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十一）

　　第二天文飞和表哥要告别姨娘和姨父，回姑姑那儿去。两位老人说什么也不让文飞走，特别是文飞的姨娘，拽着文飞就是不撒手。文飞的表哥意见这情况，对文飞说道，“飞弟啊，那你就留下吧，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再来接你，或者你再独自坐车回去也行，你放心，我把情况告诉爸妈，他们不会怪你的。”文飞推不掉姨娘的盛情，一听表哥这么一说，也就住下了，并告诉表哥，“行，告诉姑父和姑姑，我过两天就回去……”然后送表哥坐上大巴，让他一个人回去了。
　　文飞住了下来，除了陪着姨娘唠嗑、看电视外，姨娘什么也不让他做。可是文飞从玻璃窗里看着姨父在院子里忙来忙去，实在坐不住，就出来帮着姨父干。每天起早到村子里的敞口井挑几担水回来，再添添草料，清理清理牛粪，扫扫院子，喂喂猪……文飞还跟着姨父学会了每天起早挤牛奶。吃饭的时候，陪着姨父喝两盅酒，拉些家常，文飞常说出一些稚嫩的话惹得姨夫哈哈大笑。文飞的姨娘、姨父看着文飞又勤快又实在，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一天文飞正在院子里喂牛，秋红从外面回来，并带回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孩。女孩子一米六高的个子，后面梳着长长的马尾辫，穿着红色的恰克衫，下身穿着蹬脚裤，脚蹬筒不算很高的皮靴。身体虽然有些微胖，上下长得也倒是挺匀称。四方脸面，细长的眉毛，微微一笑，一对双眼皮的眼睛特别好看。秋红走到文飞跟前给文飞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好友，叫碧荷。”文飞慌忙而又不好意思地和她打招呼，“你好，碧荷……姐……”秋红听着文飞的声音笑着说道，“你快不要叫她姐，她比你小一岁呢。”碧荷也笑了，“不乖你，谁让我长得比你秋红姐，她都二十二了还没有我长得老。不要姐姐妹妹的，就叫我碧荷好了，我不仅是秋红姐的好姐妹，也是她家的邻居，你是文飞吧？你姐总是在我面前夸你，来认识一下吧。”碧荷说着伸出手，文飞急忙也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和碧荷的手握了握。
　　碧荷读中专毕业，是学农业的，被连队招回来做农业技术员。冬天没事，每天除了做些家务之外，平常特别清闲。所以她经常来找文飞聊天。两个同龄人，都又有些文化，聊得也很投缘。文飞有时候忙着干活，她就跟在文飞身后一边帮着干一边聊。起初文飞还不好意思，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两个人从唐诗宋词到风土人情无话不谈。有时候，碧荷也会请文飞到她家去。碧荷家在文飞的姨娘家东边隔着一条路，和一片垛满柴草的闲院子，三间草房，院子是木桩栽的篱笆墙。碧荷的父亲很有文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房内四壁上挂满了表过的习作。头些年他在连里任职过会计。做事谨慎，为人耿直，被老百姓誉为两袖清风的好干部。因为不同意和当时的连长做一些苟且的事情，辞了职。碧荷的母亲是位地道的农村人，虽然不怎么说话，却把家里打理的干干净净，东西摆放的有条不絮。文飞跟着碧荷到他家，碧荷的父母见了十分热情。不像是关里的女孩子家庭，特封建，女孩子领男孩子到自己家，大人会很不高兴，总怕左邻右舍说闲话。相反，碧荷的父亲还会留文飞在家吃饭。当然这也是因为文飞的姨父和碧荷的父亲交情深的缘故。碧荷说，她爸爸当年你刚来连队，经常受人欺负，挤兑他，分配活的时候，总是让他干最重的。文飞的姨父看着不服气，就经常站出来和当时的干部对面评理。谁要是敢欺负碧荷的爸爸，他就帮着碧荷爸爸。文飞的姨父有困难时，荷花的爸爸也会拼了命的帮助文飞的姨父。从那时他们成了知心朋友。这些年，文飞的姨父发展经济，因为碧荷的爸爸有文化，没少给文飞的姨父出谟划策，还从经济上帮衬。所以文飞的姨父这些年养奶牛、养猪，日子过得比连队其他人红火。孩子们都还有了好工作。
