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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处天空(十二)

作品名称:别处天空      作者:戊子寒      发布时间:2010-07-14 13:40:40      字数:9156

第二章:悲情而无奈之欢


友情与爱情像一对孪生姐妹,稍不留神,你成为我,我成为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友情好比高山流水,谁失去谁都会感觉一阵孤独与落寞;山有高低,水有长短,友情不例外,也有深浅和长度。有的情感可以相互转化,有的情感一辈子只能或只允许在固有的范围内淡化或加深。


26.

太阳,像一块刚从火炉里取出的铁饼,不知被谁扔上了天空。大地,有点口渴难耐。风,大概徘徊在远处的山峰,与飞鸟们玩耍。这座小城,又迎来每五天一度的赶集。人们带着买卖纷纷赶来,也有人只为凑热闹。
人流如蚁,形色匆忙,远远望去,全是脑袋,黑压一片:仿佛黑夜即将来临。
他若是金庸先生笔下的武林高手,一跃,弓箭步,两手平直,迎风飞去,长袖长衫,襟带飘飘兮人皆哗然。不过,他只是他,平凡人,从生物学上讲,是一只会说话、懂情感能分泌许多种激素的动物。当然,思想家可美名为思想和肉体的有效结合。
汗水湿一身,他推着单车,行动迟缓。跳上人头,蜻蜓点水,轻盈飘飞,瞬间,这边那边,多好啊!超现实主义。事实上,单车成为手上重负,仿佛深陷泥淖的笨重车辆。一辆小轿车斜横在路中央,看样子车主想调头,却落得一个行不了退不了的尴尬局面。
离上课时间不到两分钟。之前两分钟,他前进十二步大概。在他迈出第十三步时,一串尖叫声强行入耳,嗡嗡作响,好生难受。“你给我洗干净!”很具突发性和强迫性。莫名其妙,谁家姑娘好嚣张,居然光天化日之下不顾耳朵的感受,如此大声嚷嚷。他想以同样的招数还以颜色,却在看清对方脸——好看的脸,谁都不忍心对一张好看的脸大声吼叫——时降低了音量,说:姑娘,你需要洗什么?
她提起裤管不停抖,叫他自己看。原来,他单车前轮的泥土有幸飞到姑娘雪白耀眼的裤腿上。看样子,她使出了浑身力气,因为要在众多声音中脱颖而出,绝非易事;可是,那些泥土挥之不去,想必喜欢上了姑娘。他心里一阵乐,面带微笑,说:挺好看,像花。
她几乎暴跳如雷,无奈,空间有限,不然……或许上演一场暴力:摘下墨镜,当作武器,敲他几下,踢上两脚。事实上,她左手攥墨镜与右手一起叉于细腰两端,作出破口大骂的架势。就在这时,人流起到了真正流的作用,流过二人之间仅有的一点空隙。极有可能是一只蚂蚁咬伤某只脚而引发一场骚乱;堤坝方破,洪流汹涌,一泻千里。因此,人群乱了起来。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她不甘心,撕心裂肺,高声喊:那个单车,喂,那个死人!“去你的单车,去你的死人!”他左冲右突,杀出一条“血路”。某些故事片有此种情节:屠刀举起了,明晃晃的刺痛天空,刽子手使足力气,打算来个干净利索,不料,嗖一声,一支箭或一粒子弹飞来。结局可想而知,囚犯未能做成刀下鬼或枪下鬼,法场一片混乱。

