩人”一说,还必须交待几句。这塑料厂的老总名叫潘长凯,年龄接近四十岁,曾经是在邻乡务工的一外乡人,中等文化。因经济问题坐过几年牢,一九七八年刑满释放后,恰遇全国解放思想及经济改革的号角刚刚吹响,也开始鼓励发展个体经济。在这样的宏观政策背景下,潘长凯便想着要开办一家塑料制品厂,没想到在选址上却岀了麻烦。他先后走访了多个公社大队,却无一人愿意接纳他,主要原因就是他的身份,即是谁也不愿意招惹一个劳改释放分子!当潘长凯找到当时还任石口大队主任石长根时,石长根竟然答应了对方。反正也不要他们公家及群众出一分钱,无非就是挂个名划一块地皮或者用两间闲置的仓库而已。即使办砸了,他们也不受任何损失。于是,该塑料厂便以村办企业名义落脚石口公社石口大队。为此,石长根顶住了不少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其实,他当时对潘某其人也无多大把握,只是相信一句叫做“无农不稳、无工不富”的口号罢了。好在潘长凯的确是个大能人,将个厂子一开始就搞得红红火火,第二年还给所在村民派发红包,每人五元,钱虽不多,但意义重大;而功不可没的石长根自然就成了引进企业人才的伯乐了!不到两年,该厂便升格为乡办企业,石长根就像一位学校里跟班上的班主任一样而荣升为乡长了!
如此说来,石长根被潘长凯称作塑料厂的恩人,也算实至名归吧!
当然,他仅凭啃这一点老本而无新的政绩,要想再升迁恐怕难上加难!事实上,如果他没有新门道,他连乡长这个宝座也难“长治久安”了。因为他在当上乡长头一年就犯了“色戒”,而且是被妻子抓了现行的,其主角便是何凤娇!
那是一九七九年初春的某一日,塑料厂新址正在石口乡大兴土木搞基建,连附近的马路边都堆满了建筑材料,何凤娇当时也在这块工地上做小工。中午时分,只见时任大队主任的石长根视察完工地后,正大摇大摆地朝大队部走去,后面不远便跟随着何凤娇。石长根在路过老王头家时还特意进去与其说了会话。当时的大队部就是现在的经理部,也是刚被起用的新建筑。
石长根上楼时回头看了一眼尾随的何凤娇,还笑了一下。当他掏岀钥匙打开门,便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刚坐定,何凤娇就岀现在了门口,那神色显然有些紧张。
石长根一把将其揽进怀里,轻声耳语道:“娇,怕吗?”对方答:“怕,你不怕?”石长根轻拍着对方的后背说:“我当然不怕,若是怕,我会带你到这来?”对方说:“这大白天的,要是被人看见咋办?”
石长根一边亲吻着对方一边说:“大不了这小乌纱帽不要了,再大不了就是离婚......”何凤娇一下子用手堵住对方的嘴,急急地说:“不许你这么做,那样岂不是我害了你么?”
尽管何凤娇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仍然被对方的一片痴情所感动。随之轻叹一口气说:“长根哥,其实,我每天都在想你,可是,我们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也不是办法!”
这时,石长根看了下手表说:“快了,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何凤娇紧紧搂着对方喃喃道:“长根哥,要么,你就快点吧,我真的有些怕......”
石长根终于跟对方拥抱在了床上!当双方正要宽衣解带时,突然间吱地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此人不是别人,恰是石长根的妻子——杨雪瑛!
原来这日上午,石长根岀门时就跟妻子说,让她中午到老王头那里商量点事,他在那里等她。因为杨雪瑛也是党员,而老王头又是大队会计,便以为有何公事商量,就早早在家吃过中饭,将孩子送到学校后就径直来到老王头家。可是老王头却告诉她,石长根去队部了,并让她赶快去队部找。杨雪瑛不明白老王头为何用上了“赶快”二字,便满腹狐疑而又急忽怱地赶往队部,没想到竟让她撞上这惊天一幕。
杨雪瑛当时眼前一黑,在几乎晕倒的同时,本能地抓住了门框,略作镇定后,便轻咬嘴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现场!
在回家的路上,她走一阵小跑一阵,再走一阵再小跑一阵,就这样跌跌撞撞回到家里,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闻讯而来的婆婆见状便再三查问,可她硬是不说一字。末了,只见她洗了把脸,又翻箱倒柜地找了几件换洗衣服及其它几样随身物品,忽怱装进一大手提包里,刚要迈出门槛时,却被婆婆一把拉住。不等婆婆开口,她便双手扶住婆婆说:“妈,过一会,等长根回来,你问他吧!”婆婆只好松开手,满脸的皱纹仿佛都是一个个问号!