　　姨娘家房后有一垛树枝和烂木头，每次给牛温水时，姨父都是拉过来一些现用斧头劈开再烧。文飞看着姨父这样每次给猪、牛温水、煮食时太繁琐，况且姨父也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每次又是劈柴，又是烧火，常常累得气喘吁吁。一天吃过早饭，文飞就拎起斧头，到后面去劈那些木头。碧荷不一会儿也来了，并且从文飞姨娘的房内端来热水杯子，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着上学时期的事情。突然碧荷问文飞：“你在老家有女朋友吗？”文飞的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木了下来，低着头，眼睛直直地看着斧头，他的脑海里又满是荷花的身影、笑容、泪水……良久。碧荷被文飞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举起手来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说道：“想她啦？”然后“咯咯”地笑个不停，文飞缓过神来脸色通红，很久不说话。当碧荷递过来一热杯水时，文飞才停下手中的斧头，低低的、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谢谢。中午午饭的时候，碧荷没有走。
　　其实碧荷平常经常来帮两位老人干活，也经常在这里吃饭。但是这次她是因为文飞才留下来的，文飞的姨娘看得出，碧荷特别喜欢文飞，只是他们不知道文飞心里咋想的。当然碧荷留下来吃饭，不是想表白什么，只是想和文飞说说话儿，因为她看到文飞上午听了她那句问他有女朋友的话后，脸色上带着一种不高兴的样子。她把从家里带来的一本小说递给文飞，“喜欢读书吗？这本《幻灭》小说写了一位法国年轻人的故事，不知你喜欢吗？”文飞接过书，翻了几页，然后放到一边说道：“好啊，我晚上读。白天有你这小燕子，我不寂寞，呵呵”。说完这话，文飞看到碧荷的脸颊轻轻红了一下，心想自己说话太轻率了……一天下午，文飞和碧荷两个人正用力从柴垛上向下拽一个很大的树头，突然从柴垛下面的洞里跑出一只雪白的狐狸，从两个人的身边蹿出去。吓得碧荷惊叫着扑在文飞的怀抱里，文飞看着狐狸跑进村里，惊得鸡鸣鸭飞，低下头对碧荷笑着说，“别怕，那是一只狐仙。”碧荷不好意思地推开文飞，稳了稳神说道，“哼，小心晚上回来找你……”
　　时间过得真快，大约一周的时间，文飞和碧荷两人就把一垛像山一样的树枝枯木就劈完了，两个人还把木头段拍得整整齐齐一大堆。两个人看着共同的成果，嘘了一口气、相互看了一眼，笑了。文飞说，“这下好了，我可以走了。”碧荷惊讶地问，“走？你要走？”文飞看着碧荷惊慌地一样子，笑着说道，“我去看看我姑姑就回来。”碧荷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
　　文飞说要去看看姑姑，姨娘也不好意思再拦他，就给在营部上班的儿子王震打电话，让他开车回来带文飞去，并且还给文飞姑姑捎上了一些土产、一筐子鸡蛋和十几斤牛奶。文飞上车走的时候，碧荷站在那儿，眼神里充满了恋恋不舍。文飞看了一眼她，微微一笑，拿着那本《幻灭》抬起手，向她挥了挥，车一加油门就走了。碧荷陪着文飞的姨娘站在那里良久。
　　其实文飞这时坐在小车的后座上，心里也是一片混乱。他心里依旧想着荷花，他却不知道现在的荷花怎么样了。给父母写信的时候，他想给她也写一封，拿起笔来，他又打消了主意，因为他想让荷花把自己忘掉，他甚至希望荷花一心喜欢杨彪，因为这样她就不会生活在痛苦里。然而他又不希望荷花把自己忘掉，如果杨局长的那个丑八怪儿子会突然死掉多好啊。那样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说起文飞对荷花这痴痴的思念，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他几次在梦里流着泪，呼唤着荷花的名字醒来。明明荷花和自己牵着手，相拥着，醒来却又不见了，让文飞常常躺在炕上久久难以睡去。每到这个时候，碧荷给他的这本厚厚的《幻灭》小说就成了他克制痛苦、消遣夜色的精神食粮。他在小说里看到那个叫吕西安的诗人，一心为了出名，出卖着自己的灵魂，好高骛远的德性慢慢毁灭着自己，然而正是这个人的遭遇，让文飞逐渐认识到了人这辈子为什么活着、以后要怎样活着。也许这正是碧荷让他读这本书的目的吧？自己为了生活，不，而是为了生存，一定要像大卫样和那些烤着火盆，啃着面包写作的作家一样，脚踏实地的活着，让自己在任何“美好幻觉”面前，不要迷失了自己，因为任何的成功都需要辛苦的代价。
　　王震从后视镜里看到正在发呆的这个小弟弟，诙谐地一笑。别看他长相年轻，其实王震已经四十岁的人了，文飞有什么样的心事能够瞒过四十岁的他呢？但是他只是猜透了一半，因为他不知道文飞心里的荷花。然而自以为是的他却没有揭穿文飞的心事。因为文飞在这里能不能安下身来、如何发展，他心里还没有底。男人嘛，总是要以事业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