汗水流了不少,总算赶到学校,他扔下单车来不及上锁,直奔教室。
来到教室门口,看见讲台上站着一位陌生老师,心里很诧异。他的许多同学上个学期末,上书校方领导,要求弹劾班主任,莫非真做到了?他喊完报告进教室,刚两步,陌生老师带头鼓掌,大声说:欢迎新同学!同学们又是一脸茫然,随即开怀大笑,噼里啪啦,掌声凌乱。台下有人提醒老师,他是班上的那个那个。老师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原来你就是……他故意省略。开学头天,他就迟到,不过身材精瘦的新班主任无半点责怪之意。新班主任给他指了位置——唯一空位,指与不指一样,他顺着指向走去。新班主任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热闹渐趋平息。
“现在,加上新来的同学,到齐了。我的名字在黑板上,大家一看就认识,都是简单汉字。也许你们当中有人认识我,但我不曾与大家共事,对你们而言,我是新来的。因此,我将你们当新同学看待,就连班上的牛人也过了一把新同学瘾。之前,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总算如愿以偿。所以,才有了今天大家的阵阵欢笑,我祝愿这样的欢笑能够在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里天天上演……”
同学们彻底安静,每个人在心里认可他们的新班主任。他的方式,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态度,他的言辞等皆得到认可。
他在新班主任讲话之前走近唯一的空位,看到一张女脸,似乎在等他。她正以书当扇子,不停扇,见他坐下,嘿嘿笑了起来。
“是你?”他大吃一惊,“冤家路窄啊!”
“是我,怎么了?”
“你似乎很快?”
“不行呀,你有车就了不起啦?本姑娘会飞,飞。”她说飞时,不忘伸出几个手指比划,害怕他不懂飞是怎么回事。她的动作似乎超出了某个范围,引来班主任“青睐”,而班主任并未中断“演说”。
“传说中的蝙蝠侠?!还是雌性呢。”他不屑一顾。
“夸奖夸奖,不过呢,你还得给我把裤子洗干净,不然我弄堆稀泥来,给你染色!”
“初次见面,大礼相赠,不太好吧?为了彼此的损失不至于放大,你我都不予追究了,如何?我粗手粗脚,万一洗坏,我可赔不起,再说又不是我的错。”
“那你说说是谁的错,难道是本姑娘不成?”
“也不是。错就错那不争气的单车,不够安分。要不叫它给你洗洗,如何?”
“呸呸呸,不管怎样都是你的错;不洗不行,坚决不行!”她说话,很霸道,似乎天底万物都是她的,连别人的思想也是。
声音有些响亮,不过未能盖过班主任的洪钟之声,所以,班主任的“演说”延续不断。做学生的,都明白“功”高不可盖主。若在以前,原班主任定会狠劲拍几下桌子,然后发出几声狂吼表示作为权威的他在讲话时不允许台下叽叽喳喳,结果可想而知,同学们对这样的方式早已厌倦甚至厌恶而他们心里肯定装满委屈,所以安静就那么一瞬,一瞬过后,照旧。矛盾就是这样产生并一天天长大的。新班主任则不同,也许他认为“打断学生”与“学生打断他”是一样的道理,索性井水不犯河水。动不动摆权威架子,架子而已,起不了多大实质性作用,充其量权威者过一把权威瘾。
“你就是那个姓时的?”她鼓圆两只眼睛,好奇问。
“怎么了?我是时非,如假包换。”他尽量压低声音。
“缘分啊缘分,哎呀,挡不住啊……”
“你咋了,啥缘分不缘分的?是不是发烧了,脑门烧坏了?”
“你才烧坏脑门呢!我叫卓小萱,你小子有福气,居然与本姑娘同桌!以后我会关照你的,放心,我一定会关照你……”
阿非感觉这女子说话完全不靠谱,不得不打断她。
“哎呀,我说今天怎么如此倒霉,原来是你这不知哪跑来的野丫头捣鬼。”
“过奖了,我可没那本事。至于我的来历嘛…嘿嘿…天上掉来的林妹妹…”
阿非不得不再次打断她,因为实在逼不住。
“林妹妹?你是指人家的美貌,还是病态呢?”
“当然是美貌。看我这相貌,她能与我比吗?”她向阿非抛出挑逗的眼神,似乎把他当作林妹妹,而自己比他相貌出众。阿非懒得与她理论,将注意力转移到新班主任身上。