当她走出一段路,回头想最后看一眼这个家时,却发现婆婆依然倚在门框上在目送她。杨雪瑛忍不住又怱怱返回,将老人扶回屋内椅子上坐下,说:“妈,您老自个儿多保重,媳妇没这福份再孝敬您了!”说完又双膝跪下,给老人叩了个头,方起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不能不说石长根的妻子杨雪瑛是极其贤惠之人,不仅知书达理,而且还有组织身份。试想一下,如果他妻子就此撕破脸皮,上下来一通死缠难打、寻死觅活的泼妇招数,他石长根怕是早就丢了这顶乌纱帽了。而她在丈夫岀了这等丑事之后,却不吵不闹、不声不响地带着当时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回到了娘家,半年后双方协议离婚。
这半年内,石长根荣升为石口乡乡长。在他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他便接到杨雪瑛的电话:“…恭喜你,石乡长,现在该是我们做最后了断的时候了!”
“雪瑛,谢谢你的祝福,特别是要感谢你宽宏大量,延续了我的政治生命!”
“其实,我也要感谢你......”
“好吧,祝福你新的生活幸福美满!另外,我儿子怎样了!”
“放心,他也是我儿子,我会教他将来做一个怎样的人......”
不过,俗话说,好事不岀门,坏事传千里!像石长根这等风流韵事,那都是长有翅膀的昆虫蛾子,只要环境气候适宜,三两日便就能孵化得满天飞了。其实,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当官的这点风流事再正常不过,并算不得什么,不过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助兴而已!然而,对于老王头来说,却让他颇费了一番脑筋。因为傍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是巧遇或盯梢所致,而只有他老王头是一二都知!
岀事的那天中午,是石长根特地告诉老王头,说自己去队部了,等会儿雪瑛来找他,就让老王头转告一下,让她尽快去队部有事相商。问题就出在这里,你石长根当时明明去队部干那玩艺,避开老婆的跟踪那是首要条件,而石长根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要让老婆耳闻,且要让老婆目睹!此非咄咄怪事?况且那期间正是石口乡乡长遴选的关健时期,石长根的呼声又最高了,然后却来这么一曲,这不是自毁前程么?为此,老王头左思右想了好几个月,也没想明白,最终不得不绕着弯子向当事人表示了心中的困惑。没想到石长根哈哈一笑,说这个中原委还真蛮复杂的,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聊吧!老王头心想,这是他不愿说,便只能作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石长根心里有说不岀的苦啊!
石长根这事虽然因一方“深明大义”的忍让,未能在社会上造成恶劣影响,但时间长了,毕竟有极少数街谈巷议还是传到了其他上级领导的耳中,包括县级领导,也不排除有人告黑状,但无果而终,石长根还是依旧当他的乡长,这当然还是得益于他那个老上级“大人物”的关照。
不过,听石长根那次与夏海在小饭馆谈心所吐露的些许信息,应该是指,若他听老上级的话,不与杨雪瑛离婚,那么他石长根今天就有可能获得更大的升迁了。而杨雪瑛又是何许人也?居然能左右那个“大人物”的决策,从而直接影响到石长根的仕途前程?这又是后话,留待以后慢慢细说。
其实,及至今天,对于石长根来说,什么这长那长的都完全不重要了,免强背在身上无疑是一个更大的包衭。目前最重要的,莫过于指望这纸一样的小店能将那团火包住,包几时是几时吧!
本来石长根今晚是想在何凤娇处一醉方休的,无奈何凤娇看他喝到八成了,便盛来一碗饭放在他面前,并不断地阻止他再继续喝,直至将其酒杯夺下,不惜冒犯一个男人喝酒时的潜规则。但此时的石长根只是笑笑便罢了,也许他内心想,若是真在此处醉得一踏糊涂,的确影响有些恶劣吧!毕竟他俩不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于是在吃了一大碗饭后,抽抽烟喝喝茶聊聊闲话,不知不觉得已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工厂已陆陆续续有下中班的工人启动交通工具的声音。
石长根抬腕看了下手表,起身说他已酒足饭饱,时候也不早了,该走了!何凤娇也随之起身,并不加以挽留。彼此似乎早有默契,此地不是他俩无所顾忌地纵情泄欲的地方。何凤娇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充满着一股伤感与哀怨的神情。面对此种眼神,石长根心中也是酸叽叽的滋味。突然止不住眼睛一热,一把搂住对方,说:“娇,我对不起你......”
“长根哥,别这样说,这都是命,何况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是我太冲动…总有一天......”
何凤娇用嘴一下子堵住了对方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松开,然后说:“结果已经这样了,我会一直跟你走到底,将来,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也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
石长根听了不觉热泪滚滚,将对方箍的更紧!何凤娇说:“干嘛使…那么大劲,我喘…不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