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十二）

　　文飞回到姑姑家，姑姑家里也没有什么活儿，所以文飞整天没有事情可做。文飞的表哥整天泡在麻将桌上，没有时间来陪着他。文飞除了和姑父下下象棋，就是看电视，或捧着小说读。文飞实在无聊了，就踏着吱吱响的冰雪去爬山。文飞姑姑家的房后是一座山，山上长满了树木。砍柴的人们踩出了一条蜿蜒的小路。文飞顺着路一口气可以跑上山顶，然后望着山那边绵延不断的山脉吼几嗓子，接着从那边会传来回音，震荡在灰色的山林里。有时还会听到几声雅雀的惊叫和打翅膀的声音。还有的时候文飞早晨站在山顶迎接美丽的日出或下午蹲在石头上目送温暖的日落。就这样一天天在这里消磨着时光。因为文飞的到来，文飞姑姑一家人唯一改变的就是生活习惯。以前一天吃两顿饭改成了三顿。平时他们不爱烧粥喝，现在为了文飞也早晚两顿饭文飞的姑姑必须烧上一小锅粥，一家人都喝一碗。
　　说起砍柴，文飞看到姑姑邻居家一个只知道嘿嘿笑和干活的傻蛋，每天上山上砍一捆柴回来。一天，文飞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抄起一把砍刀跟着傻蛋去西山破上砍柴。西山的林子特大，树木品种繁多，灌木丛也很多。傻蛋没有多长时间就砍了一大捆柴，而文飞忙的气喘吁吁也没有砍多少。傻蛋看着文飞砍柴的样子，长满胡须的嘴巴嘿嘿的笑。其实傻蛋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虽然傻乎乎的，倒也心里明白。他困好自己的柴。然后又棒针文飞砍，在傻蛋的帮助下，文飞的柴也砍了好大一堆。傻蛋找了根柔软的长枝条帮文飞捆好，然后又砍了一根锄头把一样粗又直顺的木棍，从柴困的腰部橫着牢牢地插上。然后立起柴困，让文飞蹲下身子，背靠在柴困下，把那根木棍放在文飞的肩膀上，文飞明白了傻蛋的意思，两只手向前按着木棍头，一下腰，接着傻蛋在后面一拖，文飞就顺势把这大大的一捆柴背了起来。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冰雪泥泞的路上。文飞背着木柴有些吃力，几次滑倒在泥泞里，弄得满身上下全是泥。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文飞的姑姑正在门口焦急地望着文飞两个人，“家里又不缺柴烧，你这是跟着傻蛋干啥去了吗？看看弄得你身上……”说着上前来接文飞。文飞和姑姑抬着柴困放在门前的菜园子边上。文飞摸了摸肩膀，很痛。傻蛋傻乎乎地笑着背着柴回了他家。文飞回到房内，姑姑找来衣服让文飞换上。文飞换衣服时，看了一眼肩膀，都磨出了血。文飞慌忙穿上呢衣服，生怕姑姑看到。文飞虽然家境不好，这些年一直念书，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尽管文飞姑姑叮嘱文飞以后不要去砍柴了，但是傻蛋天天来找文飞。两个人除了砍柴，没事时两个人就结伴去爬山玩。傻蛋虽然笑的有点神经兮兮，但是文飞也到喜欢他，你说什么，他也不犟嘴，只是嘿嘿的笑。山顶的雪有的地方半腿深。文飞只要向前走，傻蛋就跟着。文飞有时候在山里笑，有时吟唱古诗词，有时放歌一曲。无论如何，傻蛋只是嘿嘿的跟着笑，当然有时高兴了，也为文飞鼓掌，傻傻地喊，“好……”这时文飞对傻蛋会另眼相看，上前抓住傻蛋的胳膊，拍拍他的肩膀，或轻轻捶他一下，傻蛋依旧咧着串脸胡嘴巴嘿嘿傻笑。
　　这天下午，两个人从山里背着柴困正向外走。突然看到村里升起一连串闪光炮。傻蛋急忙走两步，赶上文飞，指着闪光炮，“快看，哪里响炮了，嘿嘿……”文飞看着闪光炮一闪一响，接着一缕白烟飘走。心想，又快过年了，每年的这个时候，父母都会去赶年集，买很多好吃的，还会每人买身新衣服和鞋子。同时父亲会买很多鞭炮。小时候，和哥哥在一起放鞭炮的情景又出现在文飞的脑海里。哥哥把鞭炮插在雪里，拿着燃着的香裂贴着身子去点，文飞躲在远处，护着耳朵看，炮捻子一被引着，哥哥就急忙快跑，就听“啪”一声，鞭炮在雪堆拎炸出一个坑。文飞就拍着手、跳着高高兴地喊，“嗷……俺哥哥点的炮好响吆，嗷……”娘每年分给哥哥的好东西，他都舍不得吃，偷偷留给文飞吃。有一年哥哥带着文飞去赶集，那时文飞只有六七岁，哥哥也就十二、三。哥哥用娘给买洗衣粉的一部分钱，给文飞买了柿饼吃，他自己却一块也没吃，剩下的钱不够买洗衣粉，文飞的哥哥只好买了一块香皂，他认为，娘用香皂洗衣服一样的。回到家，娘追着文飞的哥哥打。娘抓住哥哥，问买洗衣粉的钱哪里去了，哥哥一句话也不说。还是文飞哭着告诉娘，“不要打哥哥，钱被哥哥给我买柿饼吃了。”娘一听，搂过文飞的哥哥，心痛地掉下了眼泪……文飞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的也流了下泪水……走着走着他又想起了荷花，那年过年放寒假，荷花趁人不备，偷偷塞给文飞一个包。文飞回家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条雪白的围脖。