至于卓小萱要求阿非洗裤子的问题,始终没能得到有效解决,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阿非得知卓小萱以前学国画,却不知具体原因而中断。以卓小萱的话,是因为“不喜欢”。这个理由显然不充分,墙上的茅草左右摇晃,站不住脚,阿非也懒得问个究竟。二人性格迥异,却相处甚好。有时,阿非怀疑事实竟如此,可,确实如此。
某日,她告诉阿非,她在原班几乎没有好朋友,同学们不愿与她为伍。阿非问为什么。她说:大姑娘小伙子们死了都要考什么大学,忙得不可开交。我承认我成绩差,可是……阿非说:你应该考虑一下人家的感受嘛,比如老师讲课津津有味,同学听课聚精会神,你却不遗余力要人家看什么后现代主义画,也不知这个名词是不是你造的,反正听起来怪,一听到你说“后现代”三个字,我浑身不自在,担心你稍不留神画走样,把男的画成女的,女的画成男的……阿非之所以这样说,不是因为他有通天本领对卓小萱的过去了如指掌,而是因为卓小萱来到之后就是如此作为,事实胜于雄辩;然而,阿非也是一个不爱听课的主,除了新班主任的历史课(历史老师精力旺盛,讲课激情四射,眉飞色舞,课堂纪律很好),他几乎就是睡觉或由着性子做点别的。自从与卓小萱同桌,睡觉时间锐减,因为她经常在他入睡前强行要求欣赏她的大作。阿非不忍拒绝,根本无法拒绝,一旦拒绝,卓小萱定会不依不饶,动作难免放大,这样一来,讲台上十分辛苦的老师不得不停下正事而将手中的粉笔头弹向他们,不管中与不中(一般情况不中,只有在阿非与周公探讨大堆生活问题时,粉笔头才有机可乘),都会引来阵阵注视。影响很坏。为了课堂能以原貌继续,阿非决定作出牺牲,欣赏卓小萱的大作。
卓小萱说:有这么糟?阿非说:差不多。
“信不信,我……”
“什么?”
“看这是什么?”卓小萱抡起拳头。
“手指。”
“仔细看!”
“绣花拳头。”
“你还知道是拳头啊,你不怕它一不小心飞到你的脸上?”有点得意。
“怕,当然怕。我这心啊,悬在天花板上呢。”阿非不屑一顾。
“唉,不过呢,我是远近闻名的淑女,不轻易动用暴力。”
“唉,没办法,没办法。原来淑女是这样的,总算有所见识。”
“听你这语气,似乎很勉强。当心我的拳头!”
“我这也叫勉强?我这是增长见识,夸你呢!”
“哪有你这样夸人的?”
“这是咋了?夸人还夸出云来了,还愁云。”
“感觉你在取笑人家。”
“没呢,我哪敢啊。真不在意考试?”
卓小萱未看阿非,不说话。阿非说:你可以作为艺术考生参加高考。她听了后,咬紧嘴唇,摇头,说:我要和你们一样。


27.

高三第一次月考,阿非依然是班上头名,年级第一。班主任捧着排名表很高兴,找阿非谈话。他清楚阿非不爱听课,经常不来教室,但未责怪阿非。他说:在哪学,只要学,都一样。认为阿非在住处韦编三绝,他相信阿非。阿非自觉惭愧,很想向班主任坦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却没能把勇气拉出来。勇气是个好东西,一般来说,想的勇气很大,做的勇气渺小。思想的交通四通八达,现实的交通有可能瘫痪。
卓小萱对阿非取得这一成绩,持怀疑态度。一样的不听课或一样的听课,怎会有如此大的差距呢?她不服气,作出审判者的架势,说:时非同学,从实招来,把你作弊的过程一一道来!阿非懒得上火,心平气和,说:作弊还能作个第一出来?你试试去?她想了想,蛮有道理,那些在考场上想尽办法躲避监考老师犀利目光的家伙们考得确实不咋地。
阿非一旦到教室,极少出去,如果老师不喊起立,他可以坐满整个上午或下午,因此,卓小萱叫他怪客(后来叫书呆子,最后定为阿非)。
阿非说:这也叫怪,人家怪的不成了妖。
卓小萱说:反正你就是怪,不过不要紧,在本姑娘熏陶之下,你会很快正常起来的。
阿非连声说,作罢,还说:我还是不正常的好。
因为她所说的正常,叫阿非难以消受,钟声一响就急着冲出教室,分分钟后手上甩着两包薯片冲回来。其实,她身体的横向相当发达,但决不是肥胖;在唐代,或许能混个好名声,美女。不过,阿非没好意思说眼下是二十一世纪,人们呀,尤其是女子总觉越瘦越标致,剩下一副骨头架最好不过。
卓小萱的名次中等偏下,她对阿非说:应该进步了,全国人民都在进步。语文成绩班上第一,其它科目一团糟,仿佛凌乱的麦田上只有一株小麦结着饱满的穗。以她自己的话说,为评卷老师着想,节约时间。在试卷上留白,阅卷老师最省事。她大概时时惦记作画时的留白,所以有点惯性作为。阿非说:老师应当感激你才对。她说:那是!
“真的渴望进步,可那些该死的课本摆臭架子,不与配合!”
“不是课本不配合,是你不用心,瞧你那副样子。老师讲课,你除了画你的什么后现代画就是发呆。玻璃早晚会被你看出大窟窿。”
“我对小鸟说话,只是为了听听风的声音。”
“我看啊,有药也难救你咯。”
“你不懂,这叫休息!还说我呢,你一天认真听课了?也不带个好头!”
“我的错,我的错,行了吧。我认真听课还不行么?”
“这才像话嘛。”
阿非确实不懂,几乎所有同学都忙于将老师奉献的知识往脑子里灌,然后消化,只有她像一只野鹤,找无数闲云玩耍。数学老师费尽心思和口水评讲试卷,她不朝黑板看一眼,完全不顾及老人家的感受。老师心寒啊,此等学生应该发配边疆,巩固国防建设去!不过,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对别人的好意持怀疑态度,可也总有那么一些人,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或不能找准自己的位置。
课间,卓小萱递给阿非一张纸,上面有不少蚂蚁大小的字。

天似水蓝,云如雪白
风来时不与我说一声
去时,留下十八次或更多回忆

回忆,只是童年欢笑
回忆,只是无邪打闹
如今,花园有欢悦也有忧伤

一座美丽的花园
有玫瑰,有百合
有玉兰有薰衣草的芬芳
我们坐守一群无亲无故身旁
而我们又是那样的有牵有挂

飞鸟衔来云霞
为我们开放灿烂的花
谁也拦不住泪水再流下
谁也抹不去欢笑又回来
我们呵护飞鸟的花园
同样爱惜自己的乐天
我们呀,我们
像飞鸟一样自由飞翔

阿非不喜欢诗句的风格,却从中读出淡淡忧伤,他告诉自己应该尊重这份淡淡的情绪。她说:明年八月,我十八岁,可以飞了!
阿非说:你翅膀呢?是不是天使下凡,不小心让树枝给折断了?
她说:你这书呆子,不懂,除了看书你没什么爱好!
阿非说:这你说对了,我只剩看书,其它爱好要么发配到南极,要么发配到北极。若要找回来,还得远渡重洋。这远渡过去就很艰难,能找回来固然好,找不回来就悲剧啦。
她感叹说:真是悲哀!悲哀至极!
阿非对“悲哀”二字不想作任何评价,因为卓小萱总爱挂嘴上,原本灰色的词汇变得与空气一样平凡,随时可听。她要求大诗人(阿非的诗,班上同学读来是一头雾水,但感觉很诗歌,故称其为大诗人)作点评,阿非故意说读不懂。她说,笨,笨笨。阿非把它递还给她,又补充说,读不懂。她立刻瞪大眼睛,似乎将阿非当棒棒糖,要一口吃掉。她没敢动口,却在阿非左手臂上狠狠掐了足足十秒钟。假如阿非在三秒钟内作出她想看到的疼痛反应,手臂不至于红一大块。


28.