那个假期文飞每晚上抚摸那条雪白的围脖，都会幸福着、浮想联翩好久才睡。现在也不知荷花结婚了没有，也不知他过得好吗……文飞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文飞自从来到姑姑家，文飞的表哥还没有请过文飞吃饭，有些过意不去。就在临近春节的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文飞的表哥江山把文飞请到他的家中。文飞的表嫂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肴。酒过三巡，表嫂说话间问文飞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是不是想落户在这里啊。文飞红着脸说道，“再说吧，我想先在这里找个活儿挣点钱。”嫂子接着说道，“你在这儿厂里落户，想也别想，我们还没有活干呢。十天到八天没有活儿。谁敢留你啊？”文飞想了想，“能不能在这里包片地？这个地方冬天蔬菜少，最好修盖些大棚种菜。”嫂子说道，“那要需要多少钱啊，你有钱吗？”一句话，羞得文飞脸红到脖子根。文飞后悔说了没有着落的话。这时表哥的六岁的儿子奶声奶气的问文飞，“叔叔，你是要饭的吗？什么是要饭的啊？是不是你家特穷啊……”孩子一连串的问话羞得文飞无地自容，江山忙制止住孩子，“一边去，瞎说，谁告诉你的？”“邻居家的小朋友都这样……”还没有等孩子说完，江山嫂子就忙把孩子推开。文飞当时低下头，再也不好意思抬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差点掉下来。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面红耳赤地说道“不好意思，哥、嫂，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过完年，姑父给我找到活儿我就挣点钱回去，找不到活干，我也会回去，绝不会连拖累你们的……”“小孩子的话，不要上心里去，咱们是不是姑表亲啊，老弟？”表哥慌忙劝文飞，怕他伤心，并问文飞。文飞答道：“当然是姑表亲了。”表哥接着说道，“姑表亲，砸断骨头连着筋，对吧，老弟？”文飞点点头。表哥又说道，“既然我们是连着筋的好兄弟，那你有困难了，不找我帮，你让谁来帮啊，老弟？”然后端起酒杯和文飞继续喝酒。
　　转眼过完年，文飞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文飞的姨娘两次三番的来电话催促文飞去他们那儿住些日子，文飞同意了。再说过完年了，也该去看看姨娘了。文飞还没有下车，就看到碧荷在路边站着，好像在等人。下车后，碧荷从文飞手里接过背包，两个人像久别的老朋友一样，没有了那种陌生感。并且两个人的笑容里溢满了亲切。文飞还没有走进姨娘家的房门，就嗅到姨娘做的香喷喷味道飘满了院子。推开门，两位老人看到文飞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王震哥和秋红姐也在，还有王震的妻子和孩子。吃过饭后，碧荷说回家有点事情，忙完了再回来。临走冲着文飞微微一笑。文飞没有明白什么意思。碧荷走后，姨娘说，“文飞啊，你走后，我让你秋红姐写了一封信给你妈，告诉他们你挺好，如果你姑姑在那边实在不好安排，就让你来我们这里，你王震哥在营部认识几个熟人，说话儿还好使。先在姨娘这里住着，以后有了媳妇，让连队分你坐房子。你爸妈也回信说让我们商量着办，这不还有一封信是写给你的，我们没有看。”说着，姨娘把信递给文飞。文飞打开信封，一看是莲写给他的信，内容很短：
　　文飞，你好。
　　见字如面。我寒假回来后，听说你去了东北。你在那里还好吧？那里现在一定很冷吧？
　　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文飞，你走后，大家对你众说纷纭。为什么呀，文飞？为什
　　么临走不和大家打个招呼啊，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走啊？现在，同学们都很想念你，你为什么
　　连封信也不写给大家哪？文飞这不像是你的作为啊？
　　文飞，你知道么，荷花春节前结婚了，结婚那天，她穿着雪白的婚纱，化的妆也很漂亮，
　　结婚的场面也很大，不愧是做了局长的儿媳妇。你听到这个消息，我希望你不要难过。我希望
　　你把她忘掉，她也希望你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只有这样，你们才各自会幸福。
　　文飞，最后我想告诉你，请你记住，无论你在那里过得好与坏，你永远是我的好同学，
　　好朋友。我时刻等着，希望你会回来。
　　
　　莲
　　
　　1992年农历十二月二十日
　　
　　读完信，文飞呆呆的坐在那儿，脸上滑下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