十月,正值秋高气爽好时节,金桂未谢,菊花开着。梧桐茂盛,一些渴求自由的叶子纷纷逃离枝头,飞啊飞,飞到地面,再也飞不起来。窗外还是窗外,大概只有风不同以外。
星期五早上。课间,教室里很安静,不少疲惫的大脑抓紧分分秒秒,充电。吵闹在走廊或更远的操场。卓小萱问阿非:风筝好不好?
“风筝好,好风筝。不过,只看别人放,我没那本事。”
“你肯定行,把它往天上扔,完事。”
“你也太小瞧风筝了吧。人家也是有脾气的,能随便如你意?再说,放风筝一般在春天,眼下已十月,没见过谁还放风筝。真是半夜想起歌来唱!”
“没关系啊。没人抢地盘,多清静,多自由。”卓小萱很得意,似乎手上真有一风筝。
“你倒会想。”阿非说,猛然醒悟,“难道叫我陪你去放风筝?”
“不错,不错,书呆子变聪明了。”说完,呵呵不已。阿非摇头,彻底无语。女子最要命的招数不是拼命落泪,而是明知对方不乐意却还要死缠烂打,直到对方缴械投降而十分情愿的顺从其意。不过,这也得对方配合。
没风筝卖,他们亲手做。拿什么做风筝骨架呢?二人争半天,阿非让步,理由很简单,卓小萱争吵声的分贝远超过他。那只风筝是如何做成的,阿非已记不得,但他清楚记得,他们疯狂好半天也未能将它送上天。看来,天空并不那么自在自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老爷子可不是好惹的,由不得凡夫俗子们胡作非为。
下午,逃课。天气好,空气清新;蓝天空,白云浮动。
阿非拿风筝,卓小萱抱几包薯片,乐呵呵狂吃。她良心倒还好,问阿非要不要吃,阿非摇头,万一薯片吃完,她非要他大老远跑回城买,就惨了。阿非始终没吃,却还是在她低声央求下跑回城另买了几包。阿非本不想跑,却担心大白天跳出大虫一只,把她当薯片给吃掉,她惨自己更惨。她不幸钻进大虫肚子,而阿非有幸沦为杀人犯。然后她爸妈找上门,然后阿非在老师陪同下钻进公安局,再然后住进黑压压的铁皮屋,在政府无限关怀光芒之下孤独终老。最终,他和她又见上面,她依然年轻漂亮,而他已然成了糟老头。可想而知,阿非说认识卓小萱,她立刻哈哈大笑,笑完,拂袖而去,在云雾的掩护下不知所踪。
阿非跑回城买了薯片,轰足马力跑回西怨河畔,幸好,卓小萱还在,毫发未损。
风筝被折腾得够惨,它原本的面目已随风跑了,垂头丧气,像一只在一场争夺食物战斗中落败的狮子狗;风筝差不多壮烈了,他们却未能将它送上天,最大高度不过三米,最长持续飞行记录不过五秒。失败,好比日本关东军败在气势汹汹的苏联铁骑之下,败得一塌糊涂。那天,无风或风很大。反正对风筝的飞翔一点好处也没有。阿非说,这个季节不属于风筝。卓小萱说,也许吧。看来,两三个小时的努力随风而散了。他们坐草地上,看着伤痕累累的风筝,叹息不已。其实,二人谁也不会做风筝,阿非很怀疑那不是风筝一只,只是竹片、彩纸和糨糊的胡乱组合体,并且身躯过于肥大。卓小萱似乎也悟出些什么,同意,那确实不太像一只风筝。
“看来,我们有必要对风筝进行深入研究。”
“本想给它自由,它自己不珍惜,怨不得我们。”
“确实,它不够争气,我这腿啊,喝了酸汤似的。”
“不过,没关系。这么好的天,它不自由,我们自由。”
“自由啊。干吗非得今天自由呢?星期天下午来不更好么?不用背逃课的恶名。”
“灵感!懂吗?书呆子。”
“还灵感?你这是冲动。”
“不是冲动,是突发奇想。”卓小萱说完,得意的笑了,“要重视灵感,万一过一会儿它跑了,上哪找去?”
“好吧,灵感,重视,珍惜……”
早稻金黄一身,沉甸甸,仿佛一座秋天;晚稻呈上起伏的绿浪,似乎很怀恋仲夏之夜。
太阳就要下山,余晖苦苦留恋,洒在河面上,枯草上,卓小萱脸上,阿非手上……仿佛这一切镀上一层薄薄的银。有人说,世界是银子做的。那一刻,他们似乎变成银子,光芒闪耀。不久,他们将换上另一种色彩,晚霞的模样,同时预示着夜晚即将来临。
“阿非,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办?要不要给人家说呢?”
“谈自己的爱,让人们说去!”
“如果有人喜欢上你呢?”
阿非大吃一惊:“啊?喜欢我?谁会喜欢我?我和月老关系不好。”
“说不定有人会看上你呢,尽管你模样不咋地,但毕竟还是个人,是吧?武大郎都能娶媳妇回家,你肯定没问题。放心,我看好你。”卓小萱拍一下阿非的肩膀。
“倒也是啊,我比武大郎,应该要可爱那么一点点。不过,算了,不要看好我为妙。”阿非望着远处的天空,对这个回答感到羞愧。
“哎哟哟,时大诗人,恐怕挑剔得很呢!十个林妹妹都拉不动你的心。”她似乎在说自己的话,让旁人听去,没有如往常一般盯望听者的面部表情。阿非不愿谈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比较危险的问题,早早将心思分为两半,一半送给对方,一半留给自己,做起事来会力不从心,搞不好大学会因此而成为泡影。不过,此项事业之所以有许许多多男男女女奋不顾身勇往直追,它的危险性恐怕是一重大原因。与其在沉闷的空气中煎熬度日,不如拨开层层迷雾在情爱海洋中劈波斩浪哭着笑着搞冒险。一旦成功,皆大欢喜。当他正在为搜索词汇然后组成一句话说给卓小萱听而发愁时,看到河对岸的山冒出一缕青烟。
“小萱,你看对面,好像在冒烟。”
卓小萱举目望去,没有,狠狠地说:冒你个头!赶紧回答问题,不然……她攥紧拳头,向阿非示威。
“这个问题,以后研究。现在我来研究研究风筝为何飞不起来。”说完,阿非站了起来,去捡瘫在一旁的风筝,左右琢磨,真搞研究似的。卓小萱猛抓一把薯片,全数送给嘴巴。“书呆子!”嘴里有东西,说话不好,薯片渣掉落。
此刻,一只灰白相间的狗摇着不长不短的尾巴跳出来,看样子企图与他们攀上一点点关系,更有可能是冲卓小萱手上的薯片而来。狗的突然出现将卓小萱吓一跳,她第一时间做出躲避姿势,而狗随即作出的楚楚可怜样唤起了她的同情心。卓小萱向它扔出一块薯片,它狠劲摇尾,神采奕奕,吃得够味。这种狗,外表看上去楚楚可怜,可那张皮裹着怎样的骨头,难以摸清。摇尾乞怜的招数,在阿非这不好使。他朝狗大吼一声,意思是叫它滚远点,还真奏效,它立马摇起尾巴,且站且退,受了不少委屈似的逃走。
河对岸的山真冒烟了,之前阿非看到的是火势的萌芽阶段,现在,火势升了档次,青烟根部冒出金黄火焰。火势从山腰往上蔓延,顺势顺风,仿佛在拼命追赶太阳;浓烟,滚滚升空。太阳,山那边去了,留给天空几朵火烧云。
“小萱,快看!着火了!”
“哇,真燃了!石头山也能燃?”卓小萱看到了,确实在着火。
“石头上长着灌木丛。”
“消防车莫非感冒了?”卓小萱流露惋惜。阿非说:快了快了,那毕竟是国家和人民的东西,若不管,那帮人不哭鼻子才怪。过了些时候,警报果然响起,似乎是有人觉得情形不妙打了119;或早报了上去,由于消防车或某些扑火工具已坏,修补好半天才缓缓出动。
“总算响了。我这心踏实不少。”
阿非说:是呀,难得的乐声。
“坏了,那山陡得很,消防车根本上不去。”
“对呀,有好多石头。不说车上不去,人上去都难。”
“山下是一片坟地和玉米林,没路啊,瞧,还有石碑呢,白花花的,耀眼。”
“这不完了么?国家和人民的血化浓烟与风私奔。”
“完了,完了。”
“烧了大半了,火舌已到山顶。”
“是呀,再不扑救,真完了。不好,警报哑巴了,听,没声。”
“哎呀,这也正常,那山值不来几个银钱。他们出动一次恐怕还捞不回本。”
“也是也是,反正又不是火烧原始林。”
“那区区小山,半山不山的,烧了就烧了,说不定明年更茂盛呢。”
“不对呀,假如民房着火就不得了啦!照这般速度,一快一慢,该快的不快,该慢的慢不了,还了得!”
“民房?就另当别论咯。”
“但愿。不过……”
想必,“隔岸观火”的人不只阿非和卓小萱,恐怕砖墙房的窗户被挤破好几扇呢。尤其教室的窗户,抗击打能力不甚好,难以承受众多学生疯狂拥挤。烧就烧吧,没人在乎,即便在乎,也爱莫能助。说不定有人对那纵火之人心存感激呢,见个面,认识“英雄”,签个名留个念:因为他或她带给了人们一场难得的“盛宴”。
后来,火累了,爬到山顶自灭;速度慢的在半山腰弄出些半死不活的青烟,在夜色的庇护下渐渐隐姓埋名。夜从大地升起,几枚孤星先于明月散发光芒。八点左右,他们离开西怨河,留下残败的风筝听风盼月。晚自习时间,既然逃课一下午,索性晚自习也免了。
这次逃课对阿非来说,相当失败,未做到不留一丝痕迹;班主任发现班会课上缺两名学生,就算不暴跳如雷,也会作出一系列反应,同时加深对阿非的不信任。自由固然好,代价或更高。对阿非而言,此事有三大缺憾:
1.他们未能将风筝送上天,它始终未成为真正的风筝,充其量是一个风筝替代物;
2.事后,卓小萱变样,这让阿非很不习惯,重新适应一个人或一样东西费时又费劲;
3.尽管班主任未大肆渲染二人不在教室这一铁定事实,但这一事实被同学们知了去,还众